宋元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口看她,看到她身边守的男人,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看到宋元,恨意顿生,拉开门让他滚。
“爸。”朋朋拦着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宋元,“知道你面临高考,但我们也实在没办法了。妈妈的身体太不好了,宫颈癌四期,癌细胞已经向远处转移,而且扩散的非常快,但是我们……已经没有积蓄了。”
他看着宋元说:“不是要你拿钱出来,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知道学生没钱。所以我们准备放弃治疗了,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就是这件事给你说一下,希望你有个心里准备。”
宋元张张嘴,喉咙紧绷,“怎么能不治。”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怎么能不治呢?怎么能放弃呢,不要放弃啊,不要放弃啊!”
“不放弃你拿钱出来!”中年男人猛地推他一把,“都是你,要不是你,会耽误治疗时间?!”
“我……”
宋元哑口无言,朋朋解释说:“其实也不全怪你,你不要自责。只是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去医院,但是妈妈知道爸找了你,很生气,就反悔了,说等你高考完再说,就又拖了几个月,情况就比之前更恶化一些。”
宋元张张嘴,又闭上,他透过玻璃窗看着瘦小的女人,她闭着眼,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这么大的动静和争吵声都没把她叫醒,好像她会躺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了。宋元说:“治下去要多少钱?”
“算了吧。”朋朋不建议他这么做,“不是你能负担的起的。”
“多少钱?”宋元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我问你多少钱?”
朋朋摇头,“我不知道。”
宋元走了,临走时他说:“不要放弃治疗,我会拿钱过来的。”
“这就是你背二十万贷款的原因。”柳岸点破他,“为了救妈妈。”
宋元点头,无力地勾了下唇,“但是没有救活她。”
柳岸不理解,“那既然当初蒋琛有能力拿出五万来,你为什么没找他,而去选择了高利贷?”
“我找他了。”宋元平静地说,“阿琛哪里都很好,就是太理智了。”
他笑笑,“以至于显得有点冷漠。”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让柳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建议治?”
宋元摇头,“我跟他复述了朋朋的话,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在怪他。”
“我怎么会在怪他呢?”宋元看起来有些困惑,“我只是在和他倾诉我的懊悔,但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就是在怪他,因为我当初是听了他的话。他说,‘造成这样的后果我很抱歉,但我是为你好’。不知道为什么。”宋元看着柳岸,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倾听者,“我感到很难过,我说阿琛你不懂我,他说为什么牵扯到懂不懂了,这是在上纲上线。”
“你叫柳岸是吧?”宋元轻声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柳岸有点冷。
他搓了搓手,“不是,哥,我胆子有点儿小,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隐忍地咳嗽一声:“等于你们两个也是在这儿闹掰了是吧。”
宋元点头,“我没有拿他给我的钱,因为他肯定不会赞同我的做法。所以我借了高利贷。但是我在那些放款人身上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轻蔑,又像是施舍。”宋元说,“我在那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阿琛一直给我的感觉。”
“他看不起你。”
“他不知道他看不起我。”
柳岸抿唇,“然后你就离开了他。”
宋元点头,“因为我要还债,也没打算上好大学。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对他、对我,都是一种折磨,所以我选择离开。况且先当恶人总好过被抛弃,我不想再被抛弃了,你能明白吗。只是我面对他,张不开嘴,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毕竟我欠他很多。我在给他的生日礼物里藏了一封信,那是一双护膝,用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积蓄买的。当然,同样很廉价。我期待他会发现,如果他真的发现,会知道我当初没有消失,而是在等他,想要和他重新开始。但是他没有。”
“有钱人的通病。”柳岸神色复杂,竟然当起了说客,“不能说琛哥不爱你,只是对于物品,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心意,而是价值。”
“对于人也是。”宋元语气轻松,“听话有价值才是好爱人,不听话没价值就不是合格的爱人。”
柳岸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我说实话,你俩要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就好好过不得了吗,为什么非要把蒋易夹到中间当第三者,怎么,情趣啊?”
宋元笑笑。
柳岸莫名,“你笑什么?”
