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嘴从小不把门,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也是难得。
总算熬到午休,江语乔在假山后找到尹雪凌,尹雪凌没去吃饭,大冷天呆坐在池子边流眼泪,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干嘛,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殉情呢。”她骂她一句,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热乎的。
尹雪凌没接,也不看她,江语乔是不会哄她的:“不吃我就放把火,把你的照片烧了。”
尹雪凌只好接过去,眼眶红得像个兔子,瞪人也凶不起来,看着怪可怜的,江语乔叹口气,语气无奈:“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尹雪凌梗着脖子,点了下头,又摇头。
江语乔抱着胳膊坐下来,被石头冰了屁股,龇牙咧嘴地问:“那你之前为什么喜欢他?”
尹雪凌没道理地说:“因为,因为他穿过一件白衬衫,他穿白衬衫去参加运动会,跑长跑拿了第一......”
冬日的冷风中,她和讨厌的女生讲起喜欢的男生,许是哭得太久了,尹雪凌声音有些哑,往日尖锐的音调平和了许多,听起来不那么刺耳了,她絮絮叨叨,说着他们之间的鸡毛蒜皮,江语乔安静听着,偶尔递给她一张纸,没有不耐烦。
因为一件白衬衫,因为走路姿势好看,因为帅气,又或是仗义,因为姓氏好听,因为曾在拐角撞了满怀,因为换过两次座位他仍坐在自己身后......因为这些加起来便是一见倾心、独一无二、命中注定的注解,少女的喜欢往往遵循名为浪漫的指引,尹雪凌眼中的周奕唯,是不同于江语乔的。
“我知道这件事他做得不对,他有错,可他真的对我挺好的,我发烧,他就请假去校外给我买药,还被老师骂,我说想吃馄饨,学校里没有,他就从家里带过来,保温饭盒放到中午都是热的,他还答应我好好学习,他真的很不喜欢学习的,一上课就犯困......”
女孩絮絮叨叨哭个没完,鼻子上鼓起一个鼻涕泡,傻里傻气的,实在狼狈,江语乔抽出最后一张纸,她用力去擦,鼻涕擦干净,眼泪却更多。
“你既然舍不得他,又为什么把证据交给老班?”
尹雪凌的哭声戛然而止:“我没有!我都说了我没有登他的账号!”
江语乔只一个字:“哦。”
尹雪凌到底沉不住气,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找老班了?”
“猜的。”江语乔还是欠揍的样子,“挺好,又猜对了。”
她相信尹雪凌不会偷看别人账号,但她也相信老班想要调查周奕唯,一定会找到尹雪凌,江晴和她说过,没有不了解学生的班主任。
“什么叫又”尹雪凌嘀咕了一句,“我没登他的账号,我说的是真的,只是老班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手里有几张截图,就是之前他说过‘花姐’的一些聊天记录......”
“明白了。”江语乔笑笑,“你以为花姐是女生,截图找人问过对吧。”
“不能因为一件事就给一个人判死刑的,真的不能。”尹雪凌拼命解释,也不知道是想说服谁,“他是嘴欠,是欺负同学,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而且他也认错了,他只要改了,改了就行,对不对,人都是会犯错的。”
“那是他的事情。”江语乔点醒她,“他要不要改,能不能改,都是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愿意喜欢就喜欢,只是别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喜欢你,那前途就比爱情更重要。“
纸用没了,尹雪凌抓着江语乔的袖子放声大哭,江语乔简直要揍她:“用你衣服擦!尹雪凌!”
尹雪凌才不管,呜咽着:“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又是傻得没边的蠢问题,江语乔道:“你那么喜欢,干嘛和他提分手,就是你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尹雪凌老老实实答:“我害怕,早恋影响学习,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就完了。”
江语乔无言以为:“你既然知道,当初又为什么答应他?”
尹雪凌又羞又恼:“我喜欢呀。”
又绕回来了,江语乔搞不懂她,少女心事总是诗的。
尹雪凌嚎啕:“你知道吗,他本来成绩很不好,是为了我才考到了这里来的,特别特别努力才考进来的。”
“你考高分是为了父母考的吗?你怎么不开窍呢”江语乔丝毫没被感动,“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你醒醒吧你。”
尹雪凌气不过,抓起一把雪塞进江语乔领口,江语乔突遭偷袭,跳起来窜出去四五米,她向来不肯吃亏,有仇当场就报,立刻弯腰攒起一个大雪球。
尹雪凌某些方面和她很像,例如不能吃亏,一个雪球降落,立刻有新的雪球起飞,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从假山旁追着到了操场上。
一个雪球击中尹雪凌的后背,尹雪凌大叫:“江语乔!我跟你没完!”
