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女修怀孕很困难。
修为越高的女修, 怀孕就会越困难。
虽然是从自己肚子里诞生的胎儿,但那毕竟不是手足脏器一类的肢体器官。
说难听一些,胎儿终究会脱离母体、呱呱坠地, 对于孕母来说, 那就是抢夺己身血气灵力的“外人”。
求生是万物生灵的本能, 还未出生的胎儿甚至也会凭本能抢夺母亲的养分。
但那毕竟是胎儿, 与强横的修士相比何其脆弱?
因此, 女修有孕与普通凡人孕母的情况相反。
受孕、保胎、生产, 这些对于女修来说风险不大,可对新儿来说, 却样样都是鬼门关。
修士若想育子,一则可以自降境界,或完全不抵御腹中胎儿的掠夺, 如同传功一般。
这样的小孩生出来后,可能会拥有还行的资质, 但可以确定的是,母亲自此之后便很难再有寸进。
其二, 便是用大量天材地宝加以蕴养。
然而其所需财力之巨, 是许多寒门世家累世难望的。
因此,世家这种更为依靠血缘来维系的修士聚集地, 就天生比师父带徒弟的宗门更加难以运营维持。
世家都看中子嗣, 松江府江家亦然。
更何况江家在多如繁星的世家之中常年居于第九,跟江游两兄弟的父亲脱不开干系。
啊不, 应该说“大多都是他的功劳”。
其实江潜鳞和江游并不是亲兄弟。
江潜鳞是“大哥”,自然是江父的第一个孩子, 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之子。
正妻自然要以天材地宝蕴养之法育子。
她的修为比江父也只差一线,再以灵宝蕴之, 两人都期盼着能得一个天资上佳的孩子。
然而江潜鳞降生后,其根骨资质虽远说不上差,但也只能说比平庸好一些。
世家需子嗣丰盈。
长子难挑大梁,江父就更需要其他优秀的孩子。
不过正妻生子之后,他深觉以天材地宝蕴养之法所耗甚繁,便索性只纳修为低微的女修为妾。
子女资质一事虽说玄乎,但大多还是与父母资质相关的。
低阶女修虽易有孕,但江父实力毕竟也还能看过眼,修为太低便不一定能承受江爹的精气;
而受得住的,也难保子嗣优异。
江父就像发情的狗一样四处留种,于是很快就妻妾成群、儿女绕膝。
正妻对于江父的做法并无任何表示,十分平淡地看着一房房妾室被抬进江家大门。
江游的母亲就是这样被抬进来的。
他的母亲不过练气三四层,甚至还不如聪明一些的总角蒙童。
但生出的江游竟是天生感气之体,刚一落地就已然练气,其资质之卓绝,乃是江家几代人都未有过的。
孩子出世那天甚至有霞光缀在产房的屋檐上,引得族人惊叹观望,大贺恭喜。
江父当然更是欣喜若狂,他将孩子过给正妻亲自抚养,然后又马不停蹄打算让她再育一子。
果然,这位新母又一次成功受孕了。
然而好事不成双,她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上之前被江父逼迫日日给胎儿传功,身体根本没有休养过来,于是很快就在一次小产中一尸两命。
自此以后,江家再没出过如江游那般资质的孩子。
他毋庸置疑成了兄弟姐妹中被寄予最多期望的那个。
而小时候的江游也确实根骨奇佳。
婴儿都因年龄太小而无法自主修炼,无论是学府还是世家,一般也会等到小孩开蒙以后才让其修炼基础心法。
可江游没有学习心法,却会本能化用天地灵气,三四岁时就已超过了他娘亲在世时的修为。
江家的长辈们都很开心,觉得一旦江游开了蒙修习心法,定会一飞冲天,松江府江家登上九门之首的宝座指日可待。
可惜或许是因为太受宠了,江游被养得性格骄纵,一点都不愿意吃苦。
但凡修炼途中受一点累,就要跑去养母怀中哭诉。
正妻更是娇惯他,只心疼地说孩子还小,逼他这么紧做什么?