宋元摇头,“其实无论是阿琛还是小易,都忽略了我不会永远是17岁的我。”
“等会儿,我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柳岸感觉有什么重磅戏要来了。
“你过来。”宋元朝他招招手,柳岸狐疑地走过去。
宋元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就是因为爱他,我才不想放过他。”
柳岸一顿,偏头看他,宋元很淡地笑笑。
第45章 | 44.
【x】
“我就是因为爱他,我才不想放过他。”
“他放弃,我就放弃。”
“你觉得我还配爱吗?”
柳岸猛地惊醒。他一阵头晕目眩后看到窗外晨光微斜,照在墙面上有些闪烁。他揉了下眼,转头,蒋易在他身边睡的很沉。蒋易长了一副充满戾气的眉眼,鼻梁骨很高,眼窝看起来就有些深陷。他的睡姿很老实,睡相也很好,只能听到微微的呼吸声,连呼噜都不打。像是知道身边睡的有人,他的胳膊老实地贴在身侧,没有半分逾矩,睡着倒是比醒着乖。
柳岸叹口气。
半晌,他看眼时间,用脚踹了踹他,毫无动静。踹了一下还没踹醒,他就用胳膊肘捅他。结果人抬手摁住他的手腕,嘟囔着说:“元元别闹。”
柳岸安静了。
他宿醉后的头疼的要死,在此刻疼到了巅峰。他干脆起身倾过去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片刻后,蒋易醒了,迷离地看着他,进而迷茫转清醒,声音又低又哑:“干什么。”
“起床。”柳岸说。
“几点了。”
“七点。”
“这么早?”
“你还要在这儿吃早饭?”
蒋易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想起旁边的人昨晚差点喝成酒窖,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没死。”
“……”蒋易看着他:“你昨晚拉屎拉出痔疮了?”
柳岸:“……”
柳岸:“你起不起。”
“没说不起。”
“那你就起啊,磨磨唧唧。”
“……”蒋易看着他一股脑地套衣服摔门离开莫名其妙,打了个哈欠也下床。
刚下床,门就推开了,他背对着门口套衣服,说:“饭是不是做好了。”
门开的瞬间他闻到了饭香。
“是。”
他伸头套衣服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宋元站在他身后,穿着整齐,看着清清爽爽,已经是起了许久的样子,他下意识咽口唾沫,还光着膀子,连衣服也不穿了,扔在床上,心突突地:“嫂子。”
宋元看着他,高大的男孩儿眼里根本藏不住事儿,眼睛黏在自己身上拉丝,他对不上他的目光,怕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渴望,便移开目光说:“柳岸让我来……”
他被抱住。
移开目光也没用,在蒋易眼里都是欲拒还迎。
他只站在这里,推开这扇门,同他说话,都是无声的邀请。
蒋易紧紧地抱住他,赤裸的身躯,温热的胸膛,他贪婪地嗅着宋元的脖颈,他身上的味道清香好闻,让他熟悉、眷恋:“你跟我哥玩的开心吗?”
他的语气有些酸,“我们将近一个月没见了。”
“我好想你。”
宋元闭闭眼,想伸手抱他,到底放下了。
蒋易察觉到他的僵硬,放开他,无声地看着他。宋元平复两秒,转身出去。
“在我这儿没什么配不配的,蒋易愿意就是愿意,这种话你应该问他。”
昨晚,柳岸说:“但我搞不明白的一点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如果爱蒋易,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爱蒋琛,为什么时隔多年后又和他在一起,为了报复?”
宋元摇头,“没有报复,是因为爱。”
“爱?”柳岸开始挠头,“爱?”
