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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近代现代)——不夜君

时间:2024-05-21 09:07:02  作者:不夜君
  可惜一夜过去,海面上连件属于许熠祯的衣服都没找到。
  这里是深海,就算仪器调来,能不能找到沉船还不一定,就算找到,许熠祯被卷进去卡在哪里的几率也很小。
  天亮起来,徘徊在附近的鲨鱼散去,海面的风浪反倒大起来。
  林霂深手上的伤被包扎好,身上换了新的毯子,坐了一夜之后身体总算找回些力气,起身走到甲板边缘,问救生员要了个望远镜。
  一眼望去除了海浪就是海浪,什么也没有。
  冬天的海面变幻莫测,西边黑压压的乌云,马上就要下雨了。
  “林少。”队长走到林霂深身边神色为难,“我们的救生艇经受不住太大的风浪,就快要下雨了,要是下雨前找不到人,我们只能撤离。”
  救生队十几个人,总不能拿他们的生命开玩笑,林霂深点头问:“风暴要多久能过去?”
  “不好说。”队长回答: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先撤回,派更大更安全的船来。”
  “先回去。”林霂深说。
  许少霆他们还在船上,答应过许熠祯要保护好他们,不能让他们跟着一起冒险。
  救生队又找了半小时,眼看风暴在即,只能上船返航。
  回去的路上林霂深去看了言安若,她还没醒,昏睡中眼角挂着泪水。许少霆坐在床边,一夜过去看上去老了一大截。
  “要回去了?”许少霆问。
  “嗯,风暴要来了,只能先回去。队长联系了全封闭式救生艇,但他们需要调度,预计风暴过后才能出发。”
  风暴过后,可能几个小时,也可能几天。
  漩涡、鲨鱼、再加上即将到来的风暴,许熠祯的生存几率几乎为零。
  许少霆闭了闭眼,点头嗯了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不该拦我,两个人至少活命的机会更大。”林霂深靠着门框使劲儿搓手指,心里有股抑制不住的烦躁。
  “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许少霆瞥了他一眼,“我尊重我儿子的决定,替他保护了你,他就算真死了,也不会怪我。”
  林霂深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会冒出刚刚的话,还毫不犹豫说出来,只觉得很烦,烦得想大叫,想发泄心里那股没有由来的情绪。
  船很快回到G港,言安若一直没醒,许少霆要送她去医院。
  渚山岛的救生艇也需要回去,那里可能随时需要救生队,林霂深只好找了艘停泊在G港的游艇暂时住下来,等着新的救生艇出发。
  朱虞带人雇了一艘游艇从G港追出去,和渚山岛的救援队正好错开,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追去。他们设备有限,最终没能找到人,只能赶在风暴前回到G港。
  听说林霂深几人被救回,朱虞找到了游艇,然后带着助手一起留了下来,打算跟着一起出发。
  风暴说来就来,G港只是下了小雨,可远处乌云黑漆漆压着海面,巨浪直冲天际,海水和乌云根本分不清。
  林霂深透过窗子看着远处的惊涛骇浪,寒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个鸡皮疙瘩。
  许熠祯如果还活着,他现在正经历什么样的地狱?
  如果死了……。
  不,他不能死,他说了爱情还没开始,怎么能死。
  林霂深在墙脚蹲下,捂着脸感觉站在疾风暴雨里的人是自己,每一个雨点打在皮肤上都刺骨地疼。
  滨海的另一处港口,渔船靠岸后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背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人下船,步履蹒跚走到停车场把背上的人放进车里,朝着医院疾驰。
  G港是处大港,交通便利。兴隆港位于滨海西部,停驻的大多是渔船,进城需要近两个小时的路程。
  离兴隆港最近的医院只是家二级医院,舒衾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半天,医生出来摘下口罩摇头说:“建议你们尽快送去更好的医院,他之前受过重伤,我们处理不了。”
  舒衾迟疑了片刻,抓着医生的袖子祈求,“医生你再想想办法,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想在这儿治。”
  医生刚想拒绝,护士从急救室跑出来喊了声,“医生,病人情况不太好。”
  医生急忙跑回急救室,舒衾后面的男人急得挠了下头,“你到底想救他还是不想救啊,别搞出人命!”
  舒衾不说话,男人又说:“你大费周章躲救生艇,又把他背来医院,难道连转院的钱都舍不得花?”
  “你不懂。”舒衾说:“老天安排我遇见他,我要是现在把他送去大医院,很快他就会被带走。”
  姜凌,不,许熠祯为什么会出现在海上舒衾不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身上的伤,不是遇到仇人,就是发生了意外。
  不管是仇人还是意外,都不能让人找到他,前者危险,后者意味着许家现在肯定大张旗鼓在找他,在海上找不到会翻遍整个滨海。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身边的人,怎么能再次放走?
