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跟什么啊!你见过他吗,怎么连哥哥都叫上了?”颜方毓酸溜溜地说,“跟人有点距离感,别见谁都叫哥哥姐姐的。”
容秋争辩:“才没有,在书院里我都是叫同学的,但小羽哥哥又不是同学。”
“哦!”容秋说到一半,又忽然想起来,“他是特邀先生来着,那我叫他——”
“不许叫!”颜方毓陡然打断他。
关乎师门,颜方毓的“先生”“师父”“师尊”ptsd又犯了。
总有一种岑殊下一刹那就会瞬移过来,做一道手撕麻辣兔的错觉。
颜方毓真恨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他小师弟入门之前,自己与师尊、大师兄,师徒三人是多么良好而纯粹的师与徒、父与子的关系,却被一株仙葩生生给带歪了。
容秋包容地看了看颜方毓,乖巧“哦”了一声。
“那江泥鳅想去杀谁?”他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颜方毓勉强回神,正色道:“方才我便已卜了一卦,他身上并无业障。”
“嗯?”容秋有点意外。
小兔子身上还带着那种世事非黑即白的天真劲儿,在他心里,江潜鳞俨然已打上“坏人”的烙印。
坏人嘛,就该是手染鲜血,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
“世家长子,资质只能说尚可,然本人努力上进,这才早早金丹大成,”颜方毓绸扇一展,江潜鳞的生平往事已如纸上墨书一般,毫无遮掩地任他读取,“投机取巧的手段虽有,但都无关他人性命,至多是有背仁义道德。”
颜方毓笑道:“有毅力、有手段,还肯上进,在大多数师长眼中,这已经是个十足的好徒弟人选了。”
“哦,”容秋扁扁嘴,“那我也不喜欢他。”
颜方毓顿时失笑:“从未有人让你非得喜欢他。”
“那颜哥哥呢?”容秋直勾勾盯着颜方毓,下意识脱口而出,“颜哥哥也是‘大多数师长’里的一个,觉得他是好徒弟人选吗?”
问完,容秋又觉得不好。
就像是容秋与小伯劳食谱不同,他不喜欢吃小老鼠,却也不会让喳喳也必须讨厌吃它。
——况且喳喳就算不吃素,看到水灵灵的小仔菇时也会替容秋衔来呢。
可当对方是颜方毓,容秋却开始希望他恶己所恶,喜己所己。
这是不对的,他不该这么小心眼。
容秋心里这样想着,同时却不可遏制地渴盼听见颜方毓否认的答案。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惶感袭上了容秋的心头。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自己却好像变成了坏人。
容秋赶忙又说:“——不,没有,当我没问。”
正在这时,颜方毓的声音与他一同响起来。
“没有。”
容秋倏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什么?”
颜方毓:“——我说,对,我也这么认为。”
容秋:“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容秋顿时蹦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身旁人扑了过去。
颜方毓大笑着点上容秋的脑门,把人按回了枕头上。
“哈哈,你不是都听清了?做什么还非要我再重复一遍。”动作间,一律长发从颜方毓鬓间垂下来,落在容秋脸颊上,好似他正倾下身来在容秋耳畔絮絮低语,“就这么想听我说他人的坏话?”
发丝凉滋滋的,被其轻轻搭触的容秋脸颊却一瞬热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忘了两人刚刚在说什么,鬼使神差的将那缕长发缠在指缝间,抬眼痴痴看向垂首望来的美人。
两人目光蓦然相撞,又一瞬黏着交|缠。
“……小色兔子。”
颜方毓嗔他一声,扬起扇端拨开容秋的手,把自己的发梢从他指缝间拯救出来。
容秋攥了攥空荡荡的手指,有点委屈地问:“我只是摸了摸颜哥哥的头发,这样就算是色了吗?”
颜方毓:……这种“亏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见颜方毓一脸复杂却并不说话,容秋忍不住仰起头朝他凑过去。
“算吗?”容秋表情认真地问道,“你们人族的规矩太复杂了,我还没有全都弄明白。颜哥哥得要告诉我,我才知道呀。”
颜方毓:“…………”
第092章
颜方毓又感觉到养一只小兔子的不好了。
撩拨人的是他, 装糊涂的也是他。
当人真的有这么难吗?小兔子怎么总有那么多弄不明白的事?
