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也跟着沉默下去。
他们两个都清楚，沈嘉烬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但这一次，沈嘉烬不可查的嗅了下空气，“医生。”
“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走近一点。”
医生面露狐疑，他目光越过这个方向的陈曦，落在门口的沈霆身上。
沈霆斯文的外表始终带着笑意，苍白的脸色有些扭曲。
最后，他同意地点头。
在医生凑近的那一刻，一股消毒水和淡淡山茶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山茶香，不是医生身上的。
沈嘉烬很轻地蹙眉，然后若无其事地对医生说：“只是有点累，想要医生帮我倒杯水。”
“唉，就是倒杯水啊！”医生松了一口，倒了一杯水放进沈嘉烬的手心里。
“谢谢。”
看着少年眼覆白纱，素净的脸上满是乖巧，医生也有点怜爱了。
所以柔和了眉眼，将手放在青年头上揉了揉。
当他抬起头，收回视线，就见沈霆目光泛冷。医生第一次没有理会他，回了一个能怎么样的眼神。
为了寻觅那缕山茶花香，沈嘉烬平时都在观察。
然后他发现了那缕山茶花香并不是福利院就有的，是外人。
隔三差五过来，似乎轨迹是在以自己为圆心一到两米为半径的圆圈里。
当清楚意识到这件事后，沈嘉烬险些笑出来。
怪不得……
怪不得会是这家福利院……
抑制住白纱后的湿意，沈嘉烬在医生最后一次过来换药时悄声问他：“医生…我妈她……”
“哈，哈哈…别惦记，你得自己看得见才能回去不是吗。”医生在这一刻显然本能做出反应，就算是有纱布遮住眼睛，他都不敢去看沈嘉烬。
所以，只能哈哈两声，努力转移话题。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很自然，因为沈嘉烬的样子那么平静，也没有多问。
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医生松了一口气，说：“最后一次换药了。能不能看得见，也难说。”
知道是谁是那天，沈嘉烬故意摔倒，被沈霆扶住的时候。
没人比沈嘉烬还了解这个b的德行。几乎是被碰到的那一瞬间，沈嘉烬便觉得脏得要命。
咬了咬牙，才稳住自己一巴掌送上去的冲动。
忍受着跗骨之蛆的恶心感，沈嘉烬听着医生刻意转移话题的玩笑话。
露出笑意，他内心全是冰寒。
令沈嘉烬更加恶心的是，从这次试探之后，沈霆的举动更加放肆。
从半径两米，都到了半径三十厘米。
带着他那种仿造的山茶花味。
难不成，沈霆以为他是傻子吗？
沈嘉烬抬手拉住陈曦。
陈曦：“…你…”
“陈曦，我今天想吃个鸡蛋饼，你可以带回来给我吗？”
沈嘉烬并不常吃早餐，吃的话，也很少请求别人带。毕竟凭借超强的记忆力，沈嘉烬可以做到走去餐厅如履平地。
但陈曦沉浸在沈嘉烬的请求里，清晨的窗打开，不凉不热的温度里，鸟鸣显得格外温馨。
陈曦说：“好，你还要喝牛奶吗？要不要我帮你拿个芒果？”
终于送走陈曦，沈嘉烬很清楚，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餐厅里。
而沈嘉烬…
他一层一层的下，虽然眼睛不便，但还是速度不比正常人慢。
甚至为了争取时间，他要更快一些。
这里他已经注意好几天了，里面微弱的呼吸与交谈声，让他觉得心痒痒。
沈嘉烬的耳朵贴在门边，仔细感受里面的动静。
然后手掌摸索，发现了电子锁。
这种电子锁，有三次试错的机会。
沈嘉烬先是凭借按键的细微不同声音，按了沈霆的生日。
不对。
他又按了沈霆到沈家的日子。
还是不对。
现在对于沈嘉烬来说，只有一次机会了。打不开的话只能使用指纹，那样，必然会惊动沈霆。
虽然沈霆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如果这样的话。
沈嘉烬想，他大概是出不了这个福利院，见不到母亲了…
只看一眼。
沈嘉烬心中暗道：我只要回去看一眼。
冷静下来的沈嘉烬猜测了很多种可能，最后想到一个十分令他觉得恶心的想法。
他咬了咬牙，终于在按键上按了自己的生日。
咔！
开了…
哈，这个变态。