  男人确实不懂,只觉得舒衾疯了,舒衾看了他一眼,“你别管,别把我们救人的事儿说出去就行。”
  又等了很久,医生终于出来,说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但还是建议转院。
  风暴持续了一夜,第二天八点多才停下来,可海上的天依旧阴沉。
  救生艇快九点的时候抵达G港,还带了一艘巡航挺,以及探测深海需要的工具,还有朱虞联系好的一队人。
  十点多,海面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林霂深跟着出发,临走前兜里的手机震起来,是林铖。
  朱虞到海边没追上人,只捡到了扔在岸边的两部手机,昨晚海边信号不好,手机一直揣在林霂深兜里没响过,这会儿信号恢复林铖几乎是掐着点打了进来。
  林霂深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才接起来,对面林铖顿了顿说:“你身上还有伤,救人的事你和朱虞都不擅长,先回来,让救援队过去就行。”
  也不知道朱虞什么时候和他通的气,他居然知道自己受伤了。
  林霂深一言不发挂了电话迈上救生艇,把手机揣回兜里。
  朱虞原本也要出海,现在决定留下来搜寻滨海的所有港口,看有没有人恰好救了许熠祯。
  林霂深没阻止,上了船在安排给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了许熠祯的手机。
  手机防水性能不错,一点儿事儿没有,就是膜不知道怎么磕花了一块儿。
  林霂深想了想,随手输了一个密码,手机果然解锁了。
  “没新意。”林霂深轻笑一声,“怎么不用自己生日?”
  许熠祯的手机很干净,除了常用软件和工作上要用的,几乎没装别的东西,内存还剩一大半儿。
  随意翻了微信、短信和通话记录,林霂深点开相册,入眼就是自己放大的睡脸,奇丑无比排在第一张。
  林霂深皱眉点进去,排头几张全是自己的脸,同一个睡姿,不同角度拍的。
  也不知道这傻逼什么时候偷拍的,技术菜到林霂深不想承认里面蓬头垢面睡得一脸别扭的人是自己。
  再往后是一些风景照、言安若和许家四口的全家福,应该都是在国外拍的。
  继续往后,又是几张睡颜入眼,不同的是里面的人相比排头几张显得稚嫩,像素也极差,有一张还蜷缩在一个瘦弱的胸膛里一脸享受。抱着他的那个人没有露脸,只拍到了锁骨。
  偷拍居然从七年前就开始了,技术完全没有进步。
  一起在酒店住了那么多天,林霂深完全没意识到他偷拍过自己,而且这些照片保留了这么多年。
  许熠祯以前的手机是个不知道哪儿淘来的二手机,旧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能把照片拷出来真是不容易。
  光明正大的照片一张没有,偷拍倒不少,还都是在床上。
  林霂深举起手机,靠在船舱上随意摆了个姿势,直勾勾盯着镜头拍了一张,然后竖起中指又拍了一张。
  翻完相册,许熠祯再没什么可看的,林霂深揣回手机又拿出许熠祯留在岸边的表戴在自己手腕上,继续透过窗子望着外面发呆。
  救生艇日落时分才开到许熠祯消失的海域,救生队放下小船,林霂深不顾阻拦跟着上了船,漂泊在海面上寻找许熠祯。
  哪怕是一具尸体,也比苍茫茫的大海好。
  留在船上的救生队找到了沉船的位置,正在用探测仪探测,可是水深太深了,探测仪只能远远勉强看见货轮,根本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要想潜进沉船里调查需要潜艇和更专业的潜水装备,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到的。
  跟着在海面上寻找了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下来,救生队唯一的发现就是十几海里外的一处明礁。
  那块礁石很高,但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连根草都没长,底部都是附着物,风吹日晒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脱落的可能。
  根据海图记载,这附近没有岛屿,离得最近的陆地就是滨海,许熠祯没地方可飘。
  小船接近明礁,林霂深看到背阴的地方飘着个圆形物体,凑近了发现是个木盆,林思峥用来装食人鱼的那个木盆。
  昨晚那么大的风浪,这个盆儿居然完好无损。林霂深把手里的贝壳扔过去砸中木盆边缘,呵地笑了一声。
  一个盆都能劫后余生,人怎么能死?