吃完饭的学生路过,纷纷看向她们,江语乔玩疯了,一路奔跑着躲避攻击,两只手都被冻僵了还在叫嚣:“来呀!你又打不到!”
尹雪凌力气大,但是准头极低,挥舞着胳膊砸出的雪球全部脱靶,唯一一个拿分的,砸在了向苒身上。
向苒像个影子一样忽然出现,江语乔吓了一跳,忙扶起她:“没事吧。”
说着,又有更多的雪球砸来,江语乔忙把团好的雪球塞到向苒手里:“愣着干嘛,还手啊。”
她握着向苒的手用力挥舞,雪球划过一条弧线,正中尹雪凌脑门。
向苒当场傻眼,懵懵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尹雪凌尖叫:“你!你!你俩都完蛋了!”
江语乔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打得好,她那脑子也该清醒清醒了。”
向苒看着她笑,也觉得很好。
她们像是回到了初一那年的操场上,江语乔振翅起飞,又变成那只自由的鸟,而这一次,向苒终于跟上她的脚步,世界变得梦幻起来,仿佛坠入千变万化的万花筒中,一切都拖着朦胧的虚影,摇摇晃晃的雪,摇摇晃晃的温度,摇摇晃晃的嬉笑,摇摇晃晃的青春。
尹雪凌不知道又发什么病,玩着玩着忽然停住,站在雪地里大哭。
江语乔目瞪口呆:“姑奶奶你拍电视剧呢。”
她还在问:“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这问题不是问过了吗......向苒找出纸递给她,江语乔无奈解释:“失恋,失恋的人都这样。”
“那我......那我还能喜欢他吗?”
尹雪凌又问,江语乔无言以对,只好奇这么冷的天,她脑子里的水怎么还没结成冰,倒是向苒点点头:“能。”
尹雪凌止住哭声,抬眼看她,江语乔轻声问:“人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向苒郑重其事地回答她:“因为喜欢是很私人的事。”
江语乔不明白,此时此刻,她还不明白。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脱口而出,而后愣住,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向苒已经开口:“有。”
第47章 2018-2014(1)
有人上车, 有人下车,公交车上嘈杂纷乱,一旁的小孩起身, 书包撞掉了向苒的伞, 于是江语乔再一次回到2018年,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意思姐姐。”
她抬头, 看见车厢昏暗,雨还在下。
公交车后门缓缓关闭, 正要捡伞的小孩跳起来:“叔叔叔叔!我要下车!”
司机连忙刹车, 江语乔的头撞在向苒肩膀上,她总算回过神, 发现自己仍抱着她, 连忙松手, 脸色红起来,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到哪站了?”
向苒看向路边的站牌, 雨太大,遮天蔽日的, 什么也看不清, 车内广播恰时响起:“乘客您好, 文明出行,平安到家,本车始发站......”
向苒听了一会儿,回应道:“你到环栾城下是吗, 还有三站。”
“你怎么知道我到环栾城?”江语乔脱口而出, 又想起来,她曾告诉过她, 在2013年。
向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平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散落的伞:“你告诉过我的,我们......我们上高中的时候。”
多年前的一句话,能记得这样久吗,江语乔盯着她看,又在她坦诚的目光前败下阵来,错过脸,也“露出破绽”:“那你呢,你回家不该坐这辆车吧。”
她明明记得她是698路。
“对,但是雨太大了,698不好等,113也可以,只是往回走一段路,不碍事。”
公交车上冷气开得足,衣服被水打湿又浸了凉气,阴冷阴冷的,向苒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巾递给江语乔,让她擦一擦裤脚,向苒的掌心是温热的,她的温度一直比江语乔略高一些,这些年一直如此。
这些年。
江语乔看向向苒的脸。
这些年,她们并没有很熟悉,只是两个在楼道遇见,会点头示意的普通同学。
因为邵华杰的事情,四班班主任本就神经紧绷,那天刚吃完饭,又看见向苒在和外班女生打雪仗,顿时冷脸,当场把她训了一顿。
校规明令禁止学生串班结交,不许午休时间在操场逗留,更不能惹麻烦生是非,前几天刚有个高三生因为滑冰摔了腿,李群山三令五申,杜绝在学校奔跑打闹,更不能玩雪,江语乔扭头就顶风作案,把老师的话当放屁,简直胆大包天。
她和尹雪凌一人领了一份罚写,之后几天几乎没离开过座位,一下课就趴在桌上赶进度,再见到向苒时,已经一周过去了。
向苒正在办公室整理数学作业,四班班主任就坐在一旁,江语乔怕自己又连累她,没敢打招呼,对视一眼,匆匆离开。
除了办公室,偶遇地点还有卫生间、楼道、食堂、小卖铺,有时老师在,江语乔不能说话,而有时她要说些什么,向苒又躲闪着别过头。
