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发丝柔软地垂着,一双眼型姣好的眸子剪水般亮,眼尾不确定是不是红了点,就这么乖乖坐着,神情呆呆的,傅今多大的脾气都被这一眼消弭了,只能无奈地走上前蹲下,没忍住伸手抚了把少年的头,问他:“还认识我不?”
安逸一怔,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又凑近手机听了听,随即没有焦距的眸子鲜活起来,特开心地叫了一声:“哥!”
傅今心底软成一片,嘴上没好气地回人:“嗯。”
“还记得我呢?”
他比了几根手指出来,逗他:“这是几?”
安逸不答话,又喊了一声:“哥!”
傅今被他喊笑了,唇角的笑意难得是真心的,该说不说,心情好得不行。
尹玥就这么偷偷摸摸蹲着,眼睛余光瞄着,耳朵就差没竖起来。
傅今把安逸扶起来,人基本站不住,说是扶,跟半抱着没差。
好在安逸今年15,一米七出头,又瘦,对傅今来说还算轻松。
他跟胡莹莹打了个招呼,带着喝醉的少年往家里走。
这个点,宿舍楼早关门了,只能把人带回傅家。
镇上的路灯不太亮,前些年随大流买的偏欧式的大白灯,结果钰市潮湿的空气一泡,青苔长得严丝合缝,直接把灯球包裹起来了,弄得老街那一片的路都绿幽幽的,半夜走着跟走鬼道似的。
两个少年搀扶着走在狭窄的路中间,一黑一白,说不出的诡异。
好在安逸醉了,没什么感觉。
他喝醉了也不闹腾,就目前的一点微末经验来看,似乎是得有人主动问他,他才会开腔,但说什么也是全凭个人意愿。
傅今有心利用一下这场稀里糊涂的醉酒,趁着人不清醒,他问的话就比较诚实:“为什么不回青市去?”
安逸看着傅今的侧脸,反应了一会儿,听话地答:“不回。”
然后诚恳地加了一句:“除非我死。”
话没答到点子上,傅今皱起了眉:“死什么死,闭嘴。”
安逸瞄他一眼,听话闭麦。
没走两步,傅今又道:“你爸跟你说什么没?”
安逸不是很懂他这话什么意思,浆糊似的脑子转不了,只能眨着一双眼盯傅今。
傅今:“……”
服了你了。
喝醉酒都不忘的老办法,可以说是刻入骨髓了。
傅今莫名笑了声,低低沉沉的,心情不错,一扫前几天的阴霾,领着人踏踏实实往傅家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窜出来一条阿黄,特亲近地往安逸身上扑,安逸眼神一亮,嘴里念叨着“阿黄……”,非要伸手去摸狗头,傅今不让他摸,他又非要摸,弄得阿黄一直嗷呜嗷呜地叫,傅今哭笑不得,拖着一条软绵绵的人躲阿黄。
安逸还觉得挺好玩,醉醺醺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喊傅今的名字,傅今和贺锦西混着喊,阿黄瞅傅今抱着安逸转得挺开心,就叫得更欢了。
然后成功把二楼的傅行畏给嚎下来了。
四月初春寒料峭的天,傅行畏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站在大门口暖黄的灯光下困倦地抬眼盯着院子里的两人一狗。
很难评,一年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小子脸上看到点真情实意的笑。
但是这点笑貌似被他的到来冲淡了。
安逸那点酒意越来越上头,都还记得要跟长辈问好,艰难在傅今怀里站定,开口时口齿都不大清晰:“傅叔叔好。”
典型的醉鬼式发音。
傅行畏眉心那个川字慢慢堆起来,看向傅今的眼神不太赞同:“你带这孩子喝酒了?”
