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这才进了城。
城内的修士熙熙攘攘,更有许多修士在贩卖或者交换法宝丹药,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浪潮。
江顾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只见两只体型巨大皮毛雪白的六足灵兽拉着辆满是银铃的红车缓步而来,而在红车两边则坐着十几个穿着暴露容貌姣好的男子女子,他们怀中抱着一堆精致小巧的香囊,笑吟吟地抛给路侧的修士。
“这么快就三个月了?看来拍卖行又来新货了。这回的邀请券倒还算正经。”有人接过香囊迫不及待地打开。
“正经?这都是人皮纸吧?应该又是用那些卖不出的货做的,可怜见的死了都不安生,得给拍卖行卖一辈子力。”
江顾听见旁边的修士道。
“嚯,这回还是从死楼里淘汰下来的好货,让我瞧瞧,我最近炼丹正缺颗元婴修士的内丹。”有人接过了香囊,打开里面便跳出来了张纸人,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那人从怀中掏出来了袋灵石,“还真有,给,进场费。”
那小纸人连连作揖,将灵石塞进香囊里抛回了红车上,自己便变成了条黑色的手环缠在了那人手腕上。
而那辆红车上已经堆满了装着灵石的香囊,那些衣着暴露的美人们还在笑着发放新的邀请券。
有两个香囊朝着江向云这边抛了过来,江向云没接,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不偏不倚落到了一只修长的手掌里。
江向云转头看向江顾。
江顾神色冷淡地打开了香囊,一个小纸人从香囊中钻了出来站到了他的手背上,旁边的路自明见状冷声道:“随便接这种东西,你是想要害死我们吗?”
林飞白抱臂不语,但显然也不太赞成。
那小纸人转着脑袋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飘到了江顾耳边,叽叽咕咕地开口,是平板无调的语气,像是对着什么在念,“死楼淘汰品:废弃灵宠神鸢鲛,竞拍号玖肆叁。”
江顾目光一凝。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听见这纸人说的话,就在这时旁边的周听然也打开了香囊,那小纸人趴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完,她脸上瞬间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听然?”林飞白疑惑地看向她。
“我必须要去拍卖会。”周听然抓紧了手中的香囊,看向他,“这件东西对我真的非常重要。”
她话音未落,又有几个香囊抛到了林飞白路自明两人身上,他们或出于好奇或出于其他目的都打开了香囊,面色变得都不是很好看。
江向云道:“这些纸人应该能探听人心中的欲望,如果竞拍品正好是你所求,他们便会主动找上来,竞拍的人越多拍卖行便越能以此敛财。”
江顾垂眸看着手背上不停作揖的人皮纸,将一百上品灵石扔进了那香囊中,那人皮纸连连作揖,麻利地将装了灵石的香囊扔回车上,化作手环贴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而那些被拒绝的纸人则惨叫哀嚎,直接化作了飞灰消失不见。
不过大多数纸人都能成功,毕竟极少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江向云看了一眼江顾手腕上的纸环,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低声道:“望月大陆的所有拍卖行都通过法阵连通,三个月一开,据说竞拍号越往前价值便越高,七弟,需要借灵石吗?”
江顾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拒绝。
江向云笑眯眯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
望月大陆上的拍卖行共三千九百六十三,但都归生死楼所属,以法阵连通同时拍卖,每三个月一开,持续三天三夜,入场券一百上品灵石,没被拍走的竞品无论生死一律销毁,是以也有不少修士会经常流连拍卖场捡漏,甚至有专门的代拍防拍服务。
拍卖场门口格外热闹拥挤。
拍卖会第一天路自明便去了拍卖场,回来时脸色是绿的,在林飞白的追问之下才憋出了几个字:“灵石不够。”
“那要多少灵石?”周听然问。
路自明牙疼道:“拍到了三千万极品灵石。”
林飞白和周听然顿时陷入了沉默,就算他们家世显赫,也不可能一口气拿出上千万极品灵石,何况三千万极品灵石拍个淘汰品。
连江向云都忍不住看向了江顾。
江顾沉默着没有说话。
九百号以后的竞拍品被排到了第三天傍晚,江顾连续两天都早出晚归,最后堪堪敢在拍卖开始前入了场。
拍卖场处在低下,周围黑压压一片,座位连着座位一眼望不到头,上方则是镶嵌满了夜明珠的穹顶,而在最前方还有二层的阁楼,显然是给“贵客”准备的。
江顾被手腕上的纸人带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看不清旁边的人,别人自然也看不清他,拍卖行的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到位。
