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想了。
雨势大了,风斜着吹,雨全部打在叶尚声的裤腿上。叶尚声就这么看着,也不躲,任凭湿哒哒的布料贴在身上。
思绪全部清空,他的灵魂也在抽离,连浴室门是什么开的都没听到。视线再聚焦时,是宵行云打着伞,蹲在他的身旁,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朋友之间的距离。
雨伞撑在地上,裤子碰不到雨了。
叶尚声转动目光看他。
宵行云碰了碰他裸露的脚脖子,很冰,很凉。再看他的脸,红红的。
“进屋吧,雨大了。”
叶尚声摇头,“再坐会。”
他的情绪不对劲,最近几天都不对劲。
宵行云顺着他的意:“介意我一起吗?”
叶尚声又重新看他,明明自己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脑袋生了锈般转不过来,只能别过头不让眼泪掉下:“不介意。”
宵行云没有回去搬凳子,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安安静静地。仿佛真的是要和他一起赏雨,听雨。
可是伞全都偏向叶尚声这边,余光中叶尚声看见宵行云的裤脚被飞溅的雨滴溅湿了,还沾了点土。
叶尚声皱了皱眉,“宵行云,回去了。”
——
叶尚声换了条裤子,准备铺床,走进才发现,宵行云已经全部给他弄好了。一下子更不是滋味。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几乎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惊雷炸起。
房子内唯一的光源蓦然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老旧的窗玻璃被风吹打着,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倒地,四分五裂。
宵行云正好从浴室出来,视野慢慢变得清晰。
叶尚声正一只手抓着扶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暴风雨席卷这片村庄,哗啦啦的雨,像心碎的声音。
近处水流汇聚于屋檐滑落,清脆的嘀嗒声不合群地夹杂其间,拖鞋的趿拉声慢慢靠近。
“对不起。”
叶尚声突然道:“今天没控制住情绪,说了些不太好的话。”
其实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些话真的无可厚非,没有重不重一说。
可偏偏对彼此有心意,那些话就成了玫瑰荆棘。散发着美丽诱惑的同时,隐藏着暗河中的刺,一不小心,就会划伤。
“我们聊聊吧。”宵行云道,他没有说没关系,或者继续说与这件事相关的话题。
叶尚声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聊什么?”他握着铁扶梯的手更有力些。
“过得好吗这几年?”宵行云坐在床边,摁着柔软的被子。
黑暗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却为两个胆小鬼增加了勇气。
叶尚声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那天在后车座说的话,宵行云听到了吗?
“怎么了?”宵行云先带着笑道。
没想到高冷的人会先俯下身,打破僵化的局面:“不是说是朋友了吗?你不好意思的话,那我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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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加个更,字数不多。
这周还有。
第43章
叶尚声微微抬眸,注视着宵行云。
从哪里说起呢?宵行云一时不知从何开口。他站在山崖边,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往深渊探一探。如果叶尚声没来拉他一把,他的结果无疑就是粉身碎骨。
“从你离开岚城后说起吧。”
宵行云突然涌出想要抽烟的冲动,“介意我抽根烟吗?”
