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已经把赤雪的灵体全都吃了。
江顾知道赤雪在十年前就死了,不管卫风吞不吞它结果都一样,在意这件事情毫无意义,但他还是从心底生出了股烦躁。
卫风清晰地察觉到了他的烦躁,背对着他兴奋地咧了咧嘴,转过身挑衅地望着他,动了动自己毛绒绒的耳朵,故意舔了舔嘴唇,“它一点儿都不好吃。”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卫风缓缓凑近他,几乎整个元神都缠在了他身上,凑近他的脖颈轻轻耸了耸鼻子,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他的耳垂,在上面留下了一抹刺目的红痕,他盯着江顾看了很久,挑衅变成了忐忑和不安,下意识地想要退后。
却被江顾一把扣住了下巴。
灵力瞬间指尖疯狂涌入了卫风的元神,被他披在身上赤雪的皮毛缓缓化作了点点亮光湮灭了在黑暗中,连带着那对耳朵和那条漂亮的尾巴,卫风在他眼中变回了原本的丑陋模样。
属于赤雪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不要在死物上浪费时间。”江顾冷眼警告他。
卫风抿了抿唇,倔强又固执地盯着他,“我可以做你的灵宠。”
“不需要。”江顾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转身便走。
“为什么?”卫风赶忙追上,随着他往前,丑陋的本体被少年身形取代,他伸手抓住了江顾的手腕,“你之前不是想跟我签订灵宠契吗?我比赤雪厉害,做的肯定比它更好!”
“太丑。”江顾一针见血。
而且照他这个心性,他养的那园子灵宠都不够这鬼东西吃的。
卫风攥住他的手不肯放,“我会努力变好看的。”
“多此一举。”江顾只进来了一缕元神,卫风如今元神强悍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一时挣不开,脸色更冷了几分。
卫风眼底暗潮汹涌,却强行压下了那股想毁了所有的暴躁,低声道:“我还有一个识海,你要去看吗?”
又是一阵空间倒转。
这个识海比前两个稍小,却明亮许多,天高云阔鸟语花香,山峰上有处简陋的山洞,江顾一眼便认出这是之前他在清平峰随手开辟的洞府。
洞府内却不是简陋的石壁,而是紧邻在一起的房间,有之前连云峰他教卫风读书时的书房,有后来大殿中他的卧房,还有卫风自己造出来的那个小山洞……每个房间都堆满了零零碎碎和江顾有关的东西,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我渡劫之后,识海便一分为三,丹田灵根同样成了三份,修为跌到了炼气。”卫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我试着将它们融在一起,但没成功。”
“应当与你体内血脉有关。”江顾观察着面前那条淡蓝色的灵根,“此处是神鸢鲛的识海,方才属于鬼面白目,最开始那个是人修。”
他停顿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未必是坏事。”
卫风瞥了一眼他耳垂上的红痕,喉结微动,试探出声:“师父……你相信邬和致说的吗?”
江顾冷漠地看着他。
卫风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的称呼,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如果我真是他说的那种怪物,恐怕——”
恐怕平泽大陆这些修士都容不下他。
可以吞噬一切活物又能粉碎道心,而且很可能杀不死,只是一个神鸢鲛鳞便能引来无数追杀,连卫暝州这样的大能都陨落在他手里……江顾接近他,难道也是因为他这个身份?
猜疑心一旦起来,便能生无数魔障。
“当个故事听便算了。”江顾对上他惶惑不安的目光,神色平静道:“他曾同我讲过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版本。”
卫风怔住。
“从旁人口中知道的事永远真假难辨,即便你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又焉知不是幻境一角?”江顾抬手往他眉心画了个定神符,“除了你的道心元神,其余皆是负累。”
江顾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站在他面前,垂着眸子,冷冷清清地看过来,恍惚间竟同溪源秘境那座古神像的虚影重合在了一起,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如雪落清泉,却将卫风的识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卫风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点化,只言片语便可重如万山。
察觉到他心神动荡,江顾果断收拢了元神回归身体。
冰窟内,倒在地上的少年爬起来,未曾睁眼便已打坐入定。
曲丰羽愕然地看着卫风额心浮现的朱雀神印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他竟师承悟道了?”