明亮的光线照在了最前面的高台,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在台上现身,她声音不算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欢迎各位,竞拍现在开始。”
她柔柔地拍了一下手掌,从高台底部浮现出了个玉质的榻,上面躺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她趴伏在榻上,尾椎处生着条毛绒蓬松的尾巴,堪堪将她的身体遮挡住,而她头上还有对毛茸茸的耳朵,惊恐地贴在两旁,却也无法掩盖她绝世的姿容。
“九零一号竞品,天阶雪灵兽,吐息可延寿命,内丹灵骨俱在,可炼法阵、可化器灵,姿容绝佳,豢养做灵兽脔宠亦可,但修为平平,不建议当做炉鼎采补,起拍价一千极品灵石。”
即便如此,台下也频频有人举牌。
最后雪灵兽以九百万极品灵石被拍走。
紧接着便是下一件竞品,是只尚未化形的极品灵兽。
“……断一足无法修补,起拍价一千极品灵石。”
而后又是个人形的少年,他的四肢都被丝线钓在半空,赤裸的身形大开,台下一览无遗,俊美的脸上满是耻辱与不甘,那女子开口道:“九零三号竞品,中品炉鼎器灵,交合可增长修为,起拍价一千极品灵石。”
台下的举牌声不断。
江顾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眼底一片冷霜。
他从未觉得时间可以如此漫长,台上的竞品一件一件被毫无尊严地展示,出价,仿佛每一件都变成了卫风,但每一件又都不是卫风,他极力克制着心底弥漫而起的杀意,阻止自己去想卫风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在生死楼的拍卖场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察觉到了独属于卫风身上的气息。
一个巨大的铁笼从高台中央缓缓升起,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碰撞声。
江顾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坚硬的铁笼之中,只见一个漆黑肮脏的怪物,它身形庞大,足有一丈多高,背后长着对畸形扭曲的鸢翅,那鸢翅像是被什么东西长久束缚,银蓝色的羽毛黯淡无光满是血迹,而它身下是折成了两半的鲛尾,上面的鳞片早已被拔掉,只剩模糊的血肉,它面目狰狞满是鬼纹,嘴上套着嘴笼,那嘴笼却被锋利的牙齿咬烂了大半,像是长久无人更换,而它额前的羊角和后背的肩胛骨都被钉入了锁链,牢牢束缚在铁笼上,但最让人心惊的是它的心脏和小腹上的洞穿状的血窟窿,像是被人生生掏走了心脏和内丹。
那女子似乎心生惧意,离得那怪物远远的,声音微微颤抖,“第九三四号竞品,死楼淘汰品废弃灵宠神鸢鲛,极品灵宠,翅膀畸形,鲛尾断裂不可修复,心脏内丹已被取,性情凶残极难接近,神智已失无法化作人形,起拍价,八百极品灵石。”
场下,玄冥石扶手被人生生捏碎。
第112章 风月无心(七)
即便只是件废弃品, 在场举牌的人也不算少。
“九百极品灵石!”
“一千五百极品灵石!”
“一千六百极品灵石!”
“一千七百极品灵石!”
“两千极品灵石!”
江顾并没有急着举牌。
这样一个性情凶悍的灵兽几乎没有驯服的可能,而且身上的好东西都已经被取走,两千极品灵石已经算极限,再往上便不划算了。
那喊话的女子也心中有数, 正准备开口结束竞价, 旁边的怪物忽然开始疯狂地往铁笼上撞,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拍卖场, 它那双空洞的白瞳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身上的鬼纹涌出却又被铁笼上的法阵击退, 但它始终没有停下来。
黑暗中, 江顾和它对上了视线,一大颗黯淡的夜明珠从它的眼角滑落,它不管不顾地用被拔掉指甲的爪子去捶打法阵……
江顾原本的打算是倘若卫风流拍,他便去生死楼销毁淘汰品的地上劫人,如果卫风价格过高, 他便想办法将人偷出来, 不管哪一种方法都比直接将人拍下来稳妥——卫风无论是出现的时间还是地点都太过巧合,谨慎使然, 他不想让自己被有心人盯上。
“三千极品灵石!”台上的女人看见举起来的牌子, 有些意外地出声。
江顾放下了手中的牌子。
但紧接着又有人举牌, “四千极品灵石!”
江顾再次举起了牌子。
“五千极品灵石!”
场上有人发出了嗤笑声,似乎觉得这样没用的东西竟然也能竞起价来。
江顾放下牌子没多久,对方又举起了牌子,台上的女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六千极品灵石!”
江顾心底微沉, 目光落在高台的铁笼里,卫风大约是闻到了他的气味, 直勾勾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没有再撞笼子,只是有些焦躁地喘息。
江顾换了个牌子。
“两万极品灵石!”那女人有些惊诧,毕竟这么个废品能上一万都是奢望。
另一边竞价的人沉默了片刻,“两万三千极品灵石!”
