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衣常常采药的山在这条河流的上游,这里是一片森林,若是往里面走得远会有浅浅的薄雾,云西认得这层雾,虽然位置不一样,这里也应当属于那一大片迷雾森林的一角。
“小师叔,这里的雾有毒,莫要靠近。”柏衣贴心提醒,她曾经在迷雾深林中找过云西许多次,知道云西也知晓这雾气有毒,却还是提醒了一遍。
“好。”云西轻轻应她,而后认真按照柏衣所说的药材寻找,这种药材在黑夜有些不好找,那薄雾时不时会飘过来一些,似乎在引诱来者过去。
云西不为所动,她平静而温和寻找着药材。
柏衣却稍稍停了些动作,她在远处时不时将目光放在云西身上,映入眼中的发丝就如那在月光照耀下闪着亮光的雪,在这样一片静谧的林中更显得纯白安稳。
她看着云西找到一株同样的药材,认真比对之后将其采摘,而后继续寻找。
过去的云西时常将一头乌黑的发束起,如今却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发丝披在肩上,在轻风的吹动中微微遮挡住旁人看她的视线。
柏衣觉得如今的小师叔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目光在看向自己时挂着笑,却多了分曾经没有的平和,她的温柔在时间的磨合中变得平和,淡然。
曾经的云西眸中是时常含着淡淡笑意的,如今的云西却在大多数时间少了那分笑意,不似长愿那样的完全平淡沉寂,是对万事万物温和的平淡。
千年时光太久,她最后一次见到小师叔还是在南雪山,那场结契大典,身边人修为尽失倒下,她本是想将人带回西山诊治的,却披着一身婚服红衣的长愿仙尊拦住,她将人送回了南雪山,却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千年。
一日金丹,她站在众人之中看着可怖的天雷,在心中默数着一道又一道雷,而后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雪山。
“小衣?”云西见远处的姑娘望着一方走神,便唤了一声。
柏衣闻声回神,可她所在的位置有些陡,踩到了一块松滑的石头,身体往下跌去,突然的腾空让柏衣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就要施术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西速度极快搂住柏衣的腰,她一手还拿着药材,另外一只手顺势抓住柏衣的手腕,“小心一些。”
柏衣身体僵了一瞬,云西待柏衣站稳立马松了手,柏衣红着脸与人拉开距离,道:“多、多谢小师叔。”
“不用谢。”云西笑着摇头,看着又将自己缩起来的姑娘,劝道:“小心些,这山地不平,很容易摔倒。”
之后,柏衣便专心采药,因为有云西帮忙,两人的效率要比一个人快了许多,而云西因为夕鎏在一边帮忙的原因,竟然比柏衣找到的药材还要多些。
云西没有住客栈,她和柏衣一同回到修士驻扎休息的地方,浣鎏宗弟子所居住的位置聚在一处,因为得知云西到来,便早早为她收拾好了屋子,距离柏衣的房间很近。
两人分开后,云西便准备回房,夕鎏跟在云西身边,她今晚又在柏衣面前试了许多次,却没有再次被发现的迹象,这会儿正在思考这件事。
刚进屋,云西便发现了不对劲,她同夕鎏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在这屋中布下一道阵法,冷声道:“何人?”
伴生银光乍现,云西持剑向屋中人刺去,对方却灵巧躲开快速袭来的银剑,甚至在三两招之间顺势禁锢抓住了云西拿剑的手腕,沉声说:“阿云,是我。”
云西听到熟悉的声音,收了剑势,惊讶道:“师尊?”
长愿见云西又想挣开她,将人攥紧了些,低声问:“你竟认不出我了吗?”
云西怔了一下,今日的师尊换了一身黑衣,大抵是为了不被发现收敛了气息,夜色微亮,在她眼前的面容妖异勾人,对方的眸子随语气含着一丝低落,眼角微红。
云西轻轻掰开长愿攥着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平静:“师尊的隐匿之术太好,我学艺不精,难以察觉。”
第76章 失控
云西这句话说得不重不轻, 与她一贯而有的温柔一般无二,只是在这静谧的深夜中,她清晰的吐字染上了一丝凉, 飘进长愿心中, 让她不得不愣在原地。
长愿眼中满是错愕, 像是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云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般,云西故意拉开的视线彻底刺激到了她。
“是,你没发现我。”长愿自嘲哼笑了声,一步一步逼近云西。“我一直在,你们没有发现。”
“师尊一直跟着我?”云西微微皱眉, 语气满是不赞成。
长愿轻轻点头, “我看到了。”
若是不一直跟着, 她便不会知道云西抱住了柏衣, 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师尊?”