  夜里救生队继续搜寻,林霂深回到船上啃了几口面包,望着漆黑的海面第一次生出无边的绝望,那种仿佛世界都塌陷了的绝望。
  如果当年许熠祯离开算绝望的话,当下的绝望远比那时候可怕。
  船舱里明明很暖,许熠祯感觉冷,透骨地冷,冷得五脏六腑像是结了一层冰,戳着腹腔的皮肉。
  搜寻完附近海域,凌晨时分救生艇沿着洋流的方向前进,扩大了搜索范围。
  好在接下来没有风暴,这一找就是三天两夜,除了那个木盆,还找到了属于货轮的集装箱,唯独不见许熠祯。
  再耗下去淡水和食物不够,燃油也即将告罄,救生队被迫再次返航。
  夜里回到G港,上岸时林霂深感觉脚下在晃,熬了几天的眼睛被几顿重的铅条压着,怎么使劲儿都撑不住。
  倒下去前林霂深想,人真是太脆弱了。
  昏迷中林霂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小时候。
  以前林霂深去过很多次远江,记忆里从来没见过姜凌这个人,可这个梦里全是姜凌。
  刚会走路被于初抱在怀里一脸茫然的姜凌,拖着板车走在大街小巷的姜凌,为了一口吃的等在垃圾桶前的姜凌,骑车从自己身边急速掠过的姜凌,还有穿着校服和人打架的姜凌。
  这个梦做完了姜凌的一生,直到他被许少霆带进枫山别墅,摇身一变成为许熠祯。
  可这个梦里没有自己,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很陌生,这让林霂深很着急,在他走进枫山别墅时发疯一样追了过去,被几丈高的铁门挡在外面。
  枫山的大门高耸冷硬,摸上去冰凉刺骨,林霂深从梦中惊醒,看着白色的屋顶眼神久久无法聚焦。
  “林霂深。”身边有人叫。
  林霂深慢慢转过头,看到赵恺时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醒过来。
  “醒了?”赵恺问。
  林霂深眨了下眼,看清他如今刚毅的轮廓重新转头盯着屋顶,好一会儿才撑着床想坐起来。
  赵恺扶他坐起来靠着床头,塞了个枕头让他靠着,“医生说你忧思过度,伤口还有点儿感染,挺文艺的,还好吗?”
  林霂深点头,又顿了会儿哑声问:“许熠祯有消息了吗?”
  “没有。”赵恺说:“救援队重新出发了,朱虞也在市里到处找。”
  赵恺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像被人捏着,林霂深感觉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他会没事儿的。”林霂深放松身体靠着床头“我昏了多久?”
  “一天一夜,你现在还在发烧。”
  手上的伤口确实疼,不像正常伤口,估计是那条该死的食人鱼带着什么病菌。
  “去给我弄点儿吃的。”林霂深说:“饿死我了。”
  赵恺想说我去给你买份粥,又觉得林霂深现在大概不想吃外面的东西,在他肩上捏了捏说:“我回去给你煮个粥,自己能行吗?”
  林霂深点头,等他走了抬手搭在眼睛上遮住光线,压抑地喊了一声。
  想吃东西是真的,得尽快恢复体力,尽快好起来。可等赵恺带着粥回来,林霂深吃了几口就感觉想吐,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忧思过度太文艺了,却也符合现在的症状。
  西城区医院里,许熠祯刚恢复意识,眼睛尚且睁不开就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
  “医生说他的脑袋撞在礁石上,有淤血,很可能会失忆,你说会吗?”
  “你以为是偶像剧吗,说失忆就失忆。我说舒衾你能不能别发疯了,赶紧换医院给他看,要是他真的醒不过来,你守着个植物人干什么?”
  “他不会变成植物人的。”舒衾说:“他是姜凌,在远江他都能活,在这儿也能活。”
  许熠祯迟钝的大脑刚反应过来这个声音耳熟,就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舒衾怎么在这里儿?
  失忆,失哪门子的忆?
  许熠祯费劲儿睁开眼睛,先观察了周围,是一家环境不怎么样的医院,屋顶都蜕皮了。
  看到许熠祯睁开眼,舒衾扑到床边激动异常拉着他的手,“姜凌,你醒了!”
  许熠祯莫名看着他,不着痕迹抽出手确定这人真是舒衾后干哑的嗓子挤出两个字,“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舒衾问。
  许熠祯摇头,痛苦地闭了闭眼。
  舒衾带着惊喜和疑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然后按响床头的铃。
  医生很快过来,做了一番检查不确定地问许熠祯,“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许熠祯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出了些事故,撞到脑子了,很快会好的。”舒衾抢在医生前面说:“你的情况我慢慢再告诉你。”
  许熠祯点了点头,又问:“这是哪儿?”
  这次舒衾没有撒谎,毕竟这个信息许熠祯能从很多地方获得,“是滨海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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