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去了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感,完全融入叶桥西的生活圈,拿着几块钱在镇子上跟别人讨价还价买下一块钱一把的小葱,又或者是跟别人一起上山挖野菜,叶桥西多吃一口他都觉得心安。
更关键的是,这时候的霍见临,比五年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懂得尊重叶桥西。
他不是叶桥西生命中的上位者,他放下身段,没有把自己想要的事情强加给叶桥西,更多的时候是从的是叶桥西的指令。
叶桥西心里很难不被触动。
“咳咳咳!”
霍见临用力地咳嗽起来,他刚才喝了一口水,呛到了气管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看见叶桥西在对面站着。
他第一时间是想把碗往身后藏。
叶桥西知道他在偷吃他剩下的汤圆,会很生气吧。
笨拙的动作让叶桥西觉得好笑,该看的都看完了,这时候再藏有什么用。
他走过去,用水冲了冲刚才装过醒酒汤的碗,把碗放在碗柜里后,告诉霍见临: “冰箱里其实有外面买的速冻汤圆。”
他很少亲自给霍思泽做汤圆,更多时候他们吃是的速冻的。
“你还想吃的话,可以自己去拿一点来煮。”
霍见临站起来了,一边笑一边哭,叶桥西今天跟他说了很多话,温柔地过分,好像并没有排斥他的靠近。
“那我……”他说话断断续续,慌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组合起来,激动地盯着叶桥西。
叶桥西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时候你自己给管家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去吧,这里其实一点也不适合你。”
“你家里有公司,你也不是做农活的人,霍震霄一把年纪了,公司总不能一直依靠他。你只是失忆了,不是真的傻了,你应该回到正轨去。”
叶桥西被霍见临看得有些心虚,一瞬间,霍见临的眼神从激动变为迷茫又变为痛哭,霎那间飞速转变的情绪让霍见临觉得自己被撕裂了。
“在你身边才是正轨。”霍见临想上前一步,又怕吓到叶桥西,只能站在原地心痛得瑟瑟发抖。
叶桥西无言地看着他。
他承认,这段时间的生活他的确有些沉溺,并且他可以保证,如果自己遇到的霍见临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会义无反顾地跟霍见临在一起。
但是霍见临只是暂时失忆了。
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也可能某一天就恢复记忆变成五年前的样子。
叶桥西不敢冒险。
“那霍思泽呢?”霍见临问, “那他呢?他可以留下来吗?”
叶桥西咬着嘴唇,有点纠结,还是说: “我希望霍思泽能跟在我身边,我会对他很好。”
“那为什么不要我?霍思泽什么都不能做,每天只会给你产生麻烦。我什么都可以做,为什么不能留下我呢?”
他焦急地在厨房里转圈,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能够留下来找一些理由。
“你不喜欢我靠近,我可以只住在那个蚊虫众多你不会踏足的房间。每天的饭菜我都能按照你的喜好制作,你说什么我都能做。”
“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离你近一点。”
最后他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很悲伤。
叶桥西在他面前站了很久,久到脚都有点麻木了才轻轻地说: “我不敢。”
霍见临抬起头看他,眼睛哭得很红,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叶桥西离开。
霍思泽在客厅坐着,厨房的动静其实很大,他听得很清楚。
大人的情绪他能感知出来。
“妈妈,我爸爸为什么哭啊?”等叶桥西走近了,他问。
叶桥西摇头没说话,霍思泽就又说: “我爸爸总是哭,以前也是,很多晚上他就坐在床边哭,一点也不男子汉。”
“哦……”叶桥西抬头看着门外,太阳升起来,院子里洒了一片阳光。
“可以给我爸爸拿一点纸巾吗?”霍思泽小心翼翼地问。
“都行。”叶桥西说。
于是霍思泽拿着纸巾进去了,等了很久,叶桥西都没有看到霍见临出来。
谈话没起什么作用,霍见临也没走,只是没有再出现在叶桥西眼前了,如果不是一日三餐依旧准时准点出现在餐桌上,叶桥西甚至觉得霍见临其实已经走了。
日子就又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老两口彻底搬去了城里,叶桥西空闲的时候就去买点东西放在屋里,七月初的时候已经可以直接住进去了。
七月中旬,村里的广播每天循环播放特大暴雨预警,让村民注意防护。
这天早上醒来,叶桥西看见外面的天色很暗,天气闷热得过分,霍思泽蹲在他旁边说热,想吃雪糕。
于是下午叶桥西就带着霍思泽去了镇上的房子里,临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往牛圈里看了一眼,霍见临的行李箱都在,霍见临没在。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雨就下起来了,风很大雨也很大,路边许多树直接被吹倒了。
老房子后面的阿姨发消息告诉叶桥西,老房子在刚才倒了,问叶桥西人在哪里。
叶桥西说他已经提前搬走了,阿姨这才放心。
可是没半个小时,又打来电话,急急忙忙地告诉叶桥西: “你家老房子里还有人吗?我怎么看见有人在废墟里挖什么东西啊!”