云西看着情绪明显不对劲的人, 轻轻唤了一声,脚跟已经抵到床边,退无可退。
长愿眼中挂着欲出不出的泪,直直望进云西的眼中, 她眸中的情绪执拗而微疯,哑声道:“不要唤我师尊。”
“云西,我不要做你师尊。”
云西微微皱了眉,无奈强调道:“可您是我师尊。”
“我不是!”
长愿哑着嗓子喊了出来, 她始终在压抑着情绪, 就连此刻情绪崩溃也只是在云西面前低声轻吼。
云西庆幸在她察觉到屋子异样之前便施了结界,倘若没有, 今夜定会被其他人察觉到长愿在她屋子。
她偏头沉默的态度似乎刺痛了对方,长愿见云西始终盯着另外一个方向, 狠狠瞧了过去,挥袖合上微微开着一条缝的窗。
长愿的过度逼近让云西没了后退之路,若是换作曾经,云西一定不会推开长愿,可如今两人的身份早已发生莫大的变化,纵然云西知晓了属于她们的过去,可那都已经过去了,云西想不起她作为神明时对于长愿的感情,而作为云西对师尊的爱慕已经走到了尽头。
长愿似乎预料到了云西欲要说出口的话,先发制人说道:“云西,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是你师尊。”
她撩开云西披散的白发,看到落在云西身上属于神明的云纹,声音依旧哑着:“你当真不知晓吗?云西。”
长愿的话似乎只是在问云西,可又似乎是在问她自己。
云西会在漫长的时间里重聚身躯,而后慢慢恢复属于神的全部力量,接着继续在漫长的时间中想起过往。
她能够察觉到云西身上属于神明的力量,尽管不够稳定,力量还很微弱。
云西退无可退,“我看过一段记忆。”
长愿抓住云西的手臂,紧张道:“是什么!”
长愿的追问过于迫切,再次拉近和云西之间的距离,云西垂眸错开她的视线,“应当是我们的过去。”
“纵然看到了那段过去,我亦无法理解体会。”云西在长愿炽热的目光下没有停顿,“过往云西已逝,师尊也已有良缘。”
“师尊已然守约,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云西什么,倒是我还欠着师尊的养育之恩,若师尊需要,云西定然义不容辞。”
“不。”长愿摇头,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她紧紧盯着云西,想要从云西眼中找出这些话的破绽,可她没有在熟悉的眸中找到看出任何不一样的情绪。
“不、不是这样,不该这样的。”
云西皱眉看着长愿,夕鎏正冷眼站在长愿身边,云西传音道:“师尊很不对劲。”
她记忆中的师尊永远都是平淡的,师尊不会大喜大悲,在她的眼中只有如落雪般的静谧,如海面的平静,永远掀不起风浪。
即便是在对方一遍又一遍解开红线之时,她也是平静的,不曾因重复无数次的动作烦躁。
夕鎏也皱了眉,她见过更加鲜艳有色彩的长愿,即便在最后一刻,长愿也能保持着神性去救人,即便陷入魔障之中,亦能平定心神,她宁愿沉寂也不会堕落失控。
而如今的长愿,和以往大不相同。
“阿云,你在看什么?”
这一次,长愿直接将云西逼倒在床上,倾身压了上去,紧紧扣住云西的手腕,在云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一次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明明这个屋子里只有她和云西两个人,为何云西的视线总是不愿放在她的身上,云西的视线就该只放在自己身上。
“师尊,你这是作何?”云西无法轻易挣开长愿的禁锢,劝道:“您先放手。”
长愿将云西的手腕叠在一起,按在床上,右手按住云西若隐若现的云纹,属于她的神力顺着手指由云纹探入云西体内经脉之中。
长愿的神力沾染着独属于海的微凉,云西难受了一瞬,被动承受属于长愿神力的探寻,神色渐渐漠然起来,仅剩的一丝温和在她脸上消失不见。
夕鎏看到了长愿的动作,她原本紧张对方会伤到云西,即便如今的云西实力强大,可如果真与长愿比起来,还是输了一筹。
可她如今却只是挑了挑眉,长愿这是在探查云西的神力。
她冷笑一声,道:“让她看。”
云西在长愿强行将神力灌入体内之后便停了挣扎,她安静看着长愿,瞳孔中映着长愿一点点变得慌乱无措的神色。
“为什么?”长愿不敢相信她探查到的结果,颤抖着又试了一遍。
“不应该是这样……”
她准备试第三次,云西却缓缓开了口,她没有反抗长愿的动作,平静的眸中只单纯映着长愿的模样,再没有别的情绪,道:“师尊还要继续吗?”