傅今半抱着安逸经过傅行畏的时候,脸上的那点喜悦已经全没了,音色淡淡的:“不是我。”
便也没再等傅行畏的下文,兀自扶着安逸往三楼的客房走。
安逸喝酒晕得不知今夕何夕,被傅今一放床上就乖乖闭着眼睡了。
傅今看了一会儿男生安静的侧颜,深深叹了口气,帮安逸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给人把被子掖好后才从兜里掏了支烟出来。
他靠在离安逸房间最远的走廊窗边,点燃那只烟,深刻的眉目笼在烟雾里,猩红明灭的火光里,男生的轮廓更加落拓,俨然已经初具成年的形状。
傅行畏上来的时候,傅今正好抽完一支烟,正把烟头捻灭在阳台外面。
一楼道的烟味,尽头是一个神情落寞的少年。
傅行畏伸出手嫌弃地在空气中挥了挥,走到傅今面前靠在了一边墙上,自己也抽了支烟出来,一副准备跟傅今促膝长谈的打算。
傅今唇角略微下压,却也没吭声,只是默不作声又从兜里掏了支烟。
俩死烟鬼在窗户边站着,黑暗里只能看到两个红点,和升腾的白烟。
傅行畏把手伸出窗外抖了抖烟灰,眉目里依然是不赞许:“那孩子不一样。”
“你不能拿这里的法子待他。”
傅今没反驳,吸了口烟,闷闷点头。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安逸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他。
傅行畏知道自己这便宜儿子什么德行,不出声反驳大概率就表示同意,他自己在感情方面还是榆木一块呢,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叮嘱的,临走前拍了拍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对人好点。”
傅今“嗯”了一声,看着傅行畏的背影,心下被烟雾扰得烦乱。
也是,不怪傅行畏觉得自己把人带坏,就镇上这环境,十三中这风气,哪儿适合安逸啊。
安逸来这里的第一天,他万分的雀跃里就夹杂担忧。
后来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安逸生病,摔到头,低血糖,被人起哄着灌了酒……如今他那便宜爹似乎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是他太自私了吧,为了心底的一点私欲,把矜贵的人穷养在身边,春城的花儿哪儿能养在西伯利亚呢,不行。
不行……
傅今快烦死了。
半盒烟都快下去了,丧气话想了一箩筐,满脑子不对,不能,不行,愣是没能给自己下定论,明明脑海风暴里“送他走”的字都快凿出实体了,就是不乐意想。
窗边夹着烟的手吹得通红,眼神里的血丝一点点攀爬。
却听到走廊的那一头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咔哒”一声,若不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该是根本听不到的轻小,却吓得窗边人的烟一抖,直接从三楼掉进了傅行畏院子里的花圃里。
安逸不知道怎么就醒了,脑子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见门就走出来了,结果闻到了一走廊的烟,给他熏得够呛,扶着墙踉踉跄跄的,还要抽只手出来掩着鼻子,走得慢吞吞的。
今夜的月光难得明亮,少年立在窗边的身影被撒上一点余辉,安逸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他哥瘦高的身影。
醉鬼怎么能看见傅今眼底的隐忍和挣扎,他只能看见那个人,那个曾经叫做贺锦西的人,是家里对他最好的,似乎也是最爱他的人。
安逸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醉鬼只知道自己又痛又孤独地死在了医院里,没有人陪伴,终日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伴着机械的白噪音,空洞得让人想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
而最宠他的哥哥,一次也没有出现。
坏人。
分明就是。
所以他是跌跌撞撞扑进傅今怀里的。
人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扒着傅今腰的力道倒不小,扑在他身上就不动了。
傅今难得局促,捻了捻手指,有些怔忪地去扶半拖在地上的安逸。
拖不起来,人抱的很紧,跟在海中抓住了一块浮木似的,死不松手。
傅今狠不下心来去掰他手指,只能弯着腰轻轻拍安逸的后背,一下一下唤他:“安逸。”
“松手。”
“回去睡觉。”
他很有耐心地唱了半晌独角戏,却突然觉得被安逸脑袋埋着的腰腹一块有些湿润。
他外套冲锋衣,里面就是件单薄的短袖,这会儿感觉很清晰,清晰到傅今人都傻了。
这下也顾不得舍不舍得了,傅今手上使了些力气,直接托着安逸的手肘把人扶了起来。
月光正好,清淡的光辉把人脸上的泪痕照的清清楚楚。
安逸一双凤眸蔫耷着,哭得发红泛肿,细密的睫毛濡成一片,眼下是肆意的几道泪痕,鼻头都哭红了。
傅今心里被狠狠揉成一团,疼得都有些窒息。
一时手足无措,只能抬起手去给安逸擦眼泪。
动作很轻很轻,话都不敢再说了。
生怕又惊到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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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我发现我虐不动一点。
妥妥的亲妈属性,救……
第16章 周四
怎么也擦不干安逸脸上的泪。
安逸不爱哭的,从小就不爱哭,现在的眼泪怎么就决了堤,一下一下往傅今心上捅。
但安逸似无所觉,只是固执地睁着一双眸子看着眼前的人,特有骨气的泪淌得无声无息。
看到傅今愈发焦灼的眉眼,安逸终于开了口,根本控制不住瘪着嘴,声线都在颤:“哥……别赶我走。”
“别走。”
刹那间,傅今只觉得被一记重拳击中,想了一晚上的东西瞬间抛之云霄。
他把安逸按回自己怀里,去他妈的顾虑,去他妈的合不适合,他就是要把人圈在身边怎么了。
人家乐意,谁他妈管得着。
他那便宜爹也不行。
楼下还没睡的傅行畏特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心道人年纪大了,穿着睡衣出去晾一圈还有点感冒?
