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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潮汐(GL百合)——顾徕一

时间:2024-05-15 08:01:07  作者:顾徕一
  “手机够用了。”
  不知开了多久,男人一边掌舵一边跟她说:“你看看有多远,再往前岛都没有了,就是一片茫茫的海。”
  孟宁又笑笑:“是啊。”
  她登上岛,男人问:“你要拍多久?你怎么回去啊?”
  孟宁理了理T恤:“我约好船来接我了。”
  “你要是拍的不久,我在这等你会儿,回程我给你打个折。”
  “不好意思,是真约好了,不能放人鸽子。”
  “好吧。”男人也不是太有所谓,又好心提醒:“你也别拍太久了,天黑前要回去的。”
  开着船走了。
  这岛当真小,完全没经过开发,植被茂密得吓人。孟宁尝试着往里走了走,穿着长袖长裤还是行进艰难,便退回来,到海岸找了块礁岩等天黑。
  她不敢想温泽念,就想祁晓。
  也不知祁晓现下在做什么,应该还没下班,如果排班表跟以前没改的话,祁晓这会儿应该坐在控制室里躲阴凉,一边拉高声量问雎梦雅:“我冻冰箱里的苏打水是不是又被你喝了?”
  雎梦雅也是北方人,会用标准的儿化音回她:“哪儿啊。”
  孟宁想着扬了扬嘴角。
  海岸的黄昏是最美的。大团大团的橘金色在天边铺开,像海面上灼灼燃烧的一团火,硬生生替人烧出个未来。
  可当那橘金色一点点褪去,天空重归寂静,你又觉得那样的希望只是人的错觉。
  天一点点暗下来。
  孟宁伸手进口袋的时候又笑了笑,她今天把三个打火机都带在身上,跟卖打火机的小贩似的。
  她把私自藏下温泽念的那个掏出来,挑开盖子,擦燃火石。
  莹莹一点火光不足以点亮夜色,风一吹,飘摇得令人心疼。
  孟宁半曲手掌护住,望着那火苗发了一阵呆。
  又把打火机盖上,重新放回兜里,舍不得再用。
  之后把她预备送给温泽念的那个二手打火机掏出来,擦燃火石,又熄灭,擦燃火石,再熄灭。
  反复几次之后。
  火石嚓嚓两声,冒出两点火星,却再打不燃火。
  搞什么啊?不会没燃油了吧。
  孟宁一点没生气,好脾气的笑笑,把打火机塞回口袋。
  她坐在海滩上很安静,吹着夜风,双膝微微拱起,双手抱着膝头。
  这里离最近一个开发过的岛屿都极远,海面暗得出奇,连一丝微光都没有。今晚也没有月亮。
  孟宁掏出手机看了看。
  十二点了。
  她喜欢这这神奇的时分。
  一些故事的终结是这时分。另一些故事的开端也是这时分。
  她站起来,把手机放回口袋。
  掏出另个口袋里的乳白色小药瓶,被她自己撕了标签的那个。
  这是以前找心理医生看诊时,为她的睡眠质量堪忧而开的。一度是有用的,可后来她发现,这些药也帮不了她,她又陷入睡不着的恶性循环。
  连睡眠也抛弃了她。连唯一可以躲进的梦里,也对她闭阖了大门。
  留她一个个夜晚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在床上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依然过分清醒的,去面对体内一波波情绪的冲击。
  痛苦吗?其实很混沌。
  就是累。难以言说的累。无法描述的累。任何人也不能理解的累。
  既然连梦里也躲不进去,那么就躲进海洋尽头吧。
  是不是游到筋疲力竭,就无需清醒的面对那些情绪折磨了。
  她远远的把药瓶往海中抛去,然后脱了外套,开始往远海的方向游。
  这是一种很宁静的感觉,洋流裹住她手脚,墨色的海水比发她脑中所有愧悔的记忆还黑暗,于是湮没了一切,让她再看不清往事的形状。
  她游到体力耗尽,渐渐困了,手脚开始发沉。
  她很久没有困的感觉了,很放松,也很舒服。
  “小宁。”
  耳边响起这样一声的时候,孟宁的手脚僵了下。
  是时央的声音。
  是记忆中时央的声音。那会儿时央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声音变得很薄也很软,像她过去用来束头发的那条手绢。
  过去时央有头浓密而柔顺的乌发,那会儿已所剩无几了。不再需要手绢来束,而戴着顶厚厚的毛线帽。
  孟宁记得那天太阳很好,她坐在时央的病床边削了一个苹果,然后说:“妈,要不咱们不治了。”
  “这一次,我放你走。”
  说这话的时候,孟宁是笑着的。