江顾又换了牌子。
“十万极品灵石!”台上的女子笑得灿烂,底下的修士也难免震惊,究竟是什么冤大头为这么废物下血本。
对方似乎终于觉得不值,停下了竞价。
“第九三四号竞品,死楼淘汰品废弃灵宠神鸢鲛,成交价,十万极品灵石!”
江顾被专人带着去了拍卖场后台交上了灵石,原本满满当当的储物袋瞬间变得空荡。
“道友,请随我来。”引路的人彬彬有礼,带着他去了单独的一个房间。
空荡的房间内散发着浓郁的血味和腥臭气,大约是运送过程中怪物挣扎,掉落了不少羽毛和断裂的鳞片,负责看守的修士正对笼中的怪物厉声斥骂,“闭嘴!再叫拔了你的牙!”
他手中的鞭子猛地朝着笼中的怪物抽了上去。
神鸢鲛本能地抬手去挡,但那鞭子却停在了半空中。
那看守的修士有些诧异地看着攥住鞭子的青年,对方样貌平平修为也平平,但做买卖的都是贵客,他也只能歉然一笑,收起了鞭子,态度和气道:“道友,这神鸢鲛生性凶残,听说在楼内时便吃了不少人,一直没人敢近身,如果您需要材料,加些灵石我们拍卖场可以代杀肢解。”
笼内的神鸢鲛应该是听懂了他的话,冲他凶狠地龇牙,却被笼子上的封印逼退。
“不用了。”江顾冷淡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好的,那我帮客人装进灵宠袋。”对方依旧很客气,却再次被拒绝。
“不用,我自己来。”江顾说。
那修士心中了然,毕竟他混迹拍卖场多年,形形色色的客人不知道见了多少,难免有些猎奇的或者癖好特殊的客人,他笑道:“好的客人,这个房间内没有任何留影石和留声法阵,根据您的花费您有一个时辰的使用权,期间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您手中的钥匙能直接解开笼中法阵。”
他说完,拿着鞭子就退出了房间。
江顾抬眼,和笼子里的怪物平静地对视。
这五年多卫风的确长大了许多,原本的神鸢鲛还能勉强被江顾抱在怀中,现在却变成了庞然大物,他被关在这铁笼中有些狭窄,折断的鲛尾和翅膀挤压在一处,局促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方才在高台上他像认出了江顾,现在又变得不确定起来,警惕地往后缩到了笼子边,但他体型太大,也没能退后多少。
之前离得远没能看清,现在离近了之后江顾才看清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被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线潦草地缝合在一起,许多已经长进了皮肉里,最新的伤是在肩膀,像是被软剑捅穿勾缠,露出了里面森白的骨头,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上。
江顾垂下眼睛不再看,用钥匙打开了笼子,声音冷淡又干涩,“出来。”
笼子里的怪物警惕又迟疑地盯着他,耸了耸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闻了几下,才慢吞吞地从笼子里往外爬。
他低垂着头,江顾猝不及防便看见了穿过他肩胛骨的铁索,已经……长进了肉里。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准备拔剑,但是下一瞬那怪物忽然暴起朝他扑了上来,江顾甚至没能看清楚他的动作,整个人就被浓重的血味和腥气包围,巨大的铁笼连着怪物肩胛和羊角上的铁索,轰然砸在了那怪物的背上,却没让它动弹分毫。
江顾被那怪物重重压在了身下,冰凉漆黑的鬼纹疯狂蠕动,争先恐后钻进了他的衣襟和宽袖,从脚踝一路缠到腿根,从手腕一直缠到了脖颈,腥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让江顾一阵窒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顾后悔砸了十万极品灵石买回这么个东西。
“滚下去。”他咬牙,极力克制声音里的嫌弃。
那面目狰狞的怪物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他,又凑近了一些,用力地嗅闻他颈间的气息。
江顾忍无可忍,掌心积蓄灵力想将人推开,但长大的怪物死沉,身上又全都是伤,他摸到那黏腻的血只是瞬间的愣神,便被扣住手腕连着胳膊压在了头顶。
“卫风。”江顾沉着脸警告。
那怪物用湿漉漉的鼻尖使劲蹭了他的脸颊一下,细长猩红的舌头带着绿色的黏液,舔在了他的眼皮上。
灼痛感瞬间让江顾眼前一黑。
他耐心耗尽,手腕一翻挣开了卫风的束缚,屈膝往上一顶,整个人便用巧劲翻到了卫风后背,他踹开那沉甸甸的铁笼,在卫风嘶吼着转身时眼疾手斩断了束缚他的那些铁索,手中的离火绳从血肉中钻出,重新缠绕在了卫风的颈间,离火绳的另一端被他缠在掌心狠狠一扽,断了鲛尾的怪物便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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