简直是……
强硬压下心里面的恶心厌恶，沈嘉烬凑近门边，通过呼吸声寻找方位。
“谁……”
里面有个嗓音很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问。
虽然没什么力气，可沈嘉烬还是听到了其中的小心谨慎。
听声音…
“别怕。”
沈嘉烬的嗓音很寡淡，但里面的镇静，让眼前模糊不清，意识混乱的容铮一瞬安下心。
容铮紧紧抱着容宋，虽然看不清，眼前是一片白色，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问：“你想要做什么？”
“我把你带出去。”沈嘉烬这么说。
“…你图什么？”容铮的思绪还算清醒，他这几年从豪门大少爷被乌龙伪造成赝品。
这次又被绑.架，他甚至都不知道得罪的是谁。
还有……
容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L市福利院…地下室。”
听起来是个少年的声音，但因为容铮现在的听觉失真，大概也只能分辨他听到的少年音很冷淡。
这种冷淡带着逻辑，就像面对一个有着条理的AI。
大脑宕机，容铮想要看清人，却没有力气。
最后，还是沈嘉烬说：“你们是谁？”
容铮并没有回答，但在他沉默的时间里，沈嘉烬凑近两步：“你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带走你们。你也要清楚，我不是任何事情都要冒险的。”
“你和那家伙有关系吗？”容铮闭上眼，他是真的看不清了，甚至还会让头更晕。
沈嘉烬挑眉：“哪家伙？”
“……绑我们的那家伙。”
“我不知道。”沈嘉烬如实回答，“我并不知道那家伙是谁。”
“既然你不知道，又为什么要知道我们是谁。”容铮难得在头昏眼花中理清思绪。
他这番回答，却让沈嘉烬笑起来。
声音短促，却十分开怀的样子。
容铮不懂哪里好笑，但他也没有力气问多余的问题。
只能等待沈嘉烬接着聊下去。
果不其然，是沈嘉烬接下来率先开口：“你说得对。”
沈嘉烬确实是故意问他们的身份的。
知道自然好，不知道也无所谓。
总之，沈嘉烬也只有一个目的。
利用他们，让沈霆把自己放出去。
于是他伸出手碰到容铮的手。
很凉，应该是体力不支，且地下室阴冷的缘故。
“那我们聊聊吧，我总要知道我要救的是个什么人吧。”
“…我会报答你的。”容铮说，“我承诺。”
“承诺这东西不可信，而且你又能怎么报答我？金钱？权力？还是别的房子，礼物？”沈嘉烬又将手向一旁摸去，碰到了容宋的脸。
于是容宋在脸颊被冰冰凉凉的东西碰到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状态并没有比容铮好多少。
但模糊里，他见到了一张白皙的脸，和他肤色相近的是他的眼上似乎覆了一层白纱。
实在是意识太不清楚了，只看了这么一眼，容宋就又睡过去。
“你说得这些…都可以。”
容铮这么回答。
而这句话也让沈嘉烬有了点兴致。
他算了算时间，早餐后那些人会去读书。
接下来平时也没有人找他，毕竟他常常在这个时间段出去走走。
至于陈曦带的东西，倒是可以让他交给这两个。
所以，沈嘉烬趁着大把时间，想要和这个疑似与沈霆有关系的人聊聊。
他此时从下蹲的动作变到坐在这里。
他说：“你真谨慎，是因为总被抛弃吗？”
第46章
沈嘉烬的面容在阴暗的地下室也是好看的, 但无论是昏睡着的容宋还是眼前模糊不清的容铮都是看不清的。
只有对方寡淡的嗓音传入容铮的耳中，渐渐的他有些沉默。
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但对方似乎真的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包括自己的经历也变得透明。
容铮深呼吸一口气：“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沈嘉烬的手掌滑到容铮的手心, 很是平静的说：“我只是想要逃出去。我有想要见的人。”
他说的模糊不清，就算是容铮也难以猜测到沈嘉烬的真实想法只是他听了这些, 心里面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他甚至回握这只手：“我信。”