大抵是自己刚刚才同人信誓旦旦地说过,很多事不能从他嘴里轻易定性,颜方毓竟没法再像之前那样随口忽悠容秋, 一个“算”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颜方毓吸了一口气, 掀起眼皮反客为主地盯了回去, “这倒还要问问你了。你与我头发纠缠的时候, 心里想的便只是绕一绕头发吗?”
容秋露出一个回忆的表情。
他乌黑水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颜方毓看, 那道灼人的视线先是落在他眉间碧蓝的宝石上,后又滑下鼻梁, 最终羞怯怯地停在他微翘的唇锋。
容秋揪起被沿遮住自己的的半张脸,只剩一双含羞带臊的眼睛从额前垂下的碎发间露出来,大胆又炽热地盯着他:“我——”
颜方毓蓦然打断:“……好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明白我就已经晓得了。”
“害羞”和“大胆”明明是一对反义词,可颜方毓就是能从小兔子欲语还羞的神态中看出一股子如狼似虎的劲头。
……真是邪了门了。
容秋有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
哦, 原来他,确实, 是在想着涩涩的事情呢。
——老婆可真是太厉害了啊!
容秋明明只是揪了揪头发, 他就能一下看出小兔子自己都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的色心呢。
颜方毓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手中折扇“刷”地一打, 将枕头上的一张小脸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两人的视线被霎时隔断。
容秋只觉得洒金扇面在他眼前晃出万千莹莹星点, 与此同时,一股幽幽的墨香随风扑面。
无数墨字在折扇上浮起, 还没待容秋看清上面都写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墨字又霎时隐入扇面, 失去了踪迹。
容秋:“颜哥哥你还在卜算吗?”
颜方毓随口解释:“哦,方才只算了他的生平过往, 正待算来事,你一打岔,被我给忘了。”
他其实现在也没想起来,是展开绸扇时应盘自行推演,续上了刚刚未尽那半卦。
当然,这种有点丢脸的事颜方毓是不会告诉容秋的……
颜方毓随意一扫结果,忽扬起尾音轻“咦”一声。
容秋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怎么了怎么了?是知道江泥鳅想用颜哥哥的刀做什么坏事了吗?”
“这小子命数不定,而且……”颜方毓眉头轻轻一皱,自语道,“奇怪。”
容秋:“什么意思?奇怪什么?”
颜方毓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玉骨扇又收回身前,神色郑重地再次轻挥。
容秋的视线忍不住随着洒金扇面扬高、又落下。
上面墨字茫昧一团,始终看不分明。如此反复三次。
他也不是第一次围观颜方毓演算,这样的显形甚至有点眼熟。
当初颜方毓算他是否有孕时似乎也是这样,墨字显而不明,这意思或许是……算不出来。
“刷!”
颜方毓合起折扇,在手心中敲了敲,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笑意。
“有点意思。”他低声轻语。
糟糕,老婆大受打击傻掉了!
容秋一下子从枕头上弹了起来,跪立在颜方毓身边。
“没有关系的颜哥哥,就算卜不出来,那也不是你的问题,一定是江泥鳅那个小王八在捣鬼!”
他一边出声安慰着,一边拨开颜方毓眉心的宝石护额,十分担忧地探了探他的额头。
颜方毓的额头温温凉凉,似比容秋掌心的温度还低一点。
他没摸出热度,便直接把脑袋一抬,与身前人额头抵着额头。
“没起热啊……怎么还说起胡话了呢……”容秋忧愁地说。
气息吞吐,落在颜方毓的唇锋上。
颜方毓面颊微热,没好气地推开他:“去去!什么说胡话!”