“大晚上的,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还怪吓人嘞!”
叶桥西拿着手机的手失了力气,眼前一白,还听见阿姨再说: “哎呀,好像是小霍呢!”
————————
赶上了
日更第二天?
第四十四章
叶桥西也不知道阿姨什么时候和霍见临建立这样深厚的友谊的,可能是在一起挖野菜的时候,也可能是跟阿姨学习做菜的时候。
只听见阿姨在那边很着急地问他: “这怎么办啊,这雨这么大,一会儿另一边房子也倒了,可别砸到他。”
叶桥西轻轻拍着在暴风雨的夜里睡不好的霍思泽,咬着嘴唇,告诉阿姨: “没关系,他自己会走的。”
阿姨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在她开口之前,叶桥西抢先开口了: “阿姨,这种天气信号不太好,您也早点休息吧,先挂了。”
电话忙音响起的时候,叶桥西听见阿姨欲言又止地“啊”一声。
他站起身,把电话放在柜子上,霍思泽已经逐渐睡着了,眉头舒展开来,一直埋在被子里的脸红红的。
他在这种天气下的表现跟霍见临十几岁的时候很像。
那时候春夏交接,霍见临还是被锁在铁笼子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雷声大得似乎把天劈开了一道裂缝,雨是从裂缝里倾倒下来的,人走出去感觉会被冲跑似的。
霍见临被安放在后院里,连遮雨的地方都没有,闪电能把镇子的每个角落照亮,叶桥西趴在屋子里的窗户边,在天地被照亮的一瞬间,看见了霍见临惨白的脸色。
“我出去看看。”叶桥西从床上起来,在房间里翻找了很久,最后找到一把破旧但是依旧能用的伞。
跟他挤在一张床的几个小伙伴告诉他: “被干爸知道了肯定会打死你!”
叶桥西又爬上床,趴在窗户上看霍见临,雨水激烈地砸在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像滚落的玻璃珠,嗑哒嗑哒滚到了叶桥西心里,最后掰开每一个玻璃珠,印照的都是霍见临痛苦的目光。
“我不怕。”叶桥西义无反顾地冲出去了。
大雨倾盆,破旧的伞根本支撑不住这么大的雨,一边松垮垮地搭下来,叶桥西只能尽力把能遮雨的那一半往霍见临身上靠。
那个晚上,霍见临的手从缝隙间伸出来,紧紧抓住叶桥西的手,直到风平雨静。
叶桥西不知道霍见临以前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霍见临原来也会有很害怕的东西,他冷静自持的模样与风雨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大相庭径。
更惹得叶桥西心疼。
后来,霍见临告诉叶桥西,他以前其实不害怕打雷,但是那是他第一次在那种天气下被关在笼子里淋雨,雷声似乎就炸在他的耳边。
闪电像一道道寒光,闪过一次他的身上就凉几分。
叶桥西来了以后,带来的才是持久明亮的光,能让他安心,也让他逐渐回温。
霍思泽刚才的模样就跟十几年前的霍见临如出一辙。
雨下得更大了,借着一闪而过的闪电,叶桥西看见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堆水了,雨落在水里,荡开无数圈涟漪。
叶桥西心里平静不了。
霍见临挖那堆废墟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阿姨又打来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叶桥西先听见那边轰的一声巨大的倒塌声,然后阿姨大叫了一声,叶桥西心彻底提起来。
“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叶桥西焦急地问。
那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过了很久,那阵混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叶桥西听见阿姨说: “桥西啊,你快跟小霍说说,他现在情况不怎么好,谁也劝不走啊!”
