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通鲛人语,却依稀能明白那鲛人的鸣叫声,他焦急又关切地喊“孩子”“族长”“逃跑”之类的话,让卫风本能地生出了类似依赖的情绪。
稚嫩的鲛鸣声从夜色中传来,正是对他的回应,青渡捂住被江顾砍断的手臂飞速地朝着那鸟巢游去,“小少主!不害怕!”
卫风心中一喜,却在看到他身后的黑衣人时脸色骤变,“躲开!”
江顾的速度比青渡还要快上几分,在追上他的瞬间握拳屈肘,重重砸在了鲛人青白的脖颈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在黑夜中格外明显。
身形庞大的鲛人脱力从高空坠落下去,江顾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他从不给对手任何喘息存活的机会,斩首掏心碎丹能消除不少潜在的麻烦。
但这次却出现了意外。
“老变态——”愤怒的吼声从他头顶响起。
卫风手中拿着件天阶法宝从破旧的鸟巢中一跃而下,脸上满是愤怒和决绝,殷红的弟子服在夜色中绽开,“去死吧!”
江顾灵力微转,轻松地躲开了他这气势磅礴的偷袭,接住他手中的法宝之后,长袖一扫,卫风就直接砸在了山崖上,被突出的松树挡了几下之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吐了口污血痉挛了两下不动了。
“……”江顾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如此莽撞愚蠢的偷袭,卫风不亏有鲛人的血脉,脑子里盛得全都是水底的淤泥。
他将神识铺散而开,整个后山果然没有了那条鲛人的气息。
一只染血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摆,卫风艰难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蠢货。”江顾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挥手斩断了布料,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出了后山。
夜半时分,阳华宗上空乌云翻滚。
沉闷的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江顾伪装过的神识飞快地扫过目之所及的山川湖泊,终于在透春峰捕捉到了一丝鲛人的气息,果断追了上去。
青渡知晓卫风神鸢鲛的身份,他绝对不会让这条鲛活着走出阳华宗。
青渡仓促间重新化作了人形,小腿和肩背处全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他捂着断臂,闪身进了透春峰后殿的藏书阁。
湿漉凌乱的脚印落在地板上,留下了深褐色的血迹。
窗棂被风吹得噼啪作响,江顾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书架顶端,鬼魅般漂浮了起来,很快他就看见了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青渡。
他正要动手,瘫倒在地的鲛人却忽然抬头道:“出来,我知道,你在。”
江顾眉梢微动,看向了窗外。
片刻后,窗户外显露出了个影影绰绰的人形,“我警告过你,不要来阳华宗。”
“小少主,要化鸢。”青渡咬牙道:“我不能,让他和人,在一起。”
“别傻了,卫风根本不会承认自己神鸢鲛的身份,更不会听你安排替鲛人一族复仇。”那人影道。
“小少主,方才,救了我。”青渡艰难地往墙上靠了靠,“他是,好孩子。”
“亓凤元已经死了,你也算报了仇。”那人影道:“卫风现在拜了江顾为师,我们本来就控制不住他,现在更难了……你被谁伤成了这样?”
“不知道。”青渡伸手扒住了窗台,獠牙闪过一丝寒光,“条件,鸢鸟血脉,离火丹,给你,让我带,小少主走。”
那人影轻笑了一声:“我当然没忘,不过我这边要先收拾掉江顾,你既然已经现身在卫风面前,想办法让他信任你。”
“他信我。”青渡那张冷硬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柔软的情绪,“我会,保护他。”
对方从外面丢给了他一瓶丹药,“那你最好先活下来。”
江顾并没有贸然出手,他探查不到那人影的气息,只能说明对方的修为要高于他。
可据他所知,阳华宗修为最高的人是阳华宗宗主邬和致,对方也不过化神后期的修为。
那这个人会是谁?
