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向云愣是连衣服都没碰到,“他们说你不喜人亲近,连灵宠都不例外,没想到是真的。”
“见谅。”江顾话说得敷衍。
江向云笑眯眯道:“七弟可要在松绥楼抓紧时间提升修为,不然单凭你这张脸,待到了望月大陆,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端,届时可不是你不想让人碰就不碰的。”
江顾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他。
“当然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肯定会护着你。”江向云戏谑地眨了眨眼睛。
“……”江顾懒得跟他废话。
在他看来卫风就已经够话多了,但看在是徒弟的份上江顾还能勉强忍受,江向云在他眼里就像只叽喳不停的花孔雀,很适合拔了舌头当个哑巴。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动手。
好在江篆的到来成功让江向云闭上了嘴。
“松绥楼会在三日后开启,一枚钥匙只能容一人进入,一旦入楼,外界对里面的情况一概不知,万事全靠你们自己。”江篆道:“今日叫你们前来是为了留下元神印,一旦你们在楼内陨落,江家自会有办法让你们重新活过来。”
他说完,面前出现了两个做工精美的木盒,上面层层叠叠的法阵和符篆看上去繁复非常。
江向云毫不犹豫切了块元神出来,木盒开启,将那块银白色的元神拢了进去,那块元神瞬间变成了缩小版的江向云。
江篆和江向云一起看向了江顾。
江顾自然是不放心将元神交给江家的,但显然眼下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一块灰扑扑的元神被切了下来,化作了江顾的模样被封印进了盒子里。
江篆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行了,三日后辰时三刻,去松绥楼。”
“是。”江顾和江向云齐齐应声,行礼退下。
待出了殿门,江向云才开口:“没想到七弟的元神是灰色的,我还以为能更漂亮些。”
通常来说,修士的灵根越纯净,元神的颜色便越好看,江向云银白色的元神和之前路真仪深紫色的元神都是如此,因为天灵根而格外通透漂亮,江顾自从能看见自己灿金色的元神第一天起便知道会惹来麻烦,想尽办法掩饰过元神,不过自从收墨玉镯的那次雷劫之后,他的元神表面便看起来灰扑扑一片,倒是免了许多不便。
只有他进入卫风的元神时,才会重新显露出原本的金色……
“七弟?”江向云稀奇地看他走神,“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江顾不咸不淡地看向他庭院的方向,在江向云开口之前堵了回去,“告辞。”
话音未落,便化作流光冲向了天际。
“公子,这个江顾也太目中无人了,仗着有了神器竟对您如此不敬。”姚立看不下去,伸手扶住了斗笠抬起头,露出了双毒蛇般阴郁的眼睛。
江向云混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一直都是这样,还挺有趣的。”
姚立实在难以苟同,“公子才见了他几面,江顾只有四灵根的资质却能爬到如今的地位跟公子平起平坐,此人不得不防。”
“平起平坐?”江向云脸上的笑意倏然加深,“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属下失言,公子恕罪!”姚立一个激灵,撩起下摆便要跪,却被江向云一把抄起住了胳膊。
“别动不动就跪,按辈分我还得喊你声小舅舅,你这不是在折我的寿么。”江向云对上他那双阴郁的眼睛,笑道:“我不喜欢吴老头管束,但你又不是他。”
“属下不敢。”姚立恭敬地垂下头,后退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啧,一个两个,个顶个的无趣。”江向云拂了拂袖子,“江顾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有神器在手,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姚立看着他笃定的神情,仿佛真的抓住了江顾的什么把柄,不过江家的阴私比比皆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江向云伸了个懒腰,“不知道那个叫花子在哪儿,除了七弟也就他还好玩点儿。”
“属下不知。”姚立道。
江向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跳上飞剑走了。
姚立压低了帽檐,御剑紧随而去。
——
江顾刚回到自己院中,就闻到了股极淡的血腥味,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通过元神上的烙印准确地搜到了卫风的位置,猛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冲天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化作原形的卫风正抓着只奄奄一息的灵兽,闪着寒光的獠牙已经抵在了魅兽纤长雪白的脖颈上。
“卫风!”江顾厉声喊他的名字。
卫风看了他一眼,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好在江顾反应足够快,灵力席卷而过,将魅兽拽到了一旁。
卫风慢吞吞地舔了舔唇边的血,明知故问,“师父,我不能吃吗?”