叶桥西看一眼床上熟睡的霍思泽,拉开门走出去,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在一道闪电闪过后,他说: “把电话给他吧,阿姨。”
那边又是一阵骚动。
随后,霍见临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喂。”
他的声音都得不成样子,喉咙里似乎有沙石揉搓过,发出一点声音都让他觉得阵痛,他只能轻轻地震动声带发出很小声的声音。
“你在发什么疯?”叶桥西质问他, “你这么做,只是在给别人增添麻烦。”
那边安静了几秒钟,霍见临崩溃地大哭起来,要把嗓子哭哑似的: “叶桥西,我以为……我以为你被埋在里面了。”
“我挖了好久,我什么工具都没有,我用手挖不开,我什么都没挖到。”
“还好,你不在这里。”说到最后,他又如释重负一般,捏着手机很轻地跟叶桥西说。
叶桥西把手盖在脸上,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黑暗的房间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约莫两分钟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在生气。
气霍见临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气霍见临没有听他的话早点离开……
更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叫霍见临一起走。
如果当时那堵墙偏一点,或者霍见临正好在房间里,那霍见临可能已经倒在废墟里了。
“霍见临,你在胡闹什么?你戏弄你自己的生命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给别人找麻烦?”
“我早就叫你回去了,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你给我,还要阿姨,都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我真的很讨厌你!”
叶桥西又坐回去了,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跟他小时候听起来的声音很像,勾起的一切情绪又再次与霍见临有关。
霍见临在那边发出很轻的啜泣声,似乎在很努力地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泄露出来,可是最后他还是说: “不要这样说。”
哭声和这句话说不清谁掩盖了谁,但是叶桥西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又酸又痛,密密麻麻的,有针在扎似的。
“我会把阿姨送回去,对不起。”霍见临说,然后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阿姨,虚脱地坐在泥地里,无措地仰起头看着天。
叶桥西拿着熄屏的手机坐了很久,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下得更大了,房顶是琉璃瓦,雨敲在上面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叶桥西的心也跟着这种快速的节奏跳动。
外面的雨很大,溪桥又很偏僻,山路弯弯绕绕,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下冒险送人出去。
霍见临会去哪里呢?
叶桥西想。
阿姨应该会收留他。
万一他不想留在阿姨家呢?
或许也会找到这里来。
叶桥西又站起来,手无力地搭在大腿两侧,头上冒出许多汗,抬手擦了几次都无济于事。几分钟后,他又坐下去,想,或许会找到我这里来……
我可以暂时收留他,就像小时候给十几岁的霍见临撑伞一样。
于是额头上的汗水才渐渐地平息。
可是等到十一点多,门依旧没有被敲响,叶桥西把熬的红糖姜水温起来,第三次走到窗户前张望,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在阿姨家住下了吗?
叶桥西说不出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是觉得熬的红糖姜水可惜了。
转过身,却听见很细微地一声声响。
很短暂,在雨势这样的大天气,甚至很不容易察觉。
他侧过头,这时候已经没有打雷了,院子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
·
霍见临在叶桥西院子门口站了多久他不清楚,只记得刚来的时候雷声还很大,现在只听得见很大的雨声了。
气温很急剧地下降,他穿着单薄的短袖站在叶桥西紧闭的院门前,始终没有抬手敲响那扇门。
指尖很痛,他不知道该有没有在流血,手臂手上还要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应该已经止住血了,只是还隐隐有点痛。
他现在唯一只是觉得很冷。
他像犯错的孩子,面对着门沉默地站着,疲惫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住,他整个人都重重地撞在铁门上,在雨夜里,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心跳极速上升,霍见临迅速闪到一边去,看见房子里没有亮起任何光亮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回到门前。
院门前也是湿漉漉的,他不顾形象地坐下了,疲惫地轻靠在门上,眼皮沉重得就要合上。
“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
叶桥西打着手电很沉默地看着他,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跑,被叶桥西叫住了: “去哪里?”
他又停住脚,没敢转身去看叶桥西,怕叶桥西又问他为什么没有很听话地走掉。
“我明天会找一个地方住的,不会打扰到你,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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