叶尚声反应慢半拍地点头。
黑暗中,一簇火苗升腾而上,映亮了宵行云憔悴痛苦的面庞。
叶尚声第一次见到宵行云露出这种表情,仿佛他要做的不单单是一场简单的谈心,而是把心剜出来的过程。
火苗熄灭瞬间为房间留下了唯一的星火。宵行云低沉磁哑的声音在黑暗中蒸腾而起。
叶尚声离开岚城后,宵行云的情绪低迷了好长一段时间。林听早就发现了他和叶尚声之间的苗头不对。
极强的控制欲使她不能容忍宵行云的人生行将踏错哪怕一步。宵行云就应该是最优秀的,他应该按照她画好的路线一步步往更高的地方走。
她提出给宵行云办转学,到国外读书。
这是宵行云人生以来第一次明面上对林听进行反抗。
也给俩人都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宵行云依旧呆在岚城,他总是喜欢在这座小城转悠,也许经过某个角落,他会恍惚地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聊胜于无不是吗?他安慰自己,心甘情愿做个装睡的人。
他会偷偷跑去叶尚声之前的家,不声不响地站在木质的大门前,呆个大半天后就会离开。街坊邻居偶尔撞见,免不得议论纷纷。
屋外的黄皮树长得很好,枝叶繁茂,高三那年的夏日,幸得雨水少,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他会顺手摘两颗,但是会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摘的都不熟,黄皮的表面还泛着青。但又不想扔掉,于是一口下去,酸涩持续整整十年。
后来上大学,他违背林听的意愿,依旧留在南方的这座城市。想得靠近点,如果哪天那个人回来了,他不至于来不及。
他大学学的是人工智能,却总是往农学院跑。搞得旁听课的老师总是打趣他,让他干脆修个双学位。
也算是体验到了播种耕耘的不易,虽然不抵真正意义上的十分之一。
因为“大少爷下乡变形记”的一个视频,宵行云从工程学院火到了全校。只是不久,林听的公司宣布破产,而林听也疯了,经诊断进了精神病院。
宵行云时常觉得愧疚,觉得母亲这一生太过悲凉。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于是他只能休学一年,回到梧城。
同年月末,春节前夕,单语堂在门外的躺椅中安详去世。宵行云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处理姥爷的后事的,只记得当时脑袋很乱,焚尸场出来他抱着骨灰盒。那时候的天很美,粉紫色的晚霞依傍在天际。江边的水翻滚着,宵行云在人来人往中沿着桥栏坐下,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春节伊始,他成了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是那时,他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他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兼职,但不觉得累。
工作学业两头跑,反倒让他觉得充实了,不至于再胡思乱想什么。
他成绩很好,本科期间就跟着研究生的师兄师姐以第二作者身份发布了多篇论文。后来也顺利拿到了老师手头的一个新项目,还和老师一起到美国的一间学校参加了交流会。
会后他在学校参观,恰好遇到一个学生社团举办活动,名为“luck and blessing”。
他想去的,但老师突然喊住了他,便只能作罢。
再后来,宵行云博士毕业后开了家科技公司:北斗。
但一开始由于资金运转困难,差点没能办下去。好在他遇到了一位很好的投资人。期间诸多不易都挺过来了,北斗也在短短几年时间内跻身于科技领域的重要一员,市场份额逐年上涨。公司越办越大,总部得以驻扎在市中心一带。目前,已经开始拓展海外业务。
这些事情宵行云挑挑拣拣,避重就轻地说,连同对叶尚声的爱意也一并收了起来。
叶尚声就这么听着,宵行云讲得很简略,甚至能用概括来形容。但单单如此,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痛苦。
“为什么?”叶尚声开口问。
俩指间的星火烫了烫皮肤,“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直呆在岚城?”
屋外的雨变小了,空气化成了某种胶质,黏稠的,堵住了呼吸道。
火光熄灭,宵行云双手交叠,头垂下。叶尚声不禁想起宵行云在长椅上,雨幕之下佝偻着身躯的场景。
鼻子蓦地就发酸。
“因为喜欢那座城市,想在那里呆得久一点。”
这就是宵行云给出的回答。
“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叶尚声没做好刨析自己的准备,他更不想去回忆,去诉苦。但在宵行云面前,他想放任自己。
“我啊。”他捡起了一贯佯装释然的姿态,“后面到梧城继续上学,这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成绩上来得很快,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叶尚声说谎了,他下意识用坚硬的外壳遮蔽住自己内部的柔软。
事实上刚来梧城那几年,人生地不熟,和舅舅也不熟,他更多的是“自给自足”。自己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备战高考。忙得连睡眠都很少,更别提和同学打好关系。
和他坐得近的几位自来熟的同学倒和他关系还不错,然而他们对叶尚声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孤僻。
“学了摄影,总是去旅游,拍了很多照片。不过后来奶奶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比较难。再后来,就是出国留学,学的是金融。但是我不着调,帮舅舅打理了一阵子国外的公司,觉得没意思,干脆就当摄影师去了。过得还不错吧。”
宵行云听着,没有打断,等人全部说完他才冷不丁来一句:“真的过得好吗?”
叶尚声心脏陡然收缩挤压,苦涩的汁液流出,只有咬紧牙关才能不让它外露。
宵行云直直盯着他,目光灼烫的似乎要把身体烫出一个洞。
叶尚声避开视线,自顾自地答道:“总比过去好不是吗?”