“很贵。”江顾蹙眉。
卫风看着躲在江顾身后瑟瑟发抖的告状精,被它那身华丽蓬松的皮毛狠狠刺痛了眼睛,咬牙道:“能有多贵?”
“一千万上品灵石。”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脸上有瞬间的空白,旋即脸上凶相毕露,“那我更要吃了它!”
吃了之后值一千万上品灵石的就是他了!
第95章 松绥幻境(三)
魅兽对情绪感知十分敏感, 大约是察觉到了卫风的杀气和妒意,从一团毛茸茸的团子幻化成了人形,一头银色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远离江顾紧紧贴在了门框边。
卫风一愣。
因为那魅兽幻化成了个十来岁的稚童, 身上都是卫风咬出来的伤口, 脸上脖子上全是血,他面色惨白眼含泪光, 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卫风周身凛冽的杀意倏然一收, 正疑惑对方为什么是个小孩子时, 那魅兽转身便要跑, 但怪物原形的速度却比它快得多,连江顾抬手都拦了个空。
魅兽被他一尾巴拍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龙绡缠在了魅兽的脖子上,卫风面色阴沉地嗅了嗅,“你以为幻术能骗过我?分明是几百岁的老东西!你平日里就是这样迷惑师父的!”
魅兽恐惧地变回原形, 浑身蓬松的毛全都炸开。
他张开血盆大口, 却被一道灵气打在下巴上,而后颈间一紧, 整个怪物就往后飞过去。
江顾捏住他的后颈, 卫风甩动鲛尾挣扎了两下, 原本想杀魅兽的鬼纹受不住诱惑,全都缠到了江顾手腕上。
“你先回去疗伤。”江顾对魅兽道。
“是,主人。”魅兽显然被吓得不轻,转眼便化作一道银色的雾气飘向了后园。
江顾掐住了条想继续行凶的鬼纹, 垂眸看向卫风, “吃了多少?”
卫风耷拉着脑袋嘀咕,“没吃。”
江顾看向他的识海, 那团乱七八糟的黑色元神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但是现在正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嗝。
显然是吃撑了。
这混账东西像是摸准了他不会让自己死,可着劲地在挑衅他的底线。
江顾拎着人来到后园,园子里的奇花异草已经烂根断叶,显然是被那条银蓝色的鲛尾给祸害了,价值不菲的玉石裂隙四散,古木上留了数不清的抓痕,清泉灵潭里飘着血水和被撕扯下来的茸毛。
整个园子死一般的寂静,江顾用灵宠契感知了一遍,没受伤的灵兽只剩十之一二,绝大部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伤口集中在脸和毛发最为柔软的腹部,被吃的灵兽数目虽然不多,但都是他精心挑选最能入眼的……
而他只去了主宅一趟,来回没超过半个时辰。
江顾倒没多么心疼这些东西,但他不虞来自卫风的挑衅,周身的气压变得极低。
卫风化作怪物的体型要比江顾大一圈,他死活不肯变回原形,鬼纹不老实地想往江顾衣裳里钻,被灵力震断也不喊疼,只是控制不住会哆嗦一下。
“你在闹什么?”江顾看他这幅模样,显然揍一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以这小畜生记仇的性子,这满园子的灵兽恐怕要一个不剩。
园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片狼藉中,江顾的声音听上去没多少波澜。
卫风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在江顾耐心耗尽准备收拾他的时候,果断变回了人身,转过脑袋委屈地瞪着他,“我的耳坠。”
“……”江顾垂眸看向他耳垂上的小洞,抬手捏了一下。
有点软。
敏感的耳垂猝不及防被捏,卫风整个人都抖了两下,浅淡的绯色迅速从耳朵爬到了脖根,他红着眼睛道:“那是玄之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不需要。”江顾蹙眉。
“我需要!我们本来一人一只的,我戴了快十年了!”卫风转过头,神情愤怒又受伤,“我没了最好的朋友,可是你连点念想都不让我留,你怎么能这样?”