此时的江游确实年岁不大,修仙界中也不是没见过刻苦修炼的后起之秀,再说自己的儿子资质这样好,江父觉得他即使再玩几年,后面也一定能赶上,便依着儿子的性子没有逼他。
于是后面的故事就是喜剧了。
又长了几年,江游也到了知事的年纪。
他知道自己是兄弟姐妹中最是天资超凡的,便一日长过一日的傲,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只除了他养母的亲子——江潜鳞。
此时的江潜鳞为弥补资质的不足,修炼极其刻苦。
当然辛苦是有回报的,他已成为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和一众兄弟姐妹们比实乃天上地下。
江游从小被养在正妻膝下,与江潜鳞同进同出,早已把他当成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亲哥哥那么厉害,更衬得其余的兄姐们都是草包。
江游对江潜鳞崇拜极了,甚至大闹江家祠堂,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蛮横大喊:“我不要做什么十三少爷,我只认我大哥一个兄长,要做,我就只做江家的二少爷!”
他敢这么恼,江家的一众长辈竟也允了。
于是自此以后江家再没有江十三少爷,只有一个齿序十三的“江二少爷”。
长辈宠着,同辈捧着,江游就也越来越骄纵。
自己不努力,天资也是会被消耗的。
江游的境界很快停滞不前了,甚至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兄弟姐妹们,也一个个的都超过了他。
对于此江游也很不屑。
笨鸟才要先飞,他又不是笨鸟,飞那么早干什么?不如多快活几年,凭他的天资,反正以后肯定能赶上。
于是三年之后又三年,大哥都快结金丹了,兄姐们也一个个筑基成功,江游咂摸了一下,觉得,行,那他也筑个基吧。
跟那群废物差一个大境界,他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江游捡起崭新落灰的基础心法,吊儿郎当地练了几天,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踏步!
这时候他还没怎么慌乱,找父母哥哥撒了一通娇,让当年给江潜鳞指点心法的师父过来指导他。
然未果。
不仅如此,他还把人家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觉得自己没有一飞冲天,全都怪这师父是个庸才,根本不会教老子。
师父愤而请辞,离开江家之前曾给江父留了一语。
说江游此子往后难成大器,江家之希望还是该寄托于江潜鳞。
江父本来对他怀有歉意,但见人这么说,他也开始觉得对方是个庸才来。
我儿子天生感气,三岁便是练气四层,以后怎么可能不成器?
你三岁时有练气四层吗?!
至于自己的长子……他虽刻苦,此时修为也不错,但毕竟资质不是上佳,往后恐怕要与自己一样,被困在“平庸”二字里。
因此江父将江游安抚一番,又给他换了个师父。
接下来的几年里,师父换了一轮又一轮,江游的修为也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到现在他终于有点慌了。
是自己的天资不管用了吗?
但看着江家的旁支本家、长辈同辈都有不错的造化,江游又觉得就算现在暂时势颓,但与他们同流一脉血,自己以后定也会重新起飞的!
只是他想法虽好,这个“以后”却迟迟没来。
在江游赖好用药浴和丹丸将自己的修为补上练气七层的时候,江父偶然读到一篇题目为《伤仲永》的学府文章。
其中的仲永也是年少天资,后却泯然众人,怎么看都像是在内涵他的二儿子。
更别提这文章的主人公还叫“仲”永!
这个叫王安石的真是胆大包天!
江父立刻派人去学府,询问王安石到底是谁,打算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人迟迟没寻到,江父反而没忍住把文章捡起来,来回看了好几遍。
那句“亡羊补牢犹时未晚”在他脑袋里转了三天。
江父终于把心一横,无视江游的哭天喊地,一裹铺盖把倒霉儿子扔去了清明。
——这就叫因果一线牵,冥冥之中早有渊源。
时间回到十一月半。
药庐后山的小溪边。
在清明上了两个多月学的江游,用法宝小人的眼睛看着容秋隆起的腹部,脑海里的回忆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自己的童年。
不、或许应该说是婴儿时代。
在江游的亲生母亲离世之前,他其实是与她见过一面的。
作为亲子亲兄,抑或某种吉兆,在亲母显怀后,还不足周岁的江游曾趴过她的肚皮。
纵使江游天生聪慧,可现在回想,母亲的面容也已经很模糊了。
他只记得她苍白如纸的皮肤,枯瘦如柴的四肢,以及那个硕大的、爬满红褐色裂纹、看起来甚至有些恐怖的肚子。
但是他的母亲看起来却很高兴,江游看着全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鲜红色的嘴巴,唇瓣张张合合,声音很温柔地问他。
“娘亲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和你一样厉害的弟弟好不好啊?”
