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瞿温书含笑的语气从电话另一边传来,“下午带你出去,乖。”
乖。
连夏给了瞿温书一个goodbye kiss。
视线挪回APP,点开宋勘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宋:连夏,我会等你。】
连夏连神情都是平静的。
他似是叹了口气,点开对话框。
【N.夏:不用。】
得益于现在不断进步的法律法规,所有的APP账号都有了被自由注销的权利。
连夏回了信息,打开设置页面找到注销。
在手指点下去的瞬间,APP的页面突然奇异的扭曲闪动片刻,接着重新恢复正常。
长期敏锐的第六感让连夏的动作停了几秒。
他点击注销。
下一秒,原本熟悉的APP页面并没有跳出是否确认注销的格式。
而是切换成了一张曾几何时,连夏无比熟悉的网络页面。
青草地与一望无垠的天空相互接壤。
原本延续百年的企业Logo因为被称为当家主母的那个人的加入,重新在Logo中掺入了红玫瑰元素。
瑰丽,血腥,鲜红,带刺。
斯克财阀的推送页面。
连夏的动作只僵硬了片刻,他安静的坐起来,微微低头,看清了推送给自己的那行字。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宝贝,我在找你。
斯克财阀由西西里岛黑手目起家,延续百年,到戚韶之这一代,是第十七位家主。
传言他的母亲来自东方国家,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戚韶之是两人唯一的孩子,从小便备受宠爱,展现出了非凡的,堪称绝伦的艺术才华。
也正因为此,父母对他非常爱重,给予了许多的自由。
但无论再如何自由。
他仍旧是斯克财阀唯一的继承人。
因此,他拥有斯克财阀所拥有的所有权利。
军伙,骇客,拥兵。
连夏比任何人都更要明白这一点。
手机没办法自然关机。
连夏从沙发上起身,打开浴缸的一池水,将手机毫不迟疑的丢了进去。
“拜拜。”
连夏转身而出。
*
杨阿姨不是地道的B市人,是从川北过来陪儿子的,做的一手十分正宗的家常菜,是瞿温书换了将近百位人选才确定下来的。
她的菜既不会过分重辣,但也能满足连夏的口味,因此得到了连夏和瞿温书的一致好评。
连夏并没有能够养成饭后午休的习惯,他晃悠晃悠的从厨房取了一只杨阿姨新做的草莓布丁,蹭到瞿温书面前,毫不害羞的赖在男人身上让他给自己换衣服。
瞿温书的大手沿着连夏的睡衣一路向下,又重新给面前的人穿上一套休闲服,戴好帽子。
“我去冲个澡。”
瞿温书俯身,尝到了连夏唇齿简的草莓布丁味道,半晌后才深吸口气,向浴室里去。
连夏笑眯眯的窝回床上,又舀了一勺布丁,抿抿嘴:“不做吗?”
“晚上再做。”
瞿温书道,“下午的那件事更重要,等我一下。”
*
平层公寓的楼顶就是停机坪。
直升机穿越一层又一层的白云,在通透的天空中起飞又降落——目之所及,是一片像在荒芜的废墟中陡然而起的学校。
这里似乎非常非常偏僻。
没有任何的高楼,没有柏油马路,没有商圈,甚至没有太多行人。
只有一座又一座耸立的大山将四面遮盖的密不透风,黄土自山巅漫过,于是显得愈加苍凉又悲怆。
低矮的坡上,红砖的围墙和正在灼烧的炭火共同偎起瓦做的锅碗瓢盆,破败的一片片土坯房被补过一次又一次的屋檐被压得下垂,甚至连门口的黄狗都显得目光仓皇。
而唯一一条平坦的松油路面尽头是一座山村学校。
像是已经等待许久,在学校门前的,一块稍显阴凉的沙枣树下。
老沙枣树的叶子中洒下斑斑点点的光晕,一群人就站在这片像是荫蔽却又实际并不遮盖的环境下像在等候。
第二架直升飞机搬来的陆路加湿器和给氧机已经当即开始工作。
而就在连夏还没能适应丝毫这里的气候,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挂在校门口的招牌——
夏至希望小学。
沙枣树下的一群人殷切而又期盼的目光从远远的那里瞧了过来,小到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打到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们的脸上有种长期暴晒的古铜色,又在脸颊两侧泛出来自高原的驼红。
