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除了做作业的时候喜欢粘着薄苏,薄苏玩电脑的时候,她也开始喜欢搬个小板凳,支着小脑袋瓜看着她玩。
薄苏几乎不赶她,她做什么都是坦坦荡荡的。
坦坦荡荡地查资料、坦坦荡荡地玩游戏、坦坦荡荡地和别人聊天。
有一天,姜妤笙实在忍不住好奇,指着屏幕上一会儿动一下的小企鹅问薄苏:“姐姐,那个小企鹅是什么?”
她其实没有指望薄苏会回答她的,但薄苏应了:“是我养的宠物。”
“宠物?”
“嗯。”
“会像小猫小狗一样长大吗?”
“等级会。”
姜妤笙其实听不太懂什么叫等级会的,但是她观察好久了,这只小企鹅会吃饭、会睡觉、会打工、还会去朋友家玩。
她也想养一只,还想有一天她的小企鹅能够去找薄苏的小企鹅一起玩。
于是她鼓起勇气,小小声地问薄苏:“姐姐,能帮我也养一只吗?”
薄苏好像愣了愣,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
只是,她没真的帮她养。
她连手就帮她注册了Q | Q账号,领养了一只宠物,和她说:“你自己养。”
从此,她玩电脑的时间,分了一部分给姜妤笙。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有奇怪的网络人士加姜妤笙,她给姜妤笙账号设置了不允许任何人添加她好友。
这个设置,一直延续到很多年后姜妤笙用这个Q | Q账号的最后一天。
那天落雪纷纷、日暮森森,北城的雪,她记了很久很久。
她的Q | Q账号,因薄苏而注册,最后,也因薄苏而注销。
往事太沉,沉得姜妤笙心口有些发闷。
她深吸一口气,就着黑夜,把薄苏的消息条设置为不显示,而后抬起了手,遮住了眼睛。
*
第二天中午,刚刚暂停营业午歇,姜妤笙再次收到薄苏的消息。
这次不是手滑,是郑重的感谢和告知。
薄苏说:“传羽和我谈好细节了,谢谢你的从中斡旋。我要先回北城安排后续的录制计划,所以来不及请你和传羽吃饭。下次来拍摄时,请一定要赏脸。”
姜妤笙没有犹豫地想拒绝,但又不愿意多花心思想社交用词,便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一路顺风。”
话题被结束了。
薄苏的手机拿在手上,一句“你感冒好了吗”的问候在指尖徘徊,半晌,还是却步,退回颅内。
她放下手机,继续收拾行李。同在这个酒店套间的助理管青来敲门,问她:“薄老师,35块的船票没有了,买50的可以吗?”
澎岛的船票分好几种,最寻常的就是35块的,往往要提前几天订才有票,次便宜的就是50的,会宽敞一点,也会好订一点。
薄苏没有意见,随和应:“没事,是我临时改了时间。”
她们预算有限,虽是公费,很多时候,薄苏对自己也是能省就省,把钱都花在了刀刃上。所以管青很谨慎。
她叹气:“庄小姐好难搞啊,非要我们在她指定的时间里把拍摄完成,这样我们的一整个行程计划都要调整了。”
庄传羽虽然答应了协助拍摄,但要求他们要尽早敲定时间,尽快结束录制。
薄苏没有在意,语气平常:“能够冰解冻释,商量下来,已经是如意的结果了。管青,做我们这一行,最好适应和最该习惯的,不就是变化吗?”