“是有件事情我拿不准,需得去问一问,你……”颜方毓一顿,与容秋乖巧无辜的目光撞在一起,“……算了,你就再旁听着吧。”
小兔子缠磨人的功夫他可是领教过的。
颜方毓摸出灵璧,似是做出了很大一番心理准备,后才向其中注入一道灵力。
巴掌大的灵璧闪烁起来,流转着代表向他人请求通讯的华光。
很快,华光常亮,灵璧中传出一声窸窣轻响。
颜方毓飞快启唇——
“哎呦喂,快看看这是谁呀?”另一道比他更快的声音从灵璧中传了出来,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矫揉造作,“啧啧啧,原来是从来没打过电话——的我二师兄呀!”
颜方毓:“…………”
这道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语气很欠揍。
冥冥之中,就仿佛某种同类之间的微妙共鸣,让容秋在对方在还未说出“二师兄”之前,就猜到了灵璧那头是谁。
姓薛名羽字仙葩,颜方毓的小师弟——或许还要兼做“师娘”,也是岁崇山的旧友豹兄弟。
是活在好朋友们话语中的崭新故人。
小兔子的好奇之心显然已经提升到了顶点。
即使灵璧并未显出影像,容秋还是下意识凑去了颜方毓身边,伸长脖子朝他手中灵璧上瞧。
颜方毓握住扇骨的手紧紧一捏,“嘎吱”一声响。
容秋抬起头无辜地看了看他。
颜方毓瞪了回去,手掌在容秋脸上一按,将整只兔子按回枕头上。
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冲灵璧开口:“小羽,师尊在你旁边吗?”
虽是问句,但他语气中并不见疑问,似只是与对方客套客套。
那边的声音略小了一些,像是拿着灵璧的人扭头去与身旁人说话。
“瞧瞧瞧瞧,放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呀师父!二师兄现在找你,竟然连家门都不上了!”薛羽阴阳怪气地说。
这……这好像是个事实。
事关重大,若非他被一只小兔子拴住脚,颜方毓总是会回天衍宗一趟,与人当面分说的。
还好灵璧那头的人看不见他的心虚。
一道清冷声音随即响起:“何事?”
颜方毓连忙正色道:“师尊,清明书院选址时,是否请了您做衍算?”
岑殊:“不曾。”
“我观天机有掩,卦象微妙,似乎……”颜方毓顿了一下,迟疑道,“似乎与当年的事有关。”
岑殊不说话了。
薛羽捧着灵璧嘚啵嘚啵嘚:“清明书院?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见到小山兄他们没?哎,我记得以前在那儿的时候没什么特别感觉啊?”
“对。有事。见到了。”颜方毓语气平平道,“师尊怎么看?”
岑殊:“知道了。”
颜方毓:“好。”
容秋没明白那人知道了什么,也没明白自己老婆“好”个什么,但似乎双方都挺满意这次交谈的。
两边都安静几息,到此,这通令兔一头雾水的通讯好像就算是结束了。
对面两人的声音都远了些,似乎灵璧已经不在身旁。
薛羽语气欢快地同那边人说话:“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清明了,既然有事就顺便去看看呗!”
那道冷冽如雪中松梅的声音便更远了,轻得几近听不见。
“看你表现。”
“我什么时候表现不好了!”
颜方毓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没掐了通讯,甚至还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看了榻上人一眼。
他的手忘了收回来,还盖在容秋脸上。
小兔子脸小小的,几乎被颜方毓的手掌遮了个严实。他竟完全没有反抗,只从指缝间盯着上首的人瞧,大眼睛扑闪扑闪。
两人无言对视一眼。
气氛有点难以形容的凝滞和诡异。
一时间,大殿中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从灵璧中传来一阵阵衣料和绒毛的摩擦声。
——等等,为什么有绒毛?
容秋还没想明白,便听见那边少年人又在说话了。
薛羽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气势汹汹,且理直气壮。
“我怎么表现不好了?摸摸你的良心啊师父!昨天晚上明明——”
颜方毓:“咳!”
灵璧中一下子安静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薛羽的声音在极近处响了起来。
“——哦,电话忘挂了。报一丝啊二师——”
颜方毓眼疾手快,在对面说完前把灵璧熄灭了。
他按着额上狂跳的青筋,双眸一垂,与容秋向上瞧来的目光正正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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