江顾嘴角微微下压,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感觉有些怪异,却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任何不妥,但卫风却觉得他做错了,而这也是卫风和这园子中的灵宠最大的不同,没有灵宠敢这样挑衅和质疑他的决定。
但并不代表他会接受。
卫风胸腔中充斥着愤怒和无能为力,他竭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掉出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
卫风的喜欢实在无足轻重,江顾决定将人扔进炼器阵里教训一顿,然而不等他打开法阵,卫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概觉得丢脸,他抬手用手背胡乱地抹掉,却在脸上留下斑驳的泪痕,哽咽道:“我是偷偷亲你了,但明明是你先教我的,我给你渡了好多灵力进去想给你疗伤,怕你生气才没敢说……而且我是因为耳坠没了太伤心才吃的灵宠,反正你那些灵宠都比我重要,你将我扔进炼器阵中炼化吧,我肯定比江林炼出来的法器好——”
他一边哭一边说,前言不搭后语,江顾被他哭得太阳穴直跳,“闭嘴。”
卫风抽噎了一声,只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分明色欲熏心大逆不道的是他,胡作非为毁了园子吃灵宠的也是他,但他却哭得可怜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仗着江顾不会杀了他,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江顾目光淡漠,托起了他的下巴,于是这厮就更委屈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伸手抱住他的腰就想往他怀里钻。
卫风现在还是稚童心性,以为犯了错撒娇耍赖便能蒙混过关,左右不过皮肉之苦,但六欲道一念起而万欲生,即便心性坚如磐石其间诱惑与折磨也非常人所能忍受,遑论卫风心软多情,沉沦欲海失去自我是迟早的事情。
江顾并没有将他推开。
卫风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亲上去,就像在清凉村的黑夜里一样,将师父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舔得泛红,但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走吧。”江顾的语气谈不上温和,却没有多少冷意。
卫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师父,你……不罚我了?”
江顾垂眸看向他,现在罚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不如直接带人进松绥楼好好历练一番磨磨性子,“你很想被罚?”
这厮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震惊又茫然,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脸色却逐渐变红,心虚地垂下脑袋,使劲摇了摇头。
“不想。”卫风闷声攥紧了他的袖子。
江顾将人带回了卧房。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着房间内简单的陈设,闻到了独属于江顾的气息,只是味道淡到几乎没有,显然江顾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你今晚在这里睡。”江顾道。
直到江顾关门离开,卫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只是“今晚”,那以后呢?
可惜没等他想明白就陷入了沉睡。
一个时辰后,江顾重新出现在了房间内,手中却多了个精致的木盒,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对准了正在熟睡的卫风。
翌日清晨,卫风就得到了答案。
虽然他被塞进木偶人里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的木偶有些特殊,里面还有江顾的一缕元神,待他进来,那缕灿金色的元神立刻化作了金色的雾气,将他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到处都是江顾的气息。
“师父,我们去哪里啊?”卫风还没怎么睡醒,元神在木偶里舒服地瘫着,被江顾的元神包裹着,安全感十足。
“松绥楼。”江顾道。
卫风疑惑道:“松绥楼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江顾将木偶人扔进了腰间的灵宠袋里。
卫风有一瞬间的紧绷,但是很快江顾的那缕元神就将他笼罩在内,暖融融的金雾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江顾突然的温柔让他有些不适应,隐约还升起了几分警惕,但是这点警惕很快就被淹没,让他沉沉睡了过去。
松绥楼自外面看不过一栋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掩映在幽深的竹林之中,毫不起眼。
江顾到时江向云已经在楼前,姚立并没有随行,他见到江顾,未语先笑,“七弟倒是很沉得住气。”
“大公子。”江顾敷衍地颔首。
“进去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在里面碰见。”江向云抛了抛手中的钥匙,转眼便化作了流光钻入了门中。
江顾低头看了一眼灵宠袋,拿出钥匙紧随而去。
一阵湿厚的雾气扑面而来。
江顾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灵宠袋,却摸了个空,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模样,化作了件褐色的粗布衣裳,浓郁荤腥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低头,便看见了手中端着的一碗飘着油花的鸡汤。
“小江!”一道粗粝的声音隔着雾气远远传了过来。
江顾抬起头,便看见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朝着他赤脚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只并未开灵智的兽类。
身后传来了潺潺的水流声,江顾转身,看见了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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