管青受教地点头。
确实,比起之前谈定的投资商突然撤资,谈妥的节目筹备时间突然被打压,庄传羽这都算是小问题了。
她想,她大概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够学到她们薄老师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能泰然处之,胸有成竹的处事态度了。
她调整好心态,整理好行李,和薄苏、秋源、团队的其他人一起出发去码头。
*
回到北城以后,薄苏先去了一趟北城电视台述职,汇报项目进度和安排、调整之后的工作行程,之后才回谢家参加一月一次的家宴。
谢家是福书村,祖上在文坛艺界颇有名望,从谢亭先一辈开始,靠文娱起家,如今盘踞北城,是跺一下脚北城文化公司大多都要跟着震一震的高门大户。
这么多年来,谢亭先对儿女、孙辈约束甚严,几乎没给他们机会闹过别的富贵人家常闹的纨绔子弟笑话。唯一的丑闻,大概就是谢家的长女爱上了一个一穷二白的销售员,大学没毕业就未婚先孕,跟着人家走了。
好在这长女后来还算争气,迷途知返,回到了谢家,如今在公司里也算是独当一面了。
薄苏就是这个长女谢长嫣的独生女。
她回到谢家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谢家的老宅里已经人声嘈杂,济济一堂了。
薄苏款步进入,看见外祖父谢亭先照旧居于明式黄花梨木茶桌主位的太师椅上,母亲谢长嫣、舅舅谢长业,小姨谢长悦和小舅舅谢长猷以及他们的孩子们都已经到了,围坐一桌,好不热闹。
连和薄苏相亲后约过几次饭的谢长业朋友的儿子纪琅都在。
看见薄苏回来,表妹贺之航先发声:“哇,表姐回来啦。表姐你这一趟差出得可够久啊,好几个月家宴都没看到你了。”
她这话似玩笑,实则绵里藏针。
她母亲谢长悦和小舅舅谢长猷是谢亭先的续弦所生,与薄苏的母亲谢长嫣、舅舅谢长业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这几年来,为了争谢家产业的大权,私底下两派一直暗潮汹涌。
贺之航更是孙辈里面,最针对薄苏的了。
从小就爱打小报告,薄苏多数时候都懒得和她计较。
她淡淡地应:“是有一些棘手,碰到了些麻烦事。”
“但这不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谢长业的妻子看薄苏还穿着职业装、拉着拉杆箱,风尘仆仆,替薄苏解围。
薄苏点头应是,扭头先看谢亭先,叫“外公”,而后叫“妈”、“舅舅”……一一和在场的人打过招呼。
谢亭先显然对这个继承了他发妻遗志的外孙女是满意的,让她先去洗手,洗完过来喝茶,替她下定论:“年轻人嘛,忙点好,说明有事可做,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才让人头疼。我年轻的时候,像诺诺这个年纪,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常有的。”
小舅舅谢长猷最会审时度势讨老爷子欢心,见谢亭先这么说,立马附和说:“是啊,忙也说明领导器重。只是看诺诺像是瘦了不少的样子,大姐啊,你回头得让阿姨给她好好补补啊。”
谢长嫣点头叹息,似有心疼之意,话题一下子转向了温情。
一场家宴,不管底下是如何暗波涌动,明面上却是有说有笑、祖慈孙孝、兄友弟恭、满堂和乐的。
家宴结束后,谢长嫣留薄苏在谢家睡一晚,询问她近况。
白炽灯冰冷的书房里,谢长嫣和薄苏相对而坐。
谢长嫣问薄苏:“那个小纪啊,你也接触了段时间,感觉怎么样呀?”
她年轻时算慈母,这些年来,忙于工作,也因工作作风强势,累及生活,母女间倒渐渐少有温情时刻了。
她问薄苏,是以为薄苏对对方是满意的,想知道薄苏对自己之后的工作、感情生活的规划。毕竟,介绍他们认识大半年了,还被狗仔拍过,上过热搜,薄苏也没有澄清过,虽然有北城电视台不喜回应这类绯闻的原因在,但薄苏确实也是听之任之、放任自由的态度。
她以为是八九不离十了。
没想到,薄苏沉默片刻,却是否认:“我不喜欢。”
她声音轻轻的,姿态端正,是一贯的成熟稳重,低垂着的目光里却有一闪而逝的挣扎和迷惘。
谢长嫣看不见,她愣了愣,见薄苏不像是赌气,也不是闹脾气,便也没有勉强。
她说:“也好,没事,那就不急,再挑挑。”
她向来不给她催婚的压力。
只是,她又再次强调:“女孩子不要鼠目寸光,陷在情情爱爱里。以事业为重,该看淡的看淡,这样才能把人生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薄苏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脑海里却很不应当、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她小小声地要求着:“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谈恋爱,不要早恋。”
天真,又隐含热度地问着:“那她们能谈恋爱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谈恋爱?”