他漂浮在虚空,若有所思地望着青渡,隐隐可以看见之前他打入对方体内的朱雀神印记,或许这条鲛人活着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于是他果断放弃了斩草除根的计划,退出了藏书阁,几个呼吸之间,再次回到了阳华宗后山。
卫风已经不见了踪影。
——
潮湿狭窄的山洞里,卫风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团小小的焰火。
那团焰火吭哧吭哧地朝着他跑了过来,用脑袋使劲抵了抵他的脸颊。
“……猫?还是狗啊?”卫风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它垂下来的小耳朵,自言自语道:“我好像见过你这个品种……不过它是黄色的。”
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冲他摇了摇尾巴,将爪子下的草药推到了他嘴边,示意他吃。
“谢谢……”卫风全身疼得厉害,知道是这个小东西将自己从雨里拖了进来,抓起那把草药囫囵吞进了嘴里。
苦涩腥气的味道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他一边费力地嚼着草药一边冲那只小猫笑,“你那只黄色的前辈……应该已经死了,它的主人极其恶毒……幸好你没落到他手里。”
“嗷。”那团小东西端正地坐在他面前,脖子上围了圈雪白的皮毛,像个小领子,四只爪子也套了圈白色毛毛,乖巧地冲他张了张嘴。
卫风越看它越像老变态养的那只叫乌拓的灵宠,可他也知道乌拓应该已经尸骨无存死在了朝龙秘境,山洞外电闪雷鸣,好像世间只剩了他和面前的小奶猫,想起可能已经被那老变态杀死的大鲛,心中顿时更加悲戚。
他伸手将那只小东西拢进了怀里,低声道:“以后你就叫乌拓好不好?我肯定不会不要你。”
那只小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蜷缩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
卫风忍不住笑了笑,山洞外忽然传来了阵脚步声。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将乌拓藏进了袖子里,但是断腿拖慢了他逃跑的速度,在跳上飞剑之前,一道黑色的人影便将洞口挡了个严实。
强横的威压让卫风冷汗俱下,他攥紧了手中的剑横在了身前,然而绝望却在心中蔓延。
他偷袭了老变态,尽管没有成功,但还是造成了阻碍,对方显然非常生气,也许会杀了自己,不,他最擅长让人生不如死,他会剖出离火丹,拧断他的翅膀,然后将他身上的骨头一寸寸地捏碎,看着他挣扎求饶……
因为恐惧,卫风攥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被雨水浇透的翅膀抵在坚硬的石头上硌得生疼。
脚步声渐近,像是痛苦来临的倒计时。
对方走到了他面前,背后的夜空被苍蓝色的闪电撕裂成数块,短暂地照亮了这处狭窄的空间。
也让卫风看清了对方的脸。
他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师父!”
一刻钟后。
卫风看着正在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江顾,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后山法阵有异动,我便来此查探。”江顾替他接好腿上的断骨,确定灵力可以顺畅运转后照旧覆上了层灵力固定,明知故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卫风吸了吸鼻子,纠结片刻后道:“师父,其实我——”
他话未说完,肩胛骨后的翅根处忽然覆上了层凉意,江顾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神色肃然道:“这是什么?”
卫风整个人狠狠抖了两下,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第24章 阳华云海(十一)
禽类翅膀根部的羽毛细密柔软, 带着暖烘烘的体温,江顾摸到了肩胛骨与翅膀的连接处,思索着那黑影说要鸢鸟血脉究竟是何意。
他先挖走离火丹卸了卫风这对翅膀,对方的计划自然落空, 如果卫风身上的鸢鸟血脉可以分离, 那是不是意味着鲛人血脉也可以剥离?
卫风对这些残忍恐怖的想法全然不知,他发着抖抓紧了江顾的袖子, 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 “师……师父, 这是我的翅膀……”
翅膀根部传来了细密的痒, 却又落不到实处,让他很想做些什么来平息汹涌而来的躁动,卫风快要被这诡异的感觉逼疯,他咬紧了牙根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呼出的气息烫得吓人, “师父……别摸了。”
江顾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大发慈悲松开了手,“你自己长出来的么?”
卫风愣愣地点头, 脑子彻底变成了浆糊, 冷淡却又关切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微凉的手指离开了翅膀,他忽然很想让师父继续再摸摸自己的翅膀,但又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让别人碰,因为鸢鸟的翅膀……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整个人就趴在了江顾的后背上。
江顾没有再继续问, 沉默地背着他一步步走出了山洞。
山洞里光线很暗,外面大雨滂沱, 空气也变得潮湿黏腻,断掉又接好的骨头很疼,翅膀根部又烫又痒,他的手因为之前握剑太用力还在发着抖。
但是江顾的肩膀很宽,步伐稳健,卫风搂着他的脖子,能感受到从衣服中透出来的体温,他埋下头,闻见了江顾身上极淡的一股血腥味,却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
浑厚温和的灵力将雨水隔绝在外,卫风的意识逐渐沉重模糊,但他又不想睡过去,于是讷讷地喊人,“师父。”
“嗯。”江顾也耐心地回应他。
“翅膀……痒。”卫风有些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师父,我的翅膀……是不是很丑?”