修真界师徒之间,大多都是师父传授弟子学习,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徒弟和师父之间由于天资、悟性、道心和其他资质不同,所谓传承通常都会浮于表面的功法术经,真正的道心还要修行之人自己去悟。
但极罕见的情况下,弟子会传承到师父的道,他们未必会修习同一种“道心”,但其对天地的感悟却能一派传承,那是远比道心更为深层更加接近天地法则的东西,无论与师父还是弟子,都是难得的大机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江顾也很诧异,事实上他收卫风为徒是为了渡情劫,不过取巧走的路数,教导卫风也只为了让人能自保,这师徒名分于他可有可无。
但卫风这一师承悟道,他便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卫风认可他的道,崇尚他的道,乃至心无杂念愿意追随他的道,天地法则认可了卫风师承弟子的身份,而他和卫风之间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甚至连江顾的家族血脉印记都出现在了卫风身上。
这是他真正的传承弟子。
江顾看向卫风的眼神难得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
而随着卫风感悟,江顾的修为也隐隐有突破之势,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曲丰羽与邬和致,果断甩袖卷起了卫风,消失在了平逢宗无尽的冰天雪地之中。
第80章 年少春衫(二十六)
半个月后。
平逢宗深不见底的山涧缝隙中, 容貌清俊的少年盘腿而坐,周身被人布满了复杂的法阵,七件天阶法器盘旋在他头顶上方,不断地吸收着灵气汇入他的丹田, 又将他体内驳杂的怨气提纯, 重新被他吸收。
倘若有旁人在此,定要惊叹于这磅礴浩瀚的灵力与强悍的提纯法阵, 更不用说那罕见的天阶法器与地底汇聚一处的三条灵脉;但若他们看见这声势浩大的布局中心只是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 只怕要气得呕血。
而在距离他百里外的山峰, 江顾正在突破。
从炼虚初期突破至炼虚中期, 这对江顾而言并不算艰难,甚至称得上最轻松的一次突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带着强行突破,乃至灵力都无须自己吸收,全都是由卫风心甘情愿“上供”而来。
比较起来,从前他突破渡劫竟显得如此艰难坎坷。
江顾站在峰顶, 看着最后一道劫雷缓缓消失, 目光复杂的看向卫风所在的大阵,若不是师承悟道极为难得且只有一次, 他倒真想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了。
又半个月后。
属于卫风的雷劫轰然而下。
江顾把人从冰碴子里挖出来时, 卫风已经被劫雷劈得神智不清, 他靠在江顾怀里,艰难地抬起手来指着天空张嘴便骂:“好你个贼老——”
江顾一把攥住他的手按下来,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气势汹汹的黑云烈雷堪堪停在了半空, 警告似地扯了几个闪电, 盘旋半晌才缓缓消散。
江顾松开手,冷眼看着他, “舌头不要可以拔了。”
卫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三分委屈三分悲愤,“师父,我被劈了好几天!结果只是从炼气一层突破到了炼气二层!我八岁就炼气二层了!”
都说好苗子三岁炼一五岁炼二,结果归来半生,他还是个炼二!
“……”江顾诡异地沉默。
早知道就让这厮骂了,这声雷劫声势如此浩大,废了他七件天阶法器,他以为至少也能劈出个金丹来。
卫风一见他沉默便知道自己有理,怒火中烧便要提剑再骂,被江顾一把按了回来。
“你体质特殊,不能以常法来论。”江顾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道心可立下了?”
卫风脸上闪过了一抹他熟悉的心虚。
“嗯?”江顾目光冰冷。
“立、立了。”卫风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六欲道。”
江顾脸上罕见地空白了一瞬,“什么?”
