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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晌午,日头就已经高挂在正当空,阳光有些刺眼,走廊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宋天铭处理完府内之事,便到宋音歌处用午膳,等菜上齐,父子俩闲聊片刻后,宋天铭就问道:“宋音尘又野到哪里去了?我方才路过觅音楼,里头静悄悄的,当真是稀奇。”
宋音歌给父亲盛了一碗汤后,便回答道:“他同云栎潇一起去后山采药了。”
“什么?”宋天铭突然拔高声音,“什么时候去的?”
宋音歌吓了一跳,不明白一向沉稳内敛的父亲为何突然如此,赶忙回答道:“用完早膳就去了,应该有两个时辰了。”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宋天铭急忙站起身,对宋音歌急急说道:“那里的瘴气十分危险,现在没有时间细说了,我们必须赶紧过去救他们,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宋音歌虽满头雾水,他从不知晓后山竟有如此危险之地,但见宋天铭的神色就知道事态紧急,便不再多言,急忙带上一队侍卫,顷刻间,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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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的风带着清新微湿的草木香吹拂而来,扬起了云栎潇的鬓发,越往里头走,空气中的湿度也越来越重,到后面都凝结成了水蒸气,这鬓发都已经微湿了,他轻轻道:“看样子前方有湿地或者沼泽,音尘哥哥注意脚下,步子轻些,千万小心。”
宋音尘微微颔首,只是握着云栎潇的手更紧了,两人也不似先前那般说话,都放缓了呼吸向前走着,果然没多久后,就见到了前方最低洼之处,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沼泽。
能见度虽然还是很差,但相比之前的瘴气已经好了很多。
宋音尘原本想示意云栎潇从边上寻寻路,最好能够绕开过去,毕竟前方是沼泽,就算他们轻功了得,也不能冒险通行,然而云栎潇却向前走了几步,仿佛透过那缭绕的烟雾,瞧见里头有什么东西似的。
宋音尘刚想开口问云栎潇是怎么了,云栎潇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宋音尘不要说话,然后凑到宋音尘耳边低声道:“音尘哥哥站在这边别动,我去去就来,千万别发出声音。”
宋音尘还来不及阻止云栎潇,就见云栎潇脚尖一点地,清瘦挺拔的背影就向沼泽中央飞去。
宋音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大喊一声追上去,但是想到云栎潇方才的叮嘱,料想云栎潇应当是发现了什么,而且他行事一贯小心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莽撞上前的,这才堪堪冷静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云栎潇,只要他有一丝陷入危险的可能,就立即飞过去救他。
云栎潇运足了内力,这样既能保证自己悄无声息地在沼泽上前行,又可以避免陷落其中的危险。
他尽量放缓呼吸,向着沼泽中间一步一步挪腾过去,随着距离的逐渐靠近,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株成年人手掌大小,如同蘑菇一般的东西,因为颜色是暗红的,又是在能见度如此低的沼泽地里,等闲人都发现不了。
云栎潇小心翼翼地靠近,似乎是怕惊扰到了那只蘑菇,等距离它只有半尺的距离之时,他才迅速伸出手,如同惊雷划过天空那般,快狠准地深入沼泽,掐住了蘑菇的根系,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如同鱼一般滑溜的触感,蘑菇很明显地动了起来,迅疾地要挣脱他的桎梏。
好在云栎潇颇为了解这只蘑菇,他一手捏住它根系的同时,一手撩起衣摆,如同遮天伞一般狠狠朝它盖了去,借由这股从上而下的力道,将本已经快滑脱他手心的蘑菇再次压了回去,并快速取出一枚淬了麻痹之毒的暗器,往蘑菇的伞柄处狠狠一扎,滑溜如鱼的蘑菇便瞬时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不过这番大动作也导致了云栎潇开始向沼泽陷落,并且无法凭借自己的轻功挣脱开来,好在宋音尘时刻关注着这里的一切,在云栎潇刚陷落之时就运行轻功飞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就飞往对岸。
直到远离了这片危险之地,宋音尘才紧张地责备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捉?”
