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眼周一片青色,神色紧绷,少有笑容。他看见陈墨带着几名医生进来,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站起身让开位置。
“去休息一会?”陈墨看了一眼陆绎的精神域数值,确认情况还算平稳,于是在另几位医生还在给上将做身体检查时拉着容靡走出病房,站在门口低声道,“如果他的精神域真出现了什么变化,我一定会喊你。”
“对了,还没恭喜你二次觉醒成功!”
容靡看了陈墨一眼,对于自己的觉醒成功兴致寥寥。
他摇了摇头,只回答了陈墨的第一个问题:“不用了。”
他不放心。
他的余光能透过病房舱门的缝隙看见陆绎的治疗床,和上将搭在薄被外的手臂。
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距离陆绎最远的距离了。
陈墨觉得容靡的状态有些太过压抑,于是想要开个玩笑活跃气氛。
可惜他很少开玩笑,所以也格外不擅长这个。
“很感谢你愿意参与治疗。”陈墨故作轻松地说道,“而没有选择继承陆绎的亿万家产。”
容靡抬了下眼:“亿万家产?继承?”
他一开始有些茫然,但随即从陈墨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陆绎和你说过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许。
“他留下遗……”容靡狠狠皱了下眉,把这个不吉利的词汇咽下。
青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哑声道:“还和我有关?”
第119章 心意
陈墨:“……”
陈墨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容靡一脸风雨欲来的黑沉, 就连一直跟在青年身边的银狼都下意识缩了下前爪。
“陆绎早就做好了准备?”容靡声音冰冷,“这场袭击冰蝶星域的行动,是他在安排后一切事务后行动的。”
容靡知道陆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这几天来, 他只是分不出心思去思考为什么陆绎会选择带领舰队袭击冰蝶星域, 明知道自己的精神域伤情紧急, 还超负荷激发自己的精神力。
容靡经历了陆绎精神树修补的手术,听出陈墨已经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这台手术应该如何操作。
而陆绎也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上将仍旧策划了这场行动。
他似乎不相信陈墨真的能够将他的精神树修补好。
……也不相信自己。
容靡抿了抿唇。
“他没有告诉过我这些。”青年低声说道,“哪怕我问过他。”
“……我和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好好休息, 让他重视自己的身体,但也都没有用。”
“我猜他是在军部考核后看到了机会。”容靡深深吸气, 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干脆就抓住机会,入侵冰蝶星域,不计后果。”
陆绎像是从未认真考虑过好好活下来。
什么遗产继承……
容靡不明白陆绎为什么要把财产留给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只觉得深深的恐惧、悲伤、和无力。
“……”陈墨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一个糟糕的话题。
他意识到如果现在不把事情说清楚……陆绎醒来以后恐怕要倒大霉。
虽然说清楚了可能也要倒大霉。
但陈墨还是决定看在和陆绎过往友谊的份上,帮他稍微解释一下。
“也不只是因为看到了机会。”陈墨干脆把自己去询问陆绎时上将隐晦提起过的理由和盘托出。
“他也想最大程度确保塞西尔不会在你觉醒期间进行骚扰。”
“嗯……”陈墨想不起陆绎的具体措辞, 于是只能表达了大致意思,“想为你以后拯救世界减轻工作量……”
容靡:“……”
容靡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什么?”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我?”
“……我不需要!”
容靡理解了陈墨的语句, 紧接着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气炸了!
他有的是能力自己解决!用不着让陆绎替他做事!
更犯不着用陆绎的命来换自己未来的生活!
他想骂人,又知道不能迁怒陈墨, 于是只能闭上嘴, 目光里的怒气却掩不下去。
陈墨:“……”
陈墨怀疑自己又说错了话。
……但这发展怎么和陈书看的那些爱情小说不太一样呢?
有段时间, 为了尝试拉近和弟弟的关系, 陈墨无意间看见陈书的闲暇读物, 于是也尝试搜索打开过那些书籍。
陈墨一心扑在科研上,对爱情一窍不通。
但书里那些人看到对方爱得死去活来时都感动得当场拥吻拉灯。
……容靡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
陈墨想不明白, 于是在原地无措站了一会儿,最终耸了下肩。
“……我替他求个情?”陈墨有些犹疑地说道。
上将铁树开花不容易,陈墨总觉得不推陆绎一把有点不够朋友。
“其实……如果不是遇见你,陆绎估计早就做出这种事了。”
陈墨一手插着白大褂医护服的衣兜看向病房,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或者……如果不是你,他也撑不过那台手术。”
“陆绎这一段时间一直表现得很配合。”
“开始佩戴精神力抑制手环,按时服用冰蝶解毒剂。”
“虽然他最后还是计划了这一场作死大行动,但在手术台上的求生意识却很反常地很强。”陈墨舒出一口气,释然道,“我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不是因为还想要求生,陆绎肯定挺不过那几次心脏停跳的急救。
容靡:“……”
容靡指尖发冷。
求生意识……反常的很强?