“不丑。”江顾说。
卫风忍不住笑了笑,含糊不清道:“师父,我……”
江顾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下文,只听见了绵长又均匀的呼吸声,他将人往上托了一下,封印住了卫风的五感。
殷红浓稠的翅根血装满了半个小瓷瓶。
侧颈上狰狞的伤口在触碰到鲜血之后,开始缓慢地愈合,青黑色的毒素也逐渐消失不见。
看来古籍记载的没错。
江顾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卫风,他虽然被封闭了五感,但因为翅根处过于敏感,身体还是本能地疼到了抽搐,淅淅沥沥的血洒在羽毛上,颇有些触目惊心。
伤口愈合,江顾心情还算不错,他用灵力包裹住卫风被取血的伤口,见他感受不到疼痛,索性用自己的灵力引导着卫风本身的灵力从全身经脉游走了一遭,除去了些顽固的暗伤。
这对经脉凝滞多年的人而言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一遭下来,卫风已经面色惨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蜷缩在他身边无意识地抽噎,一声声地喊着师父。
江顾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拽出了自己的袖子。
——
卫风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不疼的,尤其是肩胛骨处,仿佛被人生生用钩子钩穿吊了一晚上,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骨头已经碎开了。
“公子,没有大碍。”一直帮他调理身体的医修颇有些无奈,不过他也习惯了这小公子身娇肉贵受不住半分疼,半是哄半是劝道:“您体内的经脉如今通畅了许多,先前我们用了许多法子都没能纾解开,现在正是修炼的好时候……”
卫风没心思听他啰嗦。
一觉醒来翅膀就消失不见了,他依稀记得昨晚江顾找到了自己,还背着他从雨里回来,师父还摸了他的翅膀根……
想到这里他耳朵隐隐发烫,连肩胛骨都没那么疼了,他无视了啰嗦的医修,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抬高了声音喊人:“夏岭!夏岭!”
夏岭赶忙推门而入,“公子。”
“师父来了吗?”卫风龇牙咧嘴地从床上爬起来。
夏岭道:“江长老将您送下后便去了透春峰,他说今日要在透春峰开长老会,您只将剩下的书看完便好。”
“哦。”卫风有些失望,恹恹地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躺下抱被子闭眼睛一气呵成。
夏岭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忍不住喊他,“公子,江长老说你起来就可以看书了。”
“再睡一个时辰。”卫风将脸蒙进了被子里,“你根本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
他也没说自己遭遇了什么,被子里便没了动静。
“……公子。”夏岭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好歹看完书再睡。”
看完书根本没时间睡觉,那个老变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要想想怎么和师父解释翅膀的事情。
卫风冥思苦想了片刻,然后就呼呼大睡了过去。
拉倒吧,醒了再说。
他已经半辈子没能睡个囫囵觉了。
等再次惊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卫风看着面前冷气四溢的黑衣人,吓得原本消失的翅膀又冒了出来,因为已经习惯了疼痛,他也没有注意到翅根处的伤口,只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笑,转身拔腿就想跑,“师父救——唔。”
那老变态一手拽住了他的脚腕将人拖了回来,捂住他的嘴斩断了他求救的希望,再转眼便又是那该死的云池。
卫风度过了一个无比惨烈的夜晚。
那老变态只字不言,但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他在云池的水中四处游走逃窜,被捅了数不清多少剑,等他血水淋漓从云池中爬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鼻梁滑落,卫风恍惚地看着周围熟悉的房间,夏岭催命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卯时了。”
卫风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声音沙哑道:“我——”
“江长老已经到了。”夏岭道:“说要检查你昨日的功课。”
卫风迟了些时间,他费了些功夫才将身后的翅膀收了起来,也没注意到翅膀好像变大了一些,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心虚地站到了江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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