云栎潇这才举起手里的那株暗红色如同鲜血凝固而成的蘑菇,耐心解释道:“这就是药材铺老板说的救命圣物雾血灵芝。”
“古籍上记载,雾血灵芝需要在有雾气的阴暗潮湿之地才能长出,并且还要吸食一定量的鲜血才能成熟。它本身不过是个植物,找到有雾气又阴暗潮湿之地不难,可要吸食鲜血就太难了,因而极为珍贵。”
“这东西神秘得很,外形瞧起来就像是寻常不过的蘑菇,但尤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逃走,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今天能抓到它,可真是太幸运了。”
“距离上一株雾血灵芝问世到现在,它们已经杳无踪迹近百年了,若不是药材铺老板祖上曾经采到过一朵,还给我画了图,我恐怕就要错过它了。”
“等回了宋氏,我就潜心研究,希望能够找到培育它的方法。这样许多的不治之症,就都不足为惧了。”
云栎潇浅笑盈盈,眉眼间盛满了喜悦:“就冲着它,我们方才所冒的所有危险都值了。”
云栎潇漂亮的凤眼直直盯着手中那株宋音尘看来尤为丑陋的蘑菇,他的眼底星光熠熠,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欢喜,看得宋音尘不由动容,心头如同被柔软的羽毛填满,又软又暖。
云栎潇可以轻松驾驭所有已知的草药为自己所用,可此刻宋音尘看到的不是强势无情的驾驭,而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珍惜。
云栎潇是真心为找到能救人命的东西而高兴。
如若从前不是为了匡扶羽寒月,他这双本该治病救人的手,根本不可能去触碰那些毒虫毒草,研制出一瓶一瓶阴诡害人之物。
这般天真善良的云栎潇,才是真正的云栎潇。
他是何其幸运,能在此时此刻,看到全然卸下伪装的少年。
宋音尘见云栎潇为了防止那个丑蘑菇逃走,将自己红色的发带摘了下来,把它五花大绑之后,又不放心地再插了几根含有麻痹之毒的暗器,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囊袋里,最后揣进自己的前襟里才罢休,不由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既然已经有所收获,我们还是要想法子怎么出去,这方才一闹腾,我们可是彻底迷路了。”
云栎潇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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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
云栎潇和宋音尘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坳里走了许久,久到宋音尘忍不住问道:“栎潇弟弟,这景色看起来都一样,我们会不会一直在鬼打墙?”
云栎潇仔细辨认前路,轻轻摇头否定道:“不会,我一路都有做记号,只是这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罢了,我们先前没有来过这里。”
宋音尘见云栎潇如此说,便走到云栎潇面前半蹲下来,云栎潇正在疑惑之时,就听到宋音尘道:“上来,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出路,我背你。”
云栎潇本想拒绝,但见宋音尘表情认真严肃,就知道宋音尘很坚持,毕竟他先前累积的伤势还未痊愈,这些时日又忙着研制解药,宋音尘这是心疼他。
为了不让宋音尘担心,云栎潇便乖乖地趴到这宽阔的背上,任由宋音尘把他背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好一段路,宋音尘见云栎潇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云栎潇是睡着了,便轻声唤了句:“栎潇。”
云栎潇立即回应了声。
宋音尘笑了,笑声带着点气音,温柔又好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着了?”
云栎潇摇摇头,抱着宋音尘脖子的双臂收紧了些,把脸埋在宋音尘的脖颈边,才轻声回答:“音尘哥哥,你知道吗?上一次这样背我的,还是爹爹。”
宋音尘的心仿佛被一根针用力扎了一下,又酸又疼,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哑着嗓子道:“那栎潇弟弟喜欢这样吗?”
云栎潇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又轻微哽咽着吐出一句:“我很想他。”
宋音尘将云栎潇往上托了托,又笑了,可云栎潇瞧不见的桃花眼里,浸透了心疼和坚定:“音尘哥哥会代替爹爹好好照顾你,音尘哥哥会背着你去任何地方,好吗?”
云栎潇眨了眨眼眸,眨去了眼底涌起的雾气,轻轻“嗯”了声。
他知道宋音尘会遵守承诺,他完全可以相信他。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走着,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就好像他们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一样。
宋音尘表面依旧谈笑风生,可心里却越发紧张和焦灼。
如若是他一人还无碍,可他不能接受云栎潇遭遇任何危险,他一定要将云栎潇带出去。
正当宋音尘决定不再盲目走下去,准备暂停下,思索对策时,就听到云栎潇惊异地开口:“音尘哥哥,你看,前边好像有间屋子!”
宋音尘:“”
怎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第103章
两人走近后, 影影绰绰的小屋显出了真容,是一间古朴雅致的小竹屋,不过看起来应当是久未有人居住, 是以年久失修, 好些地方都已经破败了,显出十足的颓唐破败来。
云栎潇同宋音尘一同进入院内,推开竹屋的门,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划破了寂静,里头的空间不大,统共就分为三个隔间,遍布尘埃和蜘蛛网, 但物品的摆放都很整齐,可以推测出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宋音尘去了内间, 云栎潇在原地转了一圈, 又去了偏厅,从屋子里的物件能够推断出, 这还是一位女主人。
云栎潇想到外头那诡异的瘴气, 捻转着腰间的狐狸尾巴,喃喃自语:“难道那瘴气就是为了阻隔外界,不让人发现她,可一个女子独自住在这荒郊野外又是为什么呢?更何况这里是宋氏的地盘,宋氏之人竟然也不知晓?”