第8章
姜妤笙再次在澎岛上见到薄苏,是在四月初的清明。
春雨霏霏,连下过两日的小雨,鹭城的天空终于放晴。姜妤笙和池棋请了个假,带上了祭品、扫帚和小镰刀,上山给薄苏的奶奶薄老太太扫墓。
薄老太太去世的时候,移风易俗还未完全推行,火葬和公墓也还未完全在澎岛落实,相对有点家底的人家,那时候还是喜欢跟随着旧传统,在山上挑一处风水师所说的风水宝地,修建坟茔,护佑子孙后代。
薄霖也不例外。那时候他事业蒸蒸日上,不缺钱也不缺人,便对名声和风水十分看重,把老母亲的身后事办得十分风光。
人家的坟冢,最多几平方,再刷个水泥铺个风水池就够了,他不要,他不仅要修得大,他还要劳师动众地铺上瓷砖用上大理石,引得当时澎岛左邻右舍的老人们都艳羡,说生子当如薄家霖。一时间风光无两。
可惜好景不长,没再过几年,薄霖资金链断裂,公司破产,欠了一屁股的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座豪华的坟墓,从此再无人来祭拜,成了一座荒野孤坟。
姜妤笙刚回澎岛的时候,因为餐厅选址和其他事由,经常拜访有经验的庄传羽。有一回碰上了庄传羽的父亲,三个人便坐在一起喝茶叙了会儿旧,不知怎么的,老人家就提起了薄霖,问到了薄苏,最后感慨,薄老太太的坟墓,十来年间,从未有人去扫,黄土落叶堆积得都要比碑高了,看着实在凄凉。
他感慨世事的多变,命运的无常。
姜妤笙听着也不好受。
说不上对薄老太太、薄霖有多深厚的感情,但那些年承蒙的薄家和薄苏的照顾,也是不假的。姜妤笙没办法听了当做没听到过。
她自己心上过不去。
于是从那一年开始,当年的清明节、第二年的清明节,今年的清明节,她都带上东西来祭拜了。
她拿着不太称手的小镰刀刚修短了几撮坟冢旁泥土地里的野草,直起腰休息,随意一瞥,就看见一个穿着长风衣,白西裤、高跟鞋,面若雪意清寒,芝兰毓秀的女人从山间小道款款而来。似素瓷尔雅,远山浮翠般出尘。
竟然是薄苏。
姜妤笙愣了愣。
薄苏提着花篮,由远及近。
姜妤笙攥紧了手中的镰刀柄,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薄苏站在她下方的平地上,抬眸看着她,平静地答:“我来找你的。”她弯腰把花篮放在墓碑前,解释:“我过来录制之前说好的那档节目,带了些北城特色小吃,给你和传羽,传羽说你来山上扫墓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庄传羽的原话其实是:“哟,人家真正姓薄的还在这儿呀,原来薄家还有人呢,也不知道你那傻老板在瞎忙什么呢。”
有够阴阳怪气的,管青和刚好去庄传羽那儿送东西的钟欣都摸不着头脑,薄苏却是听懂了。
她问钟欣:“你们老板呢?”
钟欣说:“老板今天去扫墓了。”
薄苏就猜到了姜妤笙在这里。
她抚摸了一下冰冷无尘的墓碑,把风衣脱了,搭在一旁的石墩上,就着高跟鞋,攀上了姜妤笙所在那侧的墓脊,伸手向姜妤笙示意要小镰刀。
五指纤长,如玉骨白腻,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做这事的。姜妤笙看她沾满黄泥的华美高跟,猜测她是下船后去庄传羽那听说了她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
不想如她一般焚琴煮鹤,她没把小镰刀交给薄苏,只说:“不用了,草也除得差不多了,你用纸钱把坟冢四周压一圈吧。”
薄苏沉默了一下,答应:“好。”
又下去了。
她捡了石头,弯着腰,绕着坟冢,走了一遍,把纸钱压了一圈。姜妤笙站在高处,把最后两撮草裁了,也下去了,用湿巾擦干净手,和薄苏一道摆祭品。
所有祭品都转移到了墓碑前,姜妤笙把细长的三根香插上,问薄苏:“有看到打火机吗?”
还在篮子边拿东西的薄苏应:“我看看。”
她蹲下身子翻姜妤笙提来的杂物篮,把打火机取了出来:“有。”
她走近,把打火机递给姜妤笙。
姜妤笙没有回头,下意识地伸手直接去接。一递一接的动作,自然得好像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无需刻意反应,纯属身体记忆惯性。
她摸到了打火机,也摸到了薄苏的手。
如玉的质感,细腻而冰凉。
姜妤笙心头一悸。
她蜷缩起指头,把打火机快速地从薄苏手中取过,放到香边,转回头,想若无其事地问薄苏:“要不要把老太太的名字用漆笔重描一遍?”,没想到一回头,却径直撞进了薄苏深邃的明眸里。
她一直在看她,眼底似有雾霭沉沉,姜妤笙辨不分明。四目相对,薄苏明显敛起了些情绪,很浅淡客气地笑了一下。
姜妤笙怔了怔。
薄苏说:“谢谢你来扫奶奶的墓。”
姜妤笙转回身子,不看她,把香点了起来。
她应:“不客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老太太泉下有知的话,多少能记着我,保佑我在澎岛上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薄苏没再说话,姜妤笙也没再说话,只剩下燃起的香上火星在闪烁,烟随着风袅袅飘向天际,散在风尘中。
*
薄老太太是在姜妤笙住进薄家后的第二年去世的。
毫无征兆,一个平素康健,只听过有一点高血压的老太太,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春夜里,睡了一觉,就再没能起床了。
死亡是薄苏第一个发现的。
她起床后发现老太太没有准备早餐,别墅的大门也不像往常一样大敞开着——老太太认为房子要晒得到太阳,才能去得了阴气,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别墅大门敞开了,让光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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