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夜聊话题本来是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感情方面,大家先是调侃了几句宿舍里的非单身人士,斌哥又装作神秘兮兮地提起,“哎,上周来咱学校打辩论的那几个人,你们还记得吗?”
大学城这一片除了省理工大,还有很多其他高校,彼此之间经常有交流活动,上周D大辩论社的人过来和他们这的社团打了场辩论赛,算是友谊赛,不少学生都去观战了。
“你说D大的人,”斌哥对床一个叫阿和的男生接话道,“记得啊,怎么了。”
“他们那个二辩,你们有印象吧,个挺高那个,”斌哥说到这压低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一般,“我听说是个…那啥,啧啧,怪不得讲的时候那么慷慨激昂,合着是把自己亲身经历套进去了。”
梁季澄缩在被窝里,身体僵直,尽管裹着还算厚的棉被,寒意还是顺着脊骨一点点爬满他的全身。
上周那场辩论赛他也去了,犹记得主题是:在当今社会,是否应该支持同性恋公开表明性取向。
第38章
斌哥的话不出所料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其中一个从床上坐起来,支起半个身子,“哎,怎么知道的,详细说说。”
“我有一高中同学就上的D大,跟他是一个专业的,说上周在校外看见他跟一男的手拉手去的电影院,后来从电影院出来又去的酒店…啧,都这样了,还能是啥关系。”
“怎么那么巧,两个地方都能遇见,你同学不会是跟踪人家吧?”
“去去,别瞎说啊,我同学是陪他女朋友,谈恋爱无非就那点流程,碰上不是很正常,”见话题扯远了,斌哥赶忙又拉回来,“再说了,跟咱都是正常人,跟女的谈和跟男的谈能一样吗。”
没人再发出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夹杂着感叹的唏嘘附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格格不入地响起,“怎么就不一样了?”
是梁季澄。
斌哥没想到能被人突然发难,更没想到还是从一向不参与聊天的梁季澄嘴里说出来的,着实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说,“兄弟,不是…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梁季澄冷笑一声,“不就是同性恋吗,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开房,谁说走水路就比走旱道高贵了。”
……
梁季澄语出惊人,此话一出,宿舍内顿时一片死寂。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整整半分钟,直到对床的阿和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口,“那个,阿澄…”
“而且我觉得相比同性恋,你同学貌似问题更大吧,”梁季澄没给他从中斡旋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国家哪条法律规定男的不能跟男的牵手开房,流氓罪七年前就废除了,既然没犯法,谁给他的权利把别人的隐私公之于众的?”
梁季澄这话说的挺不留余地的,斌哥脾气再好,被人这么呛声也坐不住了,“不是兄弟,我说你这么激动干嘛,咱就是随便聊聊,不知道的以为你跟那人是同类呢。”
“行了都少说两句,”阿和再次站出来,这次他没被打断,“我说你们何必呢,为了两个外校的人,搞得咱们自己不愉快,没必要。”
斌哥有些不服气,“明明是他先…”
“斌哥!”阿和叫了一声,带点责怪的意思,又打圆场,“咱们阿澄这么帅,怎么能喜欢男的,那样学校不知道多少女生要心碎了。”
正常吵架到了这一步,大家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但梁季澄的情商此刻还未占领高地,所以尽管他清楚阿和是在替他解围,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总也说不出示弱的话来,他冷哼一声,把头转向墙壁,一个拒绝沟通与和解的姿势。
他抗拒的态度表现的太过明显,阿和没了办法,至于其他人更不愿淌这趟浑水,于是一场冲突便草草过去,几人各怀心事睡到了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自然是相当尴尬的,同在一个屋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想彻底装瞎是不可能的。梁季澄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就把自己扔在图书馆里,总之,尽量减少回宿舍的频率。有一回,他赶着熄灯的时间回寝,正好遇上斌哥从提着水壶从卫生间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对方大概想说点什么,梁季澄却十分不给面子,抢先一步回到宿舍上了床。
道不同不相为谋,梁季澄告诉自己,他宁愿与尴尬相伴度过四年,也绝不会向这种人低头,想都别想。