他搞不懂,理不明白,爱的道理似乎比生意还复杂,还多,还弯弯绕,“你跟我说大白话,不要跟我讲文言文。”
宋元笑笑:“我在生日礼物里讲清楚了我要离开的原因和理由,但是阿琛没有看,他认为我是不辞而别,我所认为的分手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把他抛弃了。”
宋元说:“你知道吗?我依赖他,所以我无条件的相信他,他说他爱我,我以为我们就算不对等,但信任是相互的。可是他不信我。我没有也不会因为妈妈的事情怪他,我只是难过,想向他倾诉,但是我不敢。因为每次我有关这件事的负面情绪都会让他认为我是因为听了他的话在怪他。你说多奇怪,我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候不懂的道理,在某一天的凌晨,突然想明白了,爱不是付出,是理解。”
“不可否认阿琛对我付出很多,我也因此非常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没了生的希望,所以他想要向我索取什么,我都会给。但我给不了我的感情,因为他不要。他要的很明确,只要他要的被满足,剩下的我,都是多余的我。我就是因为爱他,才了解他。也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我们没可能。”
“我曾经和他说,阿琛,我希望得到的是你的认同,不是你为了我,或者我们这段感情做出的妥协。他说恋人之间没有不磨合的。但每一次磨合,都是重蹈覆辙。直到我变成他喜欢的模样,直到他完全掌控我。如你所见,他说的磨合,就是他不变,我变。”
柳岸听不下去了,“怪不得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开心,看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不合适,你们也走不下去,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因为我总想给他机会。我想或许我真的会为了爱、为了他改变。如果我真的很爱他,变成他喜欢的模样又能怎样,那些委屈、痛苦,或许忍忍就过去了,习惯以后就会契合。”宋元耸了下肩,“我又想,或许是因为我没跟他说过不喜欢他这样,是我太懦弱没要求过他改变,所以才再次和他在一起,但是结果。”他笑了一下,“没有结果。”
他不是不愿意在爱里迷失,他只是奢望蒋琛爱的是真实的他。
“和他分手的那一年,我遇到了蒋易。为了还高利贷,我不得不放弃那年的高考,男扮女装,更名改姓。蒋易却就在我回旅馆的桥上抱着吉他唱歌。他和阿琛相似的眉眼让我猜到他的身份。因为阿琛跟我说过,自己有个小六岁的弟弟。不可否认,我那个时候看着他,就在想阿琛十六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像他一样,又天真又单纯。”
“我晚上去酒吧坐台,打工,陪酒,晚上听他唱歌。他在等我。像是一种亏欠与弥补,我知道我欠蒋琛,就忍不住想对小易好,听他吐槽,抱怨,唠叨,他以为我不能说话,就自学手语,他心思敏感,知道我不开心,总是逗我笑,还给我起名叫小福。但是你知道吗,我每当看着他故作矜持的等我到来,我看着他的背影,都在想,那其实是我无数次想过,把欠款还完,就投河自杀的地方。”
“不是不能活,是我不想活了。活着总不该是亏欠吧。小时候不懂事,拼命想活想要家想被爱,长大后一个都不奢求,也一个都不想要。要,就要欠,不如不要,你说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柳岸的手却在抖,“不、不是,哥,不能轻易放弃生命,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宋元安抚他:“我知道。”
他看看不远处的柜子里放的小熊面具,“其实后来我就远离他了。在我隐约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以后。我不想让自己更加不堪。要我怎么跟他说呢,我是很喜欢你,但是这种喜欢太复杂了,是哥哥看弟弟的喜欢,是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儿的喜欢,甚至最开始还把你当成你哥哥的替身,以及你不要喜欢我,我不仅男扮女装,我还和你哥谈过。”宋元自己都笑了,“他才十六岁,为什么要遇到我?我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为什么要骗一个小孩儿?但是我控制不住,他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时候,都好像他需要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好像还有点作用,能让一个小孩儿开心,也算有点儿活着的意义。”
“所以我跟他说,我以后会很忙,不让他在等我。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小福,你讨厌我了吗?’‘是我唱的歌不好听了吗?’‘你有其他可以聊天的人了吗?’我说是,他说好吧,小福开心就好。我们就没再见过。你跟他关系那么好,应该知道他背上有道疤,是我被高利贷的人找上门的时候他救我留下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每晚都戴着小熊面具跟我回家,怕我认出来他,他知道我没有其他可以聊天的人,但是他从来没问过。”
“他住院的时候我经常去医院看他,我知道蒋琛不在家,不过穿的男装,他没有认出我。后来他出院,我也就离开了,那天下午,我们擦肩而过。再后来,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次赎罪、忏悔、得到原谅的机会,再离开这个世界,就找了曾经的高中老师,她还认识我,算是托关系,又得到一次高考的机会,上了大学,只是没想到又在大学遇到他。我想这可能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所以选择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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