眼神却明亮。
胆怯的,害羞的,却期望的,看了过来。
这是一种太过灼热的,像是要炙烤一切秘密的眼神。
连夏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真的还有最后的一丝良心——或许来自童年时的自己。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站在最前面的那是校长,后面的四个年轻人是村里的老师。”
连夏听到瞿温书说话,像是很陌生的声音。
“这是最深处的大山,也是这座村庄这六十年来,唯一的一所学校。”
瞿温书温柔而有力的大手牵起连夏的几乎瘦削的手,“这一季度的招生,有十七个孩子,全在这里了。”
“他们说……很想见见,这座学校的主办人。”
连夏惊惧的想要颤抖,却被瞿温书整个托起。
男人的姿态并不亲密,手臂从背后穿过,再沙枣树下的孩子们看不到的角度,拥住了连夏整个人。
“不要怕,连夏。”
瞿温书的语气近乎缱绻,“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就不说。你不想让他们过来,我们就只远远看看。”
“夏夏,这是第十一所,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夏至希望小学。”
瞿温书轻声说:“我想要告诉你,夏夏,在这个世界上,你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希望。”
连夏想要攥紧手指。
指尖却被瞿温书一一呵护,扣进男人的掌心,终于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人的一生,有些事情注定耿耿于怀,注定无法自我和解。
只能在伤口上重新层层涂抹,假装平静。
然后溃烂。
直到有一天。
重见天日。
“连夏。”
瞿温书握住身边人颤抖的手,也握住连夏几乎战栗的肩膀,“你说的很对,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离开这个身份,我留不住你。”
“但是……连夏。”
瞿温书轻声道,“除此之外,我也在用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血肉之躯,无比平凡的爱着你。”
“如这世界上万万千千人一样。”
求不得,恨不得,舍不得。
“如果你无法跟自己和解,那你陪着我,我来让这个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模样。我会善待员工,帮助老弱,提升保障。”
瞿温书道,“我会改,连夏,你陪着我,好吗?”
寂静的声音在广阔无垠的黄土地上蔓延。
孩子们脸上的笑脸璀璨夺目,伸出手遥遥向这边打了招呼。
不知过了多久。
连夏突然问:“为什么叫夏至……为什么要叫夏至希望小学?”
瞿温书笑起来:“因为,那是你来我身边的那一天。”
高原灼烫的烈日烘烤着每一寸焦土。
耗费了昂贵代价的大功率加湿器和给氧机死命的为面前的人疯狂工作。
“我们回去吧,瞿温书。”
连夏闭了闭眼,“我想吃东城那家私厨牛排了,配一点苹果酒。瞿温书,我们回去吧。”
*
B市东城有许多上了岁数的老管子,还有些私厨是上世纪漂洋过海的外国人后代开的,其中几家别有风味,很合连夏的口味。
瞿氏在不远处的商圈顶层有自己的停机坪。
从一路沿途飞行而来,连夏神情如常,除了没怎么提起学校的事,连语气都和平时毫无区别。
他靠在瞿温书肩膀上,歪着头刷了一会儿手机:“一会儿再加一道蔬果沙拉吧,如果太凉的话,就让Jomi温一下。”
“好。”
瞿温书拍了拍连夏,“还有一会儿才到,睡一会儿。”
连夏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别喝酒哦,我想一会儿你开车带我回去,好热,吹吹风。”
瞿温书:“好。”
主厨Jomi虽然是是奥地利裔,但说了一口流利又地道的B市话。
再加上每次连夏到他家店点的东西几乎从来不变,以至于到了一见两人进店,Jomi已经能先一步的报出菜名。
“还是西冷九分配菜照常,菲力七分多配黑椒不要油橄榄?”