和室友闹别扭的事梁季澄并没有告诉江冉,以至于他周末过来的时候,尽管察觉到宿舍气氛和往日有些不同,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归咎于学习压力太大,让这帮孩子没了说笑的兴致。
“大家快来吃啊,”江冉和平时一样,把芒果从袋子里拿出来,先是梁季澄,再是其他人的,“今天我走的急,在路上挤了一下,你们别嫌弃。”
同学们面面相觑,像是在犹豫,毕竟前几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会儿再装作没事人似的上来吃人家的东西,怎么看都有点脸皮过厚了。
梁季澄不管别人,率先把自己那份拿过来,用叉子叉着吃了起来。
感受到其他人躲闪的神情,江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悄悄拉了拉男朋友的衣服,用眼神向他询问,可惜梁季澄根本不理他,一边吃水果,一边随意翻着一本小说看。
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没人主动拿,江冉就挨个把水果送到了每个人的座位上,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没有推辞,还是收下了。“你们学习辛苦了,”江冉像下乡慰问群众的领导,边发边说道,“考试那么多,动脑子比我们这些干体力的还累,要多吃点好的…来,拿着啊。”
“冉哥你太客气了,”最后还是阿和先打破沉闷,“其实你不用每次都给我们带的,太麻烦了。”
“不麻烦呀,”江冉笑了笑,“反正我也要给阿澄送,你们都是同学,应该的。”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那几个字,仿佛在强调什么,然后他看见梁季澄的肩膀抖了一下,随后是不易觉察的一声轻哼。
江冉心一沉,像是某种担心成了真。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和同学们有说有笑,余光里梁季澄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黑的快赶上锅底了,直到一个男生半开玩笑地说出,“冉哥哪里都好,就是每次带的都是芒果,什么时候带点其他的给我们尝尝。”
“啪!”一声脆响,是梁季澄把笔扔到桌上,笔顺着桌子滚了几圈,又掉到了地上。
江冉刚绽放出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爱吃就自己买去,没工夫伺候你,”梁季澄的声线很平稳,没有喜怒,也听不出在嘲讽,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没听过叫花子还嫌…”
“梁季澄!”江冉猛然出声,赶在他说完那一整句话之前喝止住。
屋里静悄悄的,梁季澄抬头看他,江冉对上那视线,里面有怨愤,有不满,但更多是委屈。
紧接着他猛地向后,椅子划过地面,发出令人不适的动静,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冉别无选择,只能匆匆说了声不好意思,跟着追了上去。
梁季澄走的不快,但江冉还是在下了两层楼梯后才追上他。他没有去拽梁季澄的胳膊,因为那样做的后果一定是被狠狠甩开,江冉快跑了几步,在他出宿舍楼之前拦住了他。
梁季澄目光漠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没有委屈,只剩下不耐烦。
“干什么?”他说。
有那么一刻,江冉突然觉得很累,就在梁季澄夺门而出的时候,或是刚刚,他用不耐烦的表情看着自己时,好像浑身上下每一寸关节都被橡皮锤敲了一遍,松垮的只剩皮肉。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平和,用自己惯用的语气说道,“别这样阿澄,他没有恶意,只是在开玩笑,跟我回去吧,好吗。”
“回?”梁季澄像听到很好笑的事,嘴角动了动,“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在这上学了。”
江冉闭上了眼睛。
那股疲累的感觉再度来袭,比刚才更甚…也许不是因为阿澄,也许是自己今天起的太早了,三点钟,马路口发生一起车祸,当事人吵了整整两个小时,把一条街的人都闹醒了;然后起床去拉水果,就三分钟说个话的工夫,他的车胎被人扎了,花了50元去补;下午赶着出门,店里的卫生还没打扫,垃圾忘了倒…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一阵风从他身边带过,他闻到了梁季澄身上的气息,江冉木然地睁开眼,“你要去哪?”
“机房,”梁季澄头也不回地说,“你回去吧,别管我了。”
“阿澄,我们得聊聊,”江冉机械地张着嘴,像是灵魂脱离躯壳发出的声音,他顿了顿,“你不能总是这样。”
梁季澄停住脚步,像是被钉在地上,半晌,他慢慢转过身,先是脖子,再是身体。
“你在怪我是吗?”寒冬腊月,北风呼呼地刮着,这话像一根导火索,引燃了他的怒火,将他所有伪装出来的冷静自持烧了个精光,“你知道什么,江冉?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你就怪我?”