同无情道多情道之流比起来,六欲道便直白低俗得多,修习之人会格外重欲,不管是贪嗔痴怨还是爱欲情欲都格外浓烈,没有坚定的心性,通常都会沉沦欲海,连合欢宗的修士都不屑此道,往往会选择更稳妥的多情道——选择六欲道的,基本是些被迫亵玩的炉鼎脔宠,又或者是些贪图享乐只求快活的低等禽兽。
十分为人所不齿。
当师父的自然想教个好徒弟,江顾不是没想过,既然师承了他的道,卫风也许能痛下决心立个无情道,再不济也可以是多情道,倒也不算与他本性相悖。
但他决计没有想到会是六欲道。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顾想劈了这个不成器的混账。
卫风在江顾的注视下慢慢涨红了脸,磕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被劈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肯定是那鬼纹吸食了太多怨气和、和欲望……才这样的。”
他果断将黑锅扣在了鬼纹身上。
绝对不是因为他被雷劈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师父。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你——”
卫风用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下垂的眼尾也湿漉漉的,悄悄攥紧了他的袖子。
江顾罕见地语塞,想一剑把人杀了,但又实在可惜师承。
“罢了。”他冷酷地将袖子扯了出来,眉头紧皱,“六欲未必不通大道。”
于是卫风便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
他并不在乎自己修习什么道,无情道也好六欲道也罢,只要江顾能留他在身边,随便什么道都行。
“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习的。”卫风信誓旦旦。
江顾想起六欲道那些乱七八糟污秽不堪的修炼方式,糟心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话,“走吧。”
卫风眸子里像是盛了滩污黑浓稠的墨,直勾勾地盯着江顾的背影,身后的鬼纹张牙舞爪想舔上去。
江顾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卫风干干净净站在冰面上,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抬脚朝他跑过去,“师父,等等我!”
——
一个月过去,曲丰羽跟邬和致自然没了踪影。
但曲丰羽在他们之前藏身之处留下了东西。
卫风拿起法阵中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枚淡紫色的灵芝,他低头闻了闻,几条鬼纹从他耳后冒出来想舔,被江顾用剑鞘抽开。
“洗髓灵芝。”江顾道:“生吃有毒。”
卫风被抽得抖了两下,乖乖将锦盒递给了他,“师父,小——曲丰羽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不知道。”江顾将那灵芝检查了一遍,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印记和法阵符纸之后,才扔进了储物袋。
“曲丰羽说她能感应到曲家人的位置,那我应该也能感应到她的位置。”卫风道。
江顾撩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派胡言,她只是在你的元神上烙下了定位印记。”
卫风愣住,“那她……师父你早就知道了?”
“嗯。”江顾用法术消除了这个山洞里属于他和卫风的气息。
“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卫风有些难过。
江顾不冷不热道:“以后少乱认亲。”
他转身便走,没有解释的打算。
“师父,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卫风语气诚恳,但难免担心,“不过那烙印还在吗?”
“消除了。”江顾说。
“师父,其实我之前能闻到别人身上情绪的味道,后来也能通过鬼纹感知到。”
“嗯。”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可是我现在感知不到你的情绪了。”卫风有些失落,他现在只能闻到江顾身上很淡很淡的暗香,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很想凑上去舔舔师父。
但是不敢。
“反向封印住了。”江顾不喜欢随时被人窥探到自己的情绪。
卫风顿时更加失落了,却又无法反驳,悄悄凑上去闻了闻江顾,咽了咽口水,“师父,我现在能控制住大部分鬼纹,可以单向关闭感知,以后你就不用封印了。”
江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卫风心虚地移开目光,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现在江顾上了通缉榜,灵龙宗、江林周三家都在找他们,整个平仄大陆好像已经没有他们师徒二人的容身之地了。
不过卫风却不后悔当初喊得那一句,倘若不到如此境地,他只会离师父越来越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师承悟道,明显感觉到了江顾态度细微的变化——方才那情形若是以前,师父直接就会削断他的鬼纹。
而且师父永远都有办法。
江顾的确另有打算,只是他没必要和卫风解释,当他带着卫风走到平逢宗山门时,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
“师父,有人!”卫风嗅觉奇佳,几乎同时警惕起来。
江顾停下了脚步。
隐约的黑影悉悉索索出现在山门两侧的奇石上,而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我便说不会闻错。”江林手里拿着把折扇掩着半张脸,露出了双猩红细长的眼睛,看到江顾时笑得弯了起来,“他的隐匿阵法一绝,却逃不过我的鼻子,毕竟我们可是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
“不愧是狐狸。”周怀明站在他一旁冷笑,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子,“宁姜,我孙子周修远也是死于他手。”
74/265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