  时央一张秀丽的脸,被疾病折磨得不过巴掌大,在窗口透入的冬日阳光映照下,好似半透明。
  孟宁看着她垂放在被子上的手,只剩一层皮包着,扎着留置针,手指很轻的蜷了蜷。
  然后她也笑了:“小宁,你比我勇敢。”
  “谢谢你。”
  那时孟宁一直扬着唇角,用力到唇角都在微微的抖。
  可现在,在一片海水的包裹下,她发现自己哭了,一张嘴呼吸,立刻呛了口海水。
  她记得时央牵过她的手,拍她的手背:“我累了,该走了。我没来得及过的日子,就等以后天上见的时候,你讲给我听了。”
  “讲讲冬天的雪和春天的太阳。”
  “讲讲我们家巷口的那家牛肉面。”
  “讲讲秋天日头好的时候,有多少人在江边放风筝。”
  “讲讲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咸咸涩涩的眼泪一经涌出,立刻被更为咸咸涩涩的海水吞没。
  妈妈,我好想你。
  你走以后,从此我不敢再回鹤城。
  江边的梨花又白了几度,放风筝的孩子长成心思无限的少年人。
  孟宁忽然醒觉过来,她哪里能在这世界上真的消失呢。
  她的眼就是时央的眼,她看到的世界就是时央看到的世界。
  时央太了解她了。她那么敏感,心思又那么重。
  时央怕自己一走,这世界再留不住她。所以给她留一个任务,牵着她,绊着她。
  她想往岸边游,可她已经游得太远太远了,就像这五年来,她每一次用力挣扎,都在情绪的黑海中越陷越深,离岸边越来越远。
  她体力几近耗竭,手脚越来越沉,呛了第一口海水后,很快是第二口、第三口。
  完蛋。
  妈的现在怎么办啊。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发现自己想起了温泽念。
  最后一次去温泽念的酒店房间时,温泽念站在海风轻拂的露台,美丽又残酷犹如神祇,问她如果被投资人欺负的事没被自己撞见,她打算怎么办。
  之后温泽念半开玩笑的勾了勾唇角:“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的。”
  她想叫温泽念的名字。
  不对,她想叫温敏。
  真正能救她的,不是呼风唤雨的温泽念,而是当年总是埋着头走路的圆脸少女温敏。
  可她呛了那么多海水,怎么还发得出声音呢。
  她在心里叫:温敏。
  温敏……
  可温敏又为什么要原谅她。
  耳畔听到螺旋桨的声音时,她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大概她总想起那天直升机下的温泽念,一袭晚礼服火一般灼灼,好似能烧尽过往,改写一切。
  一束探照灯射了过来,在海面乱晃,孟宁的耳尖被扫过,有点发烫。
  之后螺旋桨的声音悬停在她头顶,很久没散。
  直升机上的祁晓戴着耳罩在放声喊。祁晓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温泽念能不能听到,只是拼了命的喊:“这样很危险!”
  温泽念已经脱掉了高跟鞋,也脱掉了黑色的西装。
  素来精致的长发被海风拂得凌乱,脸上那道血痕还未痊愈,她挂在直升机悬下的软梯上,给人的感觉莫名像女战神。
  她无所畏惧,她要去地狱里抢人。
  直升机尽量让软梯末端靠近海面,其实温泽念受过相关的专业训练,那是她的专业技能之一,可此时她全凭一腔本能,纵身跃下,而这时已有数艘快艇在往这边靠拢,数名救生员跃入海面。
  最先托住孟宁的人,是温泽念。
  祁晓在直升机上,看两人的身影在墨色海浪里沉浮。
  接着救生员围拢过来,从温泽念手里接过孟宁,护着两人登上快艇。
  ******
  医院病房外,祁晓和温泽念并排坐着。
  这是本市高端的私立医院,走廊装点得如家一般温馨,祁晓盯着墙面的一副挂画出神,过分抽象的画派她也看不懂。
  孟宁没事。
  孟宁擅于游泳,在水中的自救是本能,现在她在病房里沉沉睡着,等着药效过去。
  温泽念没回去洗澡,只是换了身衣服,穿一件白衬衫配黑色西裤,发髻散开来用毛巾揉干了重新梳过,看着比平时稍凌乱一些。
  祁晓想着她不久前见到温泽念的第一眼。
  温泽念说:“直升机在等,我们走。”
  ******
  祁晓是最先发现不太对劲的人。
  孟宁离开后,她给孟宁打过好几个电话,孟宁都没接。
  按成年人的社交礼仪,这时往往应该别打了。对方在旅途上,说不定正忙。又或者,对方已认清脱离了同样的生活轨迹,两人的疏远是必然。
  可祁晓气呼呼的想,凭什么啊,不是说了是朋友的嘛?