他不知道宵行云的反应,只听到他说:“嗯,过得好就行。先睡吧。”
长夜漫漫,窗外雨滴声响,两个灵魂依偎在彼此的呼吸声中,难过的难过的,流泪的流泪,渐渐地便沉入了梦乡。
梦里,叶尚声听到自己说:宵行云,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叶尚声睡得并不安稳,天懵懵亮的时候察觉床板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睁开眼宵行云已经起床,正准备出门。
供电应该恢复了,浴室外昨晚没来得及关的热水器开关亮着。屋外细雨蒙蒙,天黑压压的一大片,仿佛下一秒新的暴风雨就会到来。
“你去哪?”刚睡醒的声音透着鼻音,叶尚声半睡半醒地问。
“吵醒你了?”宵行云稍微走近床边,他的身高恰好与上床的床栏相平,视线穿过木条间的缝隙落在叶尚声的眼里。
“再睡醒会吧,还早。我去镇上买点东西。”
叶尚声模糊地应下,重新卷进被窝中。门打开又被轻轻带上,摩托车的引擎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响起。
昨天的事似乎只是一场无意识的梦,俩人都没再提起。
困意再次上头,叶尚声隐约听到微弱的哼唧声,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至这个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下。
叶尚声半撑起身子,缓了半晌,决定下床看看。他穿着宽松的衬衫和勉强及膝的短裤。打开门刹那,雨天的寒意席卷而来,他打了个寒颤。
门槛的另一端,出现了一团白色生物,毛发湿漉漉的,全身不可遏制地发抖。
见到叶尚声,也只是恹恹地望一眼,头又重新垂下趴在地上。不舒服地哼唧两声。
叶尚声蹲下来,“冻坏了吧?你是流浪狗吗?”
他检查了一番,这只白色的小狗健康状况仿佛不太好,腿部有创伤在发炎。
“那你跟我走?”他问得认真,就像小狗真的能听懂和他交流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狗,打算先给它洗个热水澡。
小狗安静听话,全程没有反抗,洗澡时也乖乖的。
叶尚声其实有顾虑,怕宵行云因为洁癖会不喜欢它。因此帮它洗澡的时候也尽量搞得干净卫生,只挪用了一小片的地方。
洗干净后叶尚声打算用风筒给小狗吹干。想到什么,他发信息给宵行云:你待会买个新风筒回来?
顿了会,觉得还是坦白好:刚在门外捡到一只小狗,这个旧的给它用吧。
宵行云没有立刻回信息,叶尚声怕小狗冷着,关掉手机先把它吹干。
温热的风拂在毛发上,脏兮兮的小狗变成了“白雪”小狗。毛发很软,手感也很好。
一阵折腾过后,小狗才恢复点精气神,认主人般安稳睡在叶尚声的小腹上。搞得叶尚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屋外摩托车再次响起,小狗的耳朵动了动。叶尚声安抚地摸它脑袋,小家伙才没有醒。
木门吱呀打开,宵行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向他。
俩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宵行云俯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指尖碰到小狗的耳朵时,耳朵敏锐地动了动。
“买那么多东西?”
说话的音量自动放小。
“早餐和一些补营养的东西。剩下的都是给小狗买的。”
叶尚声微微震惊,眼睛瞪大了些:“我一开始还怕你不肯要它呢。”
宵行云笑了笑,拿出了好些药物,“不会。”
“你怎么知道它受伤了?”叶尚声用气声问。
宵行云拿出药膏轻轻地往小狗受伤的腿部抹:“猜的。”
宵行云还买了个狗窝,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比较大只的狗,所以买大了。没想到是那么小的一只。
白茸茸就这么躺在温暖的小窝,噢不,大窝。叶尚声蹲在地上看。
“别老蹲着了,待会站起来又头晕。”
“噢。”叶尚声不上心地应道,他想起到之前遇到的猫。
宵行云拉了他一把,把人扶稳才松手。他让叶尚声先吃早餐,是熟悉的路边早点,还热乎着冒着热气。
宵行云进厨房打理中午的食材,他打算煲汤给叶尚声补补营养。
叶尚声吃完后,倚在厨房门口看着。
他平时外卖吃惯了,唯一的家常菜呢只有舅舅来一趟才吃得到。更别说煲汤。
回忆起宵行云昨晚说的话,二十岁出头,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却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飞快成长起来,成为能独立担当起责任的大人。
“宵行云,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叶尚声突然道,像小幸运一样,叶尚声也想给这只可爱的生物取个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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