已经有一些路过的学生朝这边看过来,对他们指指点点,江冉低着头,“不是这样的。”
“在你眼里我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对!你觉得他们无辜,你去找他们啊,还跟着我干什么,我告诉你——”
梁季澄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周围有很多人正在看他,数不清有多少,说不定他楼上的室友们也是其中一分子。这些探究的目光就像刀子,虽不致命,但很锋利,一片一片将他身上的衣服割下来,让他赤身裸体暴露在大众面前。梁季澄感觉喉头发紧,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江冉,以及那个叫杨梅的女生,在校门口被围观的下午。
梁季澄不再多言,他拨开人群,从离他最近的豁口离开。江冉则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围观的人都散去,他才捡起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袋子,往车棚走去,他的自行车停在那里。
这一回,江冉没有像之前许多次那样追回梁季澄,哄他然后道歉,尽管那套周而复始的流程他已经做的很熟练了。他回到家,把店里的卫生打扫一遍,中间接待了几波来买水果的顾客,等到八点半关门,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面,慢慢地吃,一切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吃完饭,江冉给梁季澄打了个电话,不出意外是关机状态,打了三遍都是。他盯着亮光的屏幕许久,待它逐渐变暗,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和梁季澄之间存在某种裂痕,这道裂痕不是偶然出现的,是从他们在一起之初就埋藏的,只不过当时还太过细小,以至于无人在意,而现在,那道裂痕开始分化瓦解,逐渐露出它真正的面目。
第39章
这次冷战的时长远比江冉想象的要久,鉴于之前他都是道歉的那一方,如今想要梁季澄主动低头显然不太可能,于是两人便陷入了诡异的僵持状态。
这期间江冉又给梁季澄拨了几次电话,无一例外是关机或拒接的状态,发的短信同样石沉大海。梁季澄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干干净净,除了洗手台上的牙刷,还有衣柜里的几件换洗衣服,倔强地彰示着他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江冉没再去学校送过水果,也没有过问那件事情的后续,他每天待在自己的店里,打理生意,应付顾客。有时候看到柜台里堆的满满当当的漂亮芒果,他心里也会难过,不过这种心情通常不会持续很久,他的生活被忙忙碌碌的琐事填满,没有太多伤春悲秋的机会。
水果店最近生意不错,那几年健康生活的理念刚刚兴起,江冉在店里开辟出一块有机水果专卖区,和乡下的果农达成协议,每天都送新采摘的果子来,保证新鲜有机,且绝对没有农药。这一举措在周边居民中获得了很好的响应,那些有孩子的家庭,几乎天天都有家长来店里,不到一个月,店里的营业额就提高了四成。
在经常光顾的熟客中,有个和江冉差不多大的女生,她家是开药店的,就在街对面隔了一条马路,她总会在七点半之后过来,买几个橙子和苹果,用塑料袋装着提回去。
江冉曾向她建议可以中午或者上午来,那样买到的水果会新鲜一点,而不是别人挑剩下的,对此女生的反应只是眨眨眼,“晚上…不是打折么,能便宜一点。”
江冉啊了一声,有些懊悔自己的多嘴。
女生名叫陈莉,是附近医学院护士专业的学生,大专毕业后帮忙在家里看店。听到她的经历,江冉习惯性的想脱口而出梁季澄的姓名和学校,那让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话到嘴边才想起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合适自己向别人炫耀,于是生生刹住了车。
陈莉手里举着半只吃剩的菠萝面包,她最近在减肥,剩下半袋被小心封存起来,说要当明天的早饭。“你说你有个朋友怎么来着,”她摘下头上的发卡把包装袋别起来,“在哪上学?”
“省理工大,”江冉只得说道,又加了一句,“也不算是…朋友吧。”
“那很厉害了,全省最好的大学呢,”陈莉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几分羡慕,“要是我能去那么好的学校,我爸妈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学医也很好,”江冉说,“能治病救人。”
“你看我像是治病救人的样子吗,”陈莉双手一摊,“也就在药店给人发发药,唬人而已。”
表盘上时针指到八点,陈莉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朝外面走,“谢谢你收留我这么久,”她晃了晃手里的橙子苹果还有面包,“明天见。”
江冉并不反感陈莉待在店里,反正这里就他一个人,有人陪着说话总比对着大门口发愣要强。隔天下午,江冉在店里忙活的时候,他放在收银台抽屉里的手机响了,电话来自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因为生意的原因,经常有供货商主动联系他,江冉没有多想,顺手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听着他的叙述,江冉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直至眉头彻底拧在一起。等挂断之后,他把店里的灯关了,锁上门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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