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不能证明什么,非要有个用处反而是对叶尚声不利的。
“我这可是和田玉!纯度很高的碧玉!少说一万起步!”
不知怎的,人群里就传来了批判。明明还是没谱的事情。
“年纪轻轻就撒谎?长大还得了?”
“父母没教好呗,出了社会不知道咋样。”
几个领头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周围难听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他们自视是道德顶层的人,殊不知还不如断头的苍蝇,人们说什么他们就跟着说什么。
叶尚声算是看明白了,“你故意的。”
他红着眼直视老板的眼睛,一个小孩被一群人踩着自尊泼脏水,连带着过世的父母都被拉出来骂了一遍,却倔得不肯掉一滴眼泪:“你故意提前放手,就是为了讹我钱,监控的角度是设计好的,姿势也是固定好的。”
他说得坚定,说得铮铮有词,然而没人听他讲。
老板倒会装善良,挥手让人群安静下来:“我看你年纪小,也不说一万块了,赔一千这事就算过去了。”
叶尚声彻底笑出声,“你想挺美啊,不过可惜了,我全身上下都没有那么多。”
他眼神难得锋利,此刻恨不得将场上起哄的人都刀成碎片。然而老板是见过大场面的,又或是平日里没少做这些肮脏勾当,直接上手搜身。
叶尚声往侧方撇开半步,但很快被人摁住,他朝两边看了眼,是刚刚带头骂他的几个人。叶尚声用狠力将人甩开撞到一起,随手捞起隔壁的一把扫帚和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干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但叶尚声却不敢下力道。于是很快就被人重新摁住。
老板可能也没见过这么横的,眼见着周围有人要报警,只想快点把钱搞到手好息事宁人。他凑近人的跟头,威胁道:“小兔崽子,你最好识相点。”
叶尚声也知自己躲不掉。他不求一个公道了,但他要一个道歉:“行啊,想拿钱是吧。可以,道歉。”
他眼里布满血丝,如身陷囹圄的幼狼,冷冽地凝视着在场的人,尤其是押着他的两个:“让他们给我父母道歉,我就把钱给你。”
场面霎时凝固,叶尚声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道歉,听不懂吗?”
老板龇牙咧嘴,那模样别说,还真是丑陋。
笑意虚假:“对不住了小朋友,冒犯你的父母,我替他们给你道歉。现在能赔钱了吧?”
他说完这话,便挥手示意围观的人散了,说带人进去画印登记。
借口罢了,叶尚声在里面和几人厮打一顿,两百块还是被人强行拿走了,不过得亏他手机不值钱,不然指定也被顺去。
他落魄至极,嘴角带着血痕从侧门出来,胳膊上多了几处青紫,白色衬衫愣是没一处是干净的。
沉着脸走到一个卖衣服的铺子。他像执拗地孩童,倔强要在今天买到一份礼物。
手上沾满的灰尘与破了皮的血肉粘在一起,掌心是染了红的为数不多的纸币。
他默不作声地扫过一排衣服,然后拎起一个衣架,示意老板价格多少。
老板是位中年大婶,见少年这模样也冷不防吓到了。
“这衣服是进口料子,是要买给老人家穿吗?”
叶尚声点头,眼里看不出情绪。
老板掂量一下价格道:“给你70吧。”
可是叶尚声没那么多钱,他的右手死死握住30元的人民币。那是他的生活费,是奶奶卖菜得来的钱,他打死也没交出去。
他哑着嗓子:“30。”
老板娘一听不乐意了:“哎呦小伙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取货都不止这个价钱。”
见人没反应,她又道:“这样我给你50可以吗?不能再低了,不然没钱赚了。”
叶尚声垂着头不吭声,他就这样站着,不吵也不闹,搞得老板娘也没办法。恰好有新客人来,老板娘就把他晾在了一边。
街道人来人往,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鲜活气。明明是秋日,却冷得像冰窟。
叶尚声依旧没张口,良久他察觉一束目光聚在自己身上。
叶尚声极不情愿地抬头,看清了人的面目。自己的歇斯底里在这一刻无处遁藏。
他掩耳盗铃般又重新低下头,好似他不看,那人就不会看到他。只是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沿着鼻梁滑落到嘴唇,又哭又咸。
那人朝他走来,似打量了他一遭,转身道:“老板,这钱我帮他付了,衣服装起来吧。”
大婶刚忙完另一单,听到这话高兴地往里走,寻出袋子:“好嘞帅哥,你拿好。”
叶尚声垂下的手收紧,指甲嵌入肉里,空气仿佛都藏着刀子,没呼吸一下,牵扯着全身细胞都在疼。
目光慌不择路,最终只能无措地盯着地面上的台阶。
“走了。”
宵行云的嗓音淡淡的,和平日里没多大区别。他伸手过来握住叶尚声的手,而后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袋子挂在指关节处。
叶尚声在他靠过来的瞬间往后退了一步,在那人握住他手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离。但宵行云下了力道。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正视来人一眼,现下手被人包裹在掌心,突然心头的珈就爆裂开来。
他像个疯子,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伤口撕开,血淋淋地想要展示给眼前的人看。咬死的牙冠终于松动,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宵行云,你在施舍我吗?”