楼上的安逸哭得伤伤心心,眼泪鼻涕全往他哥胸前蹭。
傅今只当这醉鬼听到了他和傅行畏的谈话,才哭得这么惨烈。
不过安逸真被傅今捞怀里哄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现在安静地靠在傅今身上,想一出是一出地跟傅今说话:“你不能走。”
傅今:“不走。”
安逸抬眼看他一下,继续道:“我在哪里都要陪着我。”
傅今:“好。”
安逸有点高兴了,嘴角上扬,精气神回来了:“你保证。”
傅今不厌其烦地答他:“嗯。”
“保证。”
安逸就笑,乖乖被傅今揽着送回客房。
坐床上了还盯着傅今看,生怕人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傅今眉梢挂着点愉悦,把人埋进被子里,手抓着安逸的手举起来摇了摇,说:“你看。”
“我不走。”
安逸于是终于安心了,慢慢被傅今的气息哄睡了。
等确定人真的睡熟了,傅今才悄悄把手抽出来,去一楼冰箱里给安逸找了个冰袋。
那眼睛哭得桃核似的,第二天起来就算记得不清楚,一看眼睛那样子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安逸那性格,估计能找块豆腐撞死,很贴心的傅今守着安逸把眼皮子敷回原状,将近两点才从三楼下去。
这一晚上心情跌宕起伏坐过山车似的,眼下心情特好且完全不困。
还有点激动。
纠结了一个多月的事儿就这么暂时被安逸哭没了,隐隐朝着坚定的方向发展,说不激动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两点的这个晚上,傅今蹲在院子里拍月光,拍月亮,甚至把阿黄薅醒强行给狗拍了一组月下写真。
阿黄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真的狗。
这天半夜三点,沉寂了一个月的傅今微信重新更新。
走廊拍出来的月亮,笼罩着月光的花园,困成狗的阿黄,还有一扇来自三楼客房的木门。
没有配文。
酷哥不需要配文。
不然怪矫情的。
周六的这个点,没睡的十班人一抓一大把,很快就有一群人开始在下边点赞评论,猜东猜西的,傅今一条没理会,大半夜又摸去安逸睡着的房间坐了好一会儿,该说不说,跟个变态一样。
次日,安逸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
宿醉的滋味,无比上头。
安逸对昨晚的记忆,大概就停留在他哥抱着他跟狗对峙的傻逼画面,后面更傻逼的事毫无印象,除此之外,就觉得眼皮子有点厚重,人很渴。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在他哥家,但是傅叔叔还在,他也不太敢乱走,自己小心翼翼地在楼梯上挪动,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直到看到一楼他哥系着围腰的身影,才如蒙大赦地跑了下去。
一楼的傅今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对他说:“桌上有醒酒汤。”
“喝完了过来吃早饭。”
平静得仿佛昨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于是安逸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酒品巨好。
吃早饭的时候没看到傅行畏,安逸问了一句:“傅叔叔呢?”
傅今:“上班去了。”
安逸还以为是讨债,遂眨眨眼:“这么早就去啊?”
傅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公司上班不打卡?”
安逸一惊,他还以为傅叔叔是专职讨债人呢……
冒犯了,实在是冒犯了。
傅今倒不清楚安逸一天天在周文志那边什么有的没的都听了一耳朵,只是隐晦地表示安逸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安逸对自己那点酒量很清楚,何况他也觉得那东西不太好喝,答应得很痛快。
一整个周日上午,安逸都蹲在傅今家里,坐在傅行畏搭的秋千上抱着阿黄晃悠,看傅今坐在院子里编竹篓。
他是真没想到傅今也会这些,看得津津有味,于是傅今悄悄给人编了个小灯笼,顺手还从傅行畏的花圃里扯了朵蓝色小花,塞里面递给了安逸玩。
哄小孩似的。
还哄得很顺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安逸觉得他这一场醉得蛮值当,至少傅今身上的丧气没了,看起来心情好了岂止一点。
于是心下想让傅今学习的念头“噌”又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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