连夏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以至于连路都懒得走了,趴在瞿温书背上露出一颗脑袋:“再给我加一瓶你自己酿的苹果酒,要时间长一点的嗷。”
Jomi:“……”
绿眼睛的外国人和瞿温书算是多年老友,因此看向自己好友的眼神更像是宛如在看一个昏君:“瞿,你快把你的爱人宠上天了。”
“羡慕不羡慕?略略略。”
连夏圈着瞿温书的脖颈伸胳膊又伸腿,极尽挑衅之能事,“他乐意,快做饭,不然一家之主的我不给你付钱。”
Jomi:“……”
绿眼睛愤愤并狠狠摊手,扭头去了后厨。
来的多了,这家店两人自然也有惯常坐的位置。
靠近内侧有一排很有奥地利古典风格的花窗装饰。
连夏拉着瞿温书坐下来,开了Jomi刚刚端过来的苹果酒,竖起一根手指:“我发誓,只喝一点点。”
自酿的苹果酒在高脚杯里呈现清透的淡红色。
连夏摇了摇酒杯:“瞿温书,你一会儿要开车,你别喝。”
瞿温书点了点头。
连夏便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要再伸手去斟的时候,却被对面的人握住了手腕。
“是可以再喝一杯。”
瞿温书按住连夏的手不松开,“但是夏夏,你要先告诉我,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Jomi的苹果酒大概是有些度数的,亦或者是连夏因为身体原因着实太久没有喝过酒了。
晕乎乎的感觉倒灌上头。
连夏有些迷茫的仰头看了瞿温书一眼,像是连眼底都浸着种无法言说的绵软。
“开心。”
连夏道,“瞿温书,我……应该很开心。”
瞿温书:“开心什么?”
“我不告诉你。”
连夏狡黠的一笑,薄而纤巧的手从瞿温书的手中抽出来,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瞿温书,我敬你。”
“又敬我什么?”
连夏:“我也不告诉你。”
病中的人鲜少会有很好的胃口,但今天连夏十分难得的多吃了几块牛排,再加上进了肚的果酒。
遂吃了临走的时候。
某人一边躲在瞿温书怀里一边无比土豪的从瞿温书的钱夹里掏出了所有的红票票拍在桌上,大声猖狂道:“Jomi,今天我就要做整个B市给小费的神!”
Jomi:“……”
“……赶紧带你老婆有多远走多远。”
Jomi头痛欲裂,“哦,带上这些小费,我不乐意要。”
瞿温书将连夏轻松无比的抱回怀里,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向上垫了垫,让他躺的更舒服些:“拿着吧,我老婆平时从来不这么活泼。”
Jomi:“……你们可真是一对狼和狈。”
“谢谢夸奖。”
瞿温书神情极坦然的接受了这个评价,带着自己已经喝的半醉的爱人上了车,再系好安全带,“夏夏,再睡一会儿,我们一会儿就到家。”
连夏迷迷茫茫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瞿温书的话。
他微张开眼睛,然后拧着安全带,亲了瞿温书一口:“帅哥……我有点喜欢你。”
瞿温书:“……”
八成是醉了。
瞿温书叹了口气,揉了揉连夏的脸颊,兴许是喝了酒,难得显出些健康的红润:“宝贝,我也喜欢你。”
从东城到西城的家线路并不算太远,这时候早已经过了晚高峰时期,道路并不拥堵,没必要再请司机过来。
再说瞿温书也并不愿意其他人看到连夏现在的样子,他微微半开了窗,启动车子。
出于大都市的道路安全考量,B市的每个街口都有反光镜,以便司机随时观察道路情况,做出最优判断。
因此只开了三个路口——
瞿温书就确定,有车辆在后面尾随跟车。
而且不止一辆。
因为是普通出行,瞿温书并没有开平时商用的宾利和大G,而是连夏最喜欢的幻影,梦幻的星空顶此时却渲染了不详的气息。
身旁的爱人呼吸安稳。
病痛总是反复折磨,瞿温书甚至很久再没能见过连夏有如此安宁的睡眠时刻。
商圈浸泡多年,瞿温书并不会被轻而易举的吓住。
他静默的拨打了助理和公司内网的双重示警信息,并以个人身份立刻联系了瞿氏备案的警局,特别注明要求立刻出警。
然而下一秒。
原本跟在身后的五辆车其中两辆从幻影两侧包抄上前,并同时超车,压在了前路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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