云栎潇再仔细搜寻了下这屋子,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打算去寻宋音尘,里头是女主人的卧房, 可却空空如也,宋音尘已经不在这里了。
云栎潇便出了屋子, 瞧见宋音尘正在前院侧边,高大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仿佛前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云栎潇唤了宋音尘一声,宋音尘却没有回应,云栎潇心头更为疑惑,平日里宋音尘绝不会对他这般置之不理,于是便快步上前,顺着宋音尘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不小的土丘,前面还插了一块白色的长条形木牌,赫然是一座荒坟!
云栎潇立即瞧了瞧木牌上用朱笔书写的字迹,从名讳来看应当是位女子,恐怕就是这屋子的女主人。
云栎潇见宋音尘的神色不似往常,原本总是浅笑盈盈的脸庞透出让人心碎的哀戚,他缓缓单膝跪下,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木牌上的名讳,就像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随即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那双总是潋滟动人的桃花眼里滚落下来,没入下边灰黄色的泥土之中,留下一块斑驳的水渍。
云栎潇心中已经明白了这荒坟底下埋的是何许人,可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抿紧唇,伸手轻轻按在宋音尘的肩膀上,徒劳地给他一点安慰,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空灵的声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音尘哥哥...”
宋音尘置若罔闻,还是不断地抚摸着木牌上的名讳,拒绝回应他,于是云栎潇便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跪到宋音尘边上,无声地伴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宋音尘才停止了动作,侧过头来看向云栎潇,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通红一片,浓而密的睫毛都被泪水濡湿了,他哽咽着轻声诘问:“栎潇,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死在这里?”
“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和我说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原来她一直就在映天山,离我那么近!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为什么从不来见我?她就没有一丝一毫想我吗?”
云栎潇双手扶住宋音尘的脸,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低声道:“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不来见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音尘哥哥,你别太伤心了....”
“你们在干什么?!!”
宋天铭匆匆赶到后山,却不见宋音尘同云栎潇,又看到了滚落到一边的小竹篓,料想他们应该是晚了一步,两人已经进入了瘴气之中,于是便让大家都服下专门克制这瘴气的解药进来寻人,在确认了二人不在瘴气之中后,才略微放了心,至少说明两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们穿过瘴气进入山坳腹地后,宋天铭便吩咐侍卫们分散去寻找,务必尽快找到宋音尘两人。
他同宋音歌一路寻来,听到前方有动静,便快步赶来,在看到宋音尘果真在这处院落时,心中一沉,这潜藏多年的秘密终是瞒不住了,既然这样,只能将一切和盘托出,说不定还能解了宋音尘多年来的心结。
他正打算上前同宋音尘细细解释之时,就见云栎潇亲吻了宋音尘,宋音尘非但没有任何抗拒,反而还紧紧回抱住了云栎潇。
两人之间这番亲密的举止,绝非一般的关系。
宋天铭心头涌起一丝不敢想象的猜测,便控制不住怒喝了一句。
宋音尘闻声侧过头去,见到来人是宋天铭后,眼底怒气翻涌,周身的气场刹那间冰寒刺骨,他将云栎潇护到身后,一声不吭地瞪着宋天铭。
宋天铭原本就震惊愤怒,见到宋音尘的动作和如此的神情后,更是怒火中烧,快步就向他们冲了过来:“我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宋天铭指了指云栎潇,又看向宋音尘,厉声喝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宋音尘挑了挑眉,极为冷酷地回答道:“栎潇是我的爱人,是我想要共度一生之人。”
宋音歌立即出声喊道:“音尘,莫要胡说八道!”
宋音尘看都不看宋音歌,原本多情如水的桃花眼冷下来的时候,显得压迫感十足,他只是上前一步,更为大声地宣布:“我没有胡说八道,我爱云栎潇,我想要成婚的对象就是他。”
“任何人都休想阻止!”
“啪!”宋音尘只感受到耳边刮起一阵劲风,接着脸就被一股巨力打得偏过去,齿尖立刻划破了柔软的舌头,一抹鲜血从唇角蜿蜒渗下,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分外刺眼。
宋音尘舔了舔鲜血,半边脸已经发麻,他别过头来,用舌头抵住那半边软肉,蓬勃的怒意在眼底剧烈翻滚,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语气是非常违和的懒散:“父亲若打得还不尽兴,尽管来啊,我就站在这里,但凡我躲一下,我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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