长愿欲要行动的动作停顿,她放弃了再试一次的想法,放松动作,轻轻靠在云西身上,云西偏了偏头,脸颊却依旧能蹭到长愿的发。
她忽略掉因为靠得太近属于长愿气息带来的不适感,依旧无法挣开长愿禁锢着她的手。
“云西,阿云……”长愿在云西耳边唤着。
云西没有回答长愿的话,甚至没有动一下,她心脏的跳动趋于平缓,平淡。
“为何?为何你的神力竟这般冷?”
她又抓紧了禁锢云西的手,似乎要将自己镶嵌进云西的身体中。
“师尊不是看出来了吗?”云西停下挣扎的动作,明明她的声音还是那般轻软,是云端的绵云轻风,却凉的刺骨。
长愿噎住,问她:“无情道,你当真修了?”
“这不是师尊为我选的路吗?”云西趁着长愿卸力的一刹那挣开禁锢,推开长愿,她按着床起身,身体因为被压得太久有些发麻。
凌乱的发丝落在身侧,微微遮住侧脸,留给长愿看不清的情绪,她平静说道:“一日金丹,师尊有看到雷劫吗?”
“就在南雪山顶。”
长愿静静看着云西的侧脸,云西在说话时微微侧身,她眼中的情绪平淡而温和,有那么一瞬间,长愿觉得这样的云西和她在湖面上看到的自己很像。
她想要伸手去摸云西的眼睛,却又一次被躲开。
长愿的手停在空中,唇角无缘由露出一分笑,却显得苦涩无比。
可云西没有看她,夕鎏更是早早守在了门口,没有人看到她的笑。
“是我。”她语气尽是寂然,坦声道:“我看到了。”
长愿慢慢收回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想象着无数次在南雪山顶的水面上看到的自己,那双和如今云西极为相似的神色。
眼中尽是落寞。
她想到那日空无一人的南雪山,落满一地的雪在雷云的霹雳下或是融化或是消失不见,山顶的水面上,她眸中平静的情绪在水面破碎。
“是我。”她低声念着,“是我要逼你的。”
她看着那场金丹雷劫,在最后一道雷落下遮挡视线的时候慌了神,那一刻,她想了许多。
可强大的雷电之力挡住了她的视线,突然出现的夕鎏挡住了她的去路,甚至带走了云西。
在空无一人的雪山之上,长愿又一次体会到了慌乱与害怕,她可以什么都不怕,却唯独经不起变故。
变故,这个人是夕鎏。
长愿猛然回神,问道:“夕鎏在哪里?”
她起身追到云西身边,急迫问着:“是夕鎏带走了你,她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那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为何她之前从未出现过!”
“夕鎏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长愿似乎是有些疯了,见云西面色纠结,便以为她不愿意说,急道:“她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阿云,你不要信她。”长愿摇头,说道:“夕鎏当年受了神罚,早该消失不见了,这世间没有她。”
“她不该会出现的!”
长愿语无伦次,她大抵是希望云西相信她的,察觉到云西对她的抗拒,没有刻意去靠近她。
她似乎是在哄着云西,断断续续讲着那段云西早已看过的画面。
夕鎏凑了过来,有些犹豫道:“我肯定是夕鎏,阿云姐姐,她这副模样该不会是疯了吧?”
云西沉默着,这是她第三次看到眼中染了异样的师尊,第一次是在竹林那日,师尊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情意。
只过了千年而已,为何一个人的变化会这般大。
她无奈道:“师尊,夕鎏宗主一直在的。”
“她一直在?”长愿恍然,“她一直在为何不现身?”
“夕鎏!”
长愿唤着夕鎏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见到人。
云西看着焦急要找到夕鎏的长愿,想要开口说话却总被打断。
长愿在这不大的房间中寻找着夕鎏的踪迹,她从原本的焦急趋于平静,最后站到云西面前,渐渐安静。
“师尊,她就在你面前。”
长愿抬眼去看,她动用了神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沉声道:“云西,你是在骗我吗?”
第77章 我们
“师尊, 你信我的话吗?”云西没有避开长愿的视线,温声问她。
长愿怔了一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想到自己今日所做之事, 无论是故意而为的跟踪, 还是在山中看到云西抱住柏衣后失去理智提前藏到屋中的质问,都显得她的行为离谱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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