“好。”沈嘉烬回答，然后又说，“我带你走。”
他的身形消瘦，容铮的宽大身材压在他的身上, 能够感受到沈嘉烬的呼吸，随着步子一点点变重。
“你在这里, 是孤儿吗？”容铮想起沈嘉烬说这里是福利院的地下室。
沈嘉烬没回答，安静的氛围, 让容铮有些不安。
他始终无法抓住沈嘉烬, 哪怕一分一毫。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的底细。
谁料对方背着他很轻的笑了声：“你是在试探我？”
“不…我…”
“没关系。”沈嘉烬回答，他眼睛被纱布遮住，若不然那双眼定然是无比璀璨的。
他压低声音：“我不介意。”
容铮不记得当时还说了什么。
有时候记忆也是会骗人的。
就连容宋都无数次质问笑话容铮，明明只是那时候救了他们, 容铮又何必变成后来的那种模样。
为了一个人, 像是要与天下人为敌一样。
容铮的目光此刻落在面容平静，从眼底都带着莫名从容的沈嘉烬身上。
“嘉嘉…”他的嗓音低沉, 唇齿贴近沈嘉烬, 带着眷恋，“你恨过我吗？”
恨过容铮吗？
沈嘉烬垂下眼，用双手慢慢推开容铮：“就这样吧, 容铮。我本来就不相信承诺，你知道的。”
*
盛夏, 福利院。
“你怎么知道我被抛弃的。”容铮只觉得自己没有多少力气了，而他压着的少年也步履沉重。
他想听听对方的回答，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满脸都写着不被珍视，不值得被肯定。
等到他神智更加模糊时，对方回答：“不，我没觉得你的脸上有这些。”
容铮脑子空白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似乎自己讲这些说出口了。
然而对方的话并没有停止。
沈嘉烬说：“被抛弃有什么不好。”
那又有什么好的。容铮想，是不是少年被抛弃到福利院才会这样说。
而沈嘉烬像是知道他所想，立刻否认了他的话：“我没有被抛弃，但正因为我没有被抛弃，才觉得分外痛苦。你该庆幸，你被抛弃，你只有自己，你无坚不摧，你所向披靡。”
真正救了容铮的，不是少年背着沉重不醒的他逃出地下室，也不是在昏睡不知道能否再次醒来时的歌谣，更不是对方似有似无的关心更或者周天骐在这之后冒名顶替的嘘寒问暖。
真正救了容铮的是，这两句话。
就像是勇者斩魔途中终于夺得了圣剑，就像渴水的旅人在沙漠中饮到净水。
甘甜又冰凉，贴在心底，给予了容铮生机。
“你也想逃出去吗？”容铮闭上眼睛，呼吸微弱的问沈嘉烬。
他能感受到沈嘉烬的脊背有那么一瞬的僵直，然后放松下来，回答他：“是。”
“那你利用我吧。”容铮的嗓子早在折磨渴水中变得格外的哑，“我会是你向上爬的梯子，逃出天井的垫脚石，屠龙的宝剑。”
“你在说什么肉麻的话。”沈嘉烬体力有些透支，吞咽了下口水，“说得像是要娶我一样。”
“我…”宕机的大脑在被少年提起这个的时候，容铮竟然有些羞恼，他从未这般想过。
而当他终于平静下来，想要回应这句少年类似玩笑话的时候，对方却笑了。
沈嘉烬很少这样笑，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容铮说：“你要是真的这样想，恐怕会很难。我不想吃苦了。周围的眼睛好多，好累。”
容铮不知道当时的沈嘉烬说的是什么意思，而当他错认周天骐后尽量避免这些。
最终还是让沈嘉烬受了这些他不喜欢的。
容铮的手掌爱怜的碰在青年的脸上，最后手指落在他的双唇：“你知道吗？我吻过你。”
“你会吗？”沈嘉烬不是听不懂，只是，认准一件事的容铮会在“错认”的过程里，亲吻另一个人？
但容铮却在他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能打动我的，好像从来都是你。”
他的大手覆在青年光洁白皙的后颈，用自己的力气，把人拉近，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从温情变得粗暴的吻，每一寸的呼吸都被掠夺，沈嘉烬也在这种激烈的呼吸游戏中渐渐失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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