陈墨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但容靡还是露出了茫然神色。
好像刚刚还气鼓鼓的河豚,突然就飞速被放了气。
他明明听懂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做一次确认。
“什么意思?”青年注视着陈墨,“陆绎是主动……放弃求生?”
最后四个字,每一个他都说得十分艰难。
不应该的。
容靡在心中想道。
陆绎和自己相同,许多年间,都在冰蝶的威胁下出生入死。
他们因为见过太多人求生无望,所以……格外知晓生命的分量。
机甲师很少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陈墨:“他确实一直有自毁倾向。”
“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观点,军部一直并不认同。”
“因为陆绎向来都能高分通过战后心理测试。”
“但我能隐约感觉到……这几年,他对自己的精神域情况一直不乐观,因此行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陆绎虽然不说,但对他母亲、对他舅……陆天行妻子的死亡,也深怀愧疚。”
“第一军团长年执行战区最危险的任务,伤亡率在几大军团内不算低的。”
“另外,你在星网上看到过银狼袭击陆绎治疗师的说法吧?”
容靡:“阿银不可能无故袭击任何人。”
他坚信这一点,所以一直把那些说法当作笑话看,甚至没有向陆绎求证过。
“算是真的。”陈墨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掺杂着嘲讽的笑容。
“在你之前,陆绎和银将军都没有自己的专属治疗师,但也会去军团医疗部进行例行检查。”
“有一名治疗师趁机想要杀死陆绎……和陆天行的理由很像,他唯一的亲人曾经是陆绎的近卫队队长,在一场任务中为了保护主舰撤退牺牲。”
“他觉得陆绎和冰蝶一样是杀死他亲人的凶手。”
“因为一定是陆绎命令了他的亲人作出这样的牺牲。”
“他袭击陆绎时情况太紧急,银将军咬穿了对方的脖颈。”
“刚刚我叙述的那些理由,是他在断气前说的最后一段话。他还说……”
“‘你在过去谋杀了我唯一的亲人’。”陈墨闭了下眼。
当时他有事前往第一军团,因此也目睹了现场。
“‘现在,又谋杀了用生命保护你的下属,唯一的弟弟。’”
容靡:“……”
容靡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转头去看银狼,看见狼端坐着,却少见低头别开了视线,像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此不敢与他对视。
“阿银没有做错。”青年揽过狼头,使劲揉着,“陆绎也没有……”
“他应该知道。”
陆绎一定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陈墨:“当然。”
他停顿一瞬,苦笑道:“但你知道陆绎的性格。”
容靡更使劲地揉着狼。
他当然知道。
责任感强。
性情冷淡,严于律己。
……但有时候,又十分温柔。
幸好容靡没有把自己的结论说出口。
否则陈墨就算同意最前面的那些,也实在不能明白最后一个形容词来自于哪里。
只不过前面那些已经足够了。
“我想,在陆绎看来……他虽然保护了安全星域,却没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安然无恙活下来。”
“他需要为此负责。”
陈墨从未和别人谈起过这个话题,也没人能让他聊这些。
容靡对陆绎是个例外,因此他终于可以找人吐露出自己的这些猜测和担忧。
“也许在他看来,死亡是他‘应得’的事。”
“但他的死亡也绝不能是毫无意义地躺在床上,就那么……”陈墨打了个手势让容靡意会,也实在说不出“断气”一类的词语。
“他对活下去不抱希望,但会主动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
“如果没有你出现,他会更早地寻找机会,选择自己的终点。”
“但有你在,他担心你的二次觉醒。”
“舍不得与你相处的时光。”
“就算说留下银将军就够了,但也会担心你太难过生气……”
而在最后一刻,忽然想要撑着残破的身体留下来。
陈墨小心地看了容靡一眼。
青年沉默无言。
他与陈墨对视,忽然动了动唇。
“别说了。”青年突兀开口。
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青年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又退了一步,不自觉松开了一直抱着银狼的手臂。
陈墨看见他的动作神色微怔,连忙闭上了嘴。
通道内的气氛在一刹那变得滞涩无比。
在容靡身边,阿银不安地用爪子刨了下地板。
“嗷呜?”他从喉咙深处溢出一点极轻的呜咽,侧了下头,要去看容靡。
却被青年一把按住了毛茸茸的大脑袋。
因为狼的眼睛是冰蓝色的。
“等等,阿银。”容靡低声道,“等等。”
他的心绪在一刹那变得无比纷乱。
狼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它感觉到容靡离开了自己,还不让自己跟上。
狼的头垂下来了。
它的耳朵也耷拉着,心情变得茫然而沮丧。
因为容靡从未主动离开过自己。
青年的动作太突兀,打得狼措手不及,甚至都没有及时捕捉到容靡的脚步声去了哪里。
阿银抬头看看,像以前一样追上去。
但容靡不让。
陆绎也不让。
很久以前,陆绎就对它下达过命令。
如果容靡想要一个人待着,阿银不能跟过去。
因为陆绎不想让容靡觉得狼是自己的监视器。
阿银:“……呜。”
它好难过。
但陆绎和容靡都是它的主人。
他们不让做的事情,狼从来没有反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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