十年过去了,他本以为他可以坦然面对一切。然而,有些东西却已本能地长在骨髓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如同鬼火复燃,半边山野燎原,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宵行云掏出纸巾,给人擦手上的灰。他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如旭日初生的第一抹阳光:“没。这是学费,你能教我砍价吗?”
那一刹,就那一刹,叶尚声鼻尖一酸,彻底崩溃。
“下次吧,今天赶时间。”
他说得急,说完就跑,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宵行云站在光亮里,目不转睛盯着那人渐远的后背。楼层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巷子的尽头一片灰暗。
夜里宵行云打了几个电话过去,皆是无人接通。发出的信息全都石沉大海。
次日上学,他在路口等到将近七点也没等到相见的人。
直到回到班上,他才见到人。可不在原本的位置,原本的位置换成了夏昊。
宵行云抓背包带的手紧了紧。
夏昊见人来忙不迭上前拦住人的肩膀:“哥们,你俩怎么回事啊?吵架了?”
夏昊和宵行云说不上很熟,但他知道宵行云和叶尚声关系很好。
宵行云回到座位上,拉开书包链子拿出一份三明治和牛奶:“没有。”
他顿了顿,接着对夏昊说:“你,能帮我把早餐拿给他吗,他还没吃早餐。”
夏昊:......
好,没有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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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钱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叶尚声近日到哪里都躲着宵行云,说故意倒也不全是故意,他近来忙着找兼职,一放学就到处跑,溜得比猴子都快。其实他会的很多,离开岚城那阵子,和舅舅关系还不熟络,总不好意思张口拿钱,便自个儿去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
近日找工作却也是处处碰壁,要么就是嫌他没有经验。他一个学生能有啥经验,总不能把十年后的经历给搬上来吧,某些公司或者设备可能都无从考证,没准他还会被当作疯子赶出去。要么就是只招全职,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那种,他也没这个时间。
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一家饭店,它的名字叫桥下饭馆。顾名思义,位于桥下,是个小餐馆来着,但以江鱼鲜美而在镇上小有名气。
尤其在夜里,好是热闹。因为在这里可以眺望到一片江河夜景。沿着栏杆蔓延的白色小灯泡有节律地闪烁,远处高楼的显示屏打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像是六色的绸缎,迷幻又浪漫。
餐馆的老板娘是个有主意的,很会营造氛围感,特地在晚上设置了露天套餐。玫瑰,啤酒,烤鱼,别有一番风情味。
叶尚声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天了。每天晚上六点上到十点半,中间有半个小时休息。他主要是负责上菜还有收拾桌子搞卫生,工资还算可以,重点是日结,满打满算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六七十。周末偶尔会过来帮忙,能拿到的就更多。
九点,又到了休息时间。叶尚声习惯性走到餐厅二十几米开外的桥墩下倚着。他的手刚刚被烫伤了。餐盘挡住了视线,一位送餐人员在送餐时没看到身前的小朋友撞了过去,热汤差点就洒在小朋友脸上。好在叶尚声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小朋友是老板娘的儿子,因此老板娘特地送了一包烟和一罐酒酬谢他,还赔偿了大几百的医药费。
叶尚声没拒绝,收便收了。老板娘热情大方,见叶尚声年纪差不多,还偷偷问要不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叶尚声当时脸就红了,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也是白待,纯情得要命。就如同现在这般,隔着大片沙滩的距离,他望见醉酒的情侣在热情拥吻。
红色吊带勾勒出火辣的身材,男方黝黑紧实的手臂搂住女方的细腰,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掐断。
偏生叶尚声视力还好,耳尖慢慢就红透了。甚至还起了点生理反应。他迅速别过头,撕开烟盒包装。
他烟瘾不大,即便后来上大学、毕业、工作,又或是到美国留学,抽烟的频率都不高。但此情此景下不来一根,体内的汹涌恐怕难以平复。
这几天过得蛮充实,叶尚声每晚身心都疲惫到极点,洗漱完后倒床就睡,根本无暇胡思乱想。反倒是现下中间休息的半小时,思绪总止不住乱飘。
叶尚声深深呼出口气,烟雾飘渺,黑暗中只有一簇火星若隐若现。他慢慢蹲下来,看向身后的江。正值旱季,雨水不多,水位下降许多。
嗒——
啤酒罐子发出气音,它的外壁布满了水珠,仰头喝酒的时候顺着虎口流落到手背,冰冰凉凉,缓解了烫伤的刺激。
好在没有多严重,叶尚声当时立刻用冷水冲了,还拿九江敷了会,没有起泡,就是红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叶尚声摁灭烟头起身往回走。大概还有两波客人今天就下班了。
叶尚声回到店内,兢兢业业干起活来。他上道也快,一下就来了手感,因此干活干得干脆利落。
临近十点,客人没那么多,叶尚声在后厨帮忙打杂。前台的女生突然拿着单子在外面大喊道:“十号桌的鱼怎么还没上?”