或许是因为她不想惹麻烦,又或许,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向苒和她是不一样的,向苒很温柔、很安静,看人时总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神色认真,夹着淡淡笑意,她让人感觉被重视、被需要、被爱着。
她说她有喜欢的人,那她喜欢谁呢,江语乔一次又一次路过四班窗口,将整个四班或文气或张扬的男生挨个审视了一遍,没能得到答案。
难道不是他们班的?可全年级的男生不都一个样?十五岁的江语乔和二十岁的江语乔并无不同,同样蛮横又霸道。
她不知道向苒的答案,但知道了很多其他的小事。
例如向苒是数学课代表,每天下午第二节 课后,都会去办公室问作业,于是江语乔作为英语课代表,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制造偶遇。
例如向苒去食堂,桌上常放着一罐小菜,江语乔听墙角,知道那是她小姨做的,她从小吃到大的萝卜小菜,微微辣,微微甜。
例如她很会画画,是四班的宣传委员,黑板报评选时期经常翘掉体育课留在班里,画风铃、画水母、画夏日里繁盛的洋槐树。
四班的黑板报永远是第一名,而三班的黑板报上不是必背诗文就是英语范文,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从排版到内容,都透着敷衍二字,丑得惨绝人寰。
哦,除去风铃、水母、洋槐,向苒最喜欢画的是星星,饱满的、金灿的、江语乔的视线飘过去,总能看见明亮的黄色。
有时星星在许愿瓶里,有时星星在女孩怀中,她也常常画着一个女孩,抱着星星、吹着泡泡,江语乔觉得,那女孩并不像她,向苒应该......应该......反正应该更好一点。
她第一次后悔小时候没听蒋琬的,去学一学画画。
十五岁的江语乔在想这些事。
而向苒呢,她在想自己陪她去了医务室,一起坐了公交车,短短几天,甚至在她面前承认,她有喜欢的人。
她喜欢谁?她问自己,她不敢认。
于是江语乔看过来时,只好慌忙错开眼,怕脸红、怕冲动、更怕心跳声太明显,她的心事不可告人。
一开始,江语乔在三班,向苒在四班,两人只有一墙之隔,那时她们并不相熟,再后来,江语乔决心要考医科大,瞬间变了个人,整日困在教室看书做题,那时她和谁都不太熟。
而大学的忙碌又和高中不同,起初向苒在老校区,和医科大隔着一小时的车程,之后搬到了新校区,江语乔又困在图书馆和宿舍楼里,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她们也许久未见了。
直到在这个格外艰难的雨天,向苒来学校看老师,下楼时看见一个女生背着书包往大厅走,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江语乔。
这些都是向苒说的。
江语乔原本的记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一次,向苒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要去公交站吗”,而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略带缱绻的温柔问题,江语乔点点头:“我还好。”
向苒并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在原礼一中,为什么穿着校服?复读吗?出了什么事?人人都好奇的问题,她没有问,只是问,你还好吗
车窗外夜色浓重,路灯的光亮被大雨吞噬,光线微弱,公交车上的光线同样微弱,向苒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她说起这个夏天,像是又回到2012年。
这个夏天,她实习,去一个公司做设计,每天稳保996,争当007,组长整日在会议室和人吵架,吵赢了就给大家点奶茶,吵输了就改群名,他们的群名从“gogo一稿过”变成“今天不加班”,又从“今天不加班”变成“跳楼三千遍”。
公司离家不算近,向苒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才回家,那个时候路上居然还在堵车,说是他们公司附近就是最大的外卖软件办公地,日常十二点下班,等熬到家洗漱完毕,上床已经两点了,设计真不是人干的。
江语乔笑着听,撇撇嘴:“那完了,肖艺天天念叨,说实在不行她就回来当美工。”
江语乔和她讲起范凡和肖艺。
范凡没听家里的话,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报了考古学专业,整日不是研究这块青铜器就是研究那块头盖骨,拿着个小刷子东扫扫西扫扫的,肖艺还给她画了个头像——一个拿着刷子的小女孩。
41/70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