然后……然后江游记得自己就哇哇大哭起来。
他很快被人抱出那个闷热的房间,那个把他吓哭的女人,江游从此以后就再没有见过第二次。
长大后江游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很早就死了。
江父从不避讳提起他的生母,那是能生出江游这样天纵奇才的女人,虽然早早就死了,但江父偶尔也会跟江游念叨。
你生母肚皮真争气啊,如果不是死得早,我们江家现在一定能有更多的麒麟儿!
江游记得那女人的肚皮,江父每提起一次,那个鼓起的丑陋肚子就会在他脑海里浮现一遍。
他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江游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庆幸。
庆幸自己肚皮钻得好,因此他是江家最受宠的孩子;庆幸那女人早早死了,因此他是江家唯一一个最受宠的孩子。
江游从没觉得那个女人对自己有多么巨大的影响,可到了晓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亲近女孩子。
那些张张合合的鲜红唇瓣,好像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说:“娘亲再给你生一个——”
“再给你生一个弟弟吧?”
“生一个比你还厉害的弟弟好不好啊?”
江游不敢和任何人说,只好混不吝地去招惹那些像女孩儿一样漂亮的男孩子。
男人很好,没有那些张合的红嘴唇,不会给他生弟弟。
脸长得漂亮秀气一些,和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那只死兔子的脸。
就是他喜欢的那种,白皮肤、大眼睛、翘鼻子,长得楚楚可怜,且十分秀气。
江游看着他解开衣带,露出鼓起的肚子。
刹那间,他所恐惧和喜爱的东西就这样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
尘封许久的回忆再次席卷了他的脑海,两个隆起的肚子好像在他眼前重叠在一起。
江游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好像已经不再害怕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又怪异的心情。
他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因为那张肚皮好,他才能是江家最受宠的孩子。
*
从药庐走出来的时候,吴用忍不住在想:在这个修仙界里,厉害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好像只有他,既不厉害,也没有小秘密。
刚沉默着走出半里地,吴用忽然听见一个有些陌生、但他绝不会忘记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吴师弟。”
吴用全身轰然僵硬,恍惚间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他愣愣地转过身,看见站在不远处那个浅青色的挺拔身影,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吴用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大、大师兄……你、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意料之中的是,江潜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却反问了吴用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对于药庐的事,你怎么想?”
这样直接的态度直接将吴用问愣了。
江潜鳞甚至不问他知不知道,都知道些什么,而是直接问他的想法!
他怎么知道自己知道的?
药田下面又灵力湖的事情是那群兽修发现的,他们不可能告诉江潜鳞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更不可能告诉江潜鳞自己当时也在场。
书院的人来刻法阵时自己回避了,不会知道除了药庐主人甄凡以外,还有自己这个小角色。
又或者……
或者那些兽修……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江潜鳞一直都知晓。
他就像是个旁观的大人,纵容着那些顽皮的小孩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药庐……?有什、什么事?”吴用装傻。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但大抵并不怎么样。
因为对面的青衫男子依旧用那种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他,好像也是在纵容着一个说谎的孩子。
江潜鳞看了吴用一会儿,并没有拆穿他,或是跟他一起装傻,而是换了种问法。
“地底的灵力逸散而出的那段日子,你没有觉得修炼速度变快了吗?”
吴用的第一反应是:他果然知道!
但接踵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无地自容。
他日日来药庐帮工,其实不太能感受到灵力多寡的变化。
但就算被那些兽修点明了地底有灵湖,枯荣草田因此而灵气浓郁,他也没升起任何想借势修炼的念头!
吴用知道自己天赋极差,不剩几年就要从清明毕业,要当百年前也屈指可数的拿不到毕业证的学子之一。
他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打算一毕业就求甄先生,让自己求学小药宗。
……是不是他放弃得太早了?
如果自己在余下几年里在药田边努力修行,在灵力逸散至浓郁的地方修行,他其实是可以筑基毕业的呢?
“现在的世间灵力太稀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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