是另一个人负责的,但那人有事走开了。
叶尚声洗洗手道:“来了!”
走出门口的刹那,他愣了下,步子仿佛被粘住,迈不开了。
整个饭馆内现在只有一桌客人,三人都打扮得精致,贵气感都要溢出来。其中一人的座位背对着他,手腕清瘦带着一只古董银质手表,后背挺拔,吃饭的姿势斯文优雅。
叶尚声看了前台一眼,前台的女生正忙着算账,没注意到他的窘迫。反而是单语堂先注意到了他,和他打招呼:“欸声声,你在这呀?”
躲是躲不掉了,叶尚声只好装得自然点走过去。
单爷爷旁边坐了位女人,穿着黑色高领长衫,领子外套了一条珍珠项链。袖子撸至胳膊露出修长小臂。
她扎着低丸子头,眼角有淡淡的细纹,不苟言笑的模样倒与宵行云有几分相似。
叶尚声心跳快了些,细微的紧张感攀岩而上,他佯装乖巧道:“单爷爷晚好。”
这个上菜的位置刚好挨着宵行云,他能感受到后者抬眼看了眼他的手背。
“在做兼职啊?”单爷爷笑容和蔼道,叶尚声也笑着点头。
他往后退了几步,那个女人不声不响迅速打量他一眼,目光从冰冷换作礼貌,焰红的唇轻微抿了下,扭头对单语堂说:“爸,这位年轻人是哪位?”
“噢,小宵的同学。”
原是宵行云的妈妈。叶尚声礼貌喊了声阿姨好。
女人颔首回应,视线扫过宵行云,“让同学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叶尚声开口要拒绝,但一个冷淡声音先他一步:“不用了,他还有事要忙。”
场面一度死寂,叶尚声接腔道:“谢谢阿姨,你们吃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转身离去,在进入后厨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女人问:“很熟的同学吗?”
叶尚声不知宵行云在做什么,只听到他几乎脱口而出道:“不熟。”
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叶尚声扶帘的动作顿了半秒,而后头也不回进去了。
还有最后几分钟下班,店里客人都离去了,叶尚声收拾好桌子在饭馆前的几处台阶坐下,破天荒地点了第二支烟,开了第二瓶酒。
今夜的烟瘾酒瘾为何这样大?
视线被烟雾模糊,朦胧余光中他瞧见有人的脚步停在他身侧。叶尚声下意识仰头,看到了熟悉的下颔线和微微滚动的清瘦喉结。
但他不想和来人说话,俩人就这样干待了会,等到十点半,叶尚声起身时那人他圈住他的手腕,没让他走。
而后有什么东西抹过手背,湿滑清凉。叶尚声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回头正视那人。
他站在台阶上,比宵行云稍微高一点,但也就一点,二人几乎平视。
叶尚声抽回手,唯有宵行云的手掌还悬在半空中:“宵行云,你找我有事吗?”
宵行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视线紧随着叶尚声烫红的手背。然后他把药膏装好重新放回袋子内递给叶尚声:“烫伤药,回家记得涂。”
叶尚声道了谢,但没接:“有心了。”
他从兜里掏出三百,是老板娘给他的医药费。不过他知道宵行云不会接,直接就放到了袋子里:“可能不是很够,但谢谢你两个多月来给我带早餐,以后不用带了。”
他说完一步迈上了两级台阶。
“吃饭时说的话,都是说给我妈听的,你别放心上。”宵行云解释道。
叶尚声步子停下,心说自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放心上。他背对着宵行云挥了挥手:“回去吧。我没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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