  有时朋友和恋爱一样,需要一些莽撞。需要你别顾虑太多的去跨过那条名为“礼貌”的界线。
  她又打了几个,孟宁始终没回复她。
  巧的是第二天,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请问是祁晓吗?”
  “是。”
  “请问你方便让孟宁给我回个电话吗?我叫秦知,你告诉孟宁她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也联系不上孟宁吗?”
  “怎么?”电话那端的女人顿了顿:“孟宁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
  祁晓这才知道,孟宁过去一直都在看心理医生。
  发现仍联系不上孟宁后,祁晓没犹豫太久,便给温泽念打了电话。
  她唯一担心的是温泽念国内的号码已经停用了。但没有,温泽念很快接了起来,声音是她记忆中的雅致:“Hi,Sharon。”
  祁晓说了自己的担忧,温泽念沉默一瞬。
  在祁晓以为温泽念要斥责她想得太多时,温泽念说:“给我十小时,国内见。”
  ******
  祁晓这天请了假,始终心神不宁。
  直到温泽念给她打电话:“来停机坪,我查到她在哪了。”
  祁晓一路连滚带爬的跑过去。
  她不知道温泽念是怎么做到用孟宁手机定位的,或许这就是她联系温泽念的原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温泽念总是有办法的那个人。
  可是此时夜色如织,温泽念一身黑西装站在螺旋桨盘旋的直升机边等待的模样,又强大,又脆弱。
  她只跟祁晓交代一句:“快艇已经提前出发了,我们用直升机,视野更好一点。”
  “嗯。”祁晓紧抿唇线。
  “别慌。”温泽念说:“无论她去了哪,我都会把她给拽回来。”
 
 
第53章 
  祁晓此时坐在医院, 才后知后觉的想,好像,她是挺莽撞的。
  要是孟宁其实没事呢。要是孟宁就是在旅途上, 五年社畜好不容易换来一个假期, 没打算跟任何人联系呢。
  她好像完全没考虑过她一个电话, 温泽念从巴黎飞回来,要是孟宁好好的,她怎么收场。
  管他的。
  反正她就是要莽莽撞撞的闯过那条线,跟孟宁由“熟人”朝“朋友”的方向进发。
  温泽念没处理工作。
  她只是和祁晓一样,看着墙面上的抽象挂画。时不时站起来, 透过病房门上所嵌的小窗, 看看孟宁醒了没有。
  孟宁呛的水没有大碍,只是太累, 昏昏沉沉睡到朝阳初升时, 方才醒了过来。祁晓双手摁着椅沿, 看温泽念踩着高跟鞋跑去叫护士。
  医生和护士进病房时,温泽念没跟着进去。
  她站在病房门口抱着双臂,看着祁晓望过来的视线,牵了牵唇角。
  妈呀,温泽念这么不爱笑的人怎么这会儿笑了,差点没给祁晓吓死。
  后来祁晓想了想,其实人在无措的时候, 第一反应往往不是哭,而是笑。
  哪怕强大如温泽念,也一样。
  医生和护士从病房出来, 跟温泽念说可以进去了。温泽念问得很细,反复确认孟宁身体的各项指标有没有问题, 医生表示没有,昨晚入院时都查过了。
  温泽念这才点头,道谢后送她们离开。
  走回病房门口,没进去,又抱起双臂,愣了两秒钟的神。
  抬眸,看向祁晓,问了句:“我先进去,你介意吗?”
  “当然当然。”祁晓鹌鹑一样点头,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我是说,当然不介意。”
  她就一直觉得温泽念对孟宁真的有心思嘛!
  这要是没有,她把自己的属性倒过来写!
  温泽念就拉开门进去了。
  祁晓实在没忍住八卦的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的小窗处偷看。
  妈呀!她捂着胸口两步跨回等候椅上又坐下了。
  她就不该偷看,吓死她了。
  温泽念直接扇了孟宁一巴掌。
  ******
  孟宁靠在床头,温泽念抱着双臂站在她对面。
  “你搞什么?”温泽念问。
  在她接优化国内C酒店的项目时,她根本没想过会重遇孟宁。她只是按照老习惯,把所有员工的资料都快速浏览了遍。
  然后她就在救生队的名单里,看到了孟宁。
  认出孟宁太容易了。孟宁从小就模样清秀,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睫毛又长,分明偏冷感的长相,在那双眸子望向你的时候,又显得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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