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他的势力,那些随着我们的联盟组建成功而加入我们的人,还是部分观望者,他们都还没有受到中央帝国的侵害,没有蒙受过多的损失。且伊波利特的消失和萨沃纳的毁灭横在眼前,仅靠着唇亡齿寒的说法,在如今中央帝国军队战败卡斯道尔,没有走出下一步的情况下,并不足以说服他们主动向中央帝国出击。
即便中央帝国虽然占据了巨大的资源,但要吞下这份资源和财产需要的代价过于沉重,没有谁会为此铤而走险,为了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利益,去做以卵击石的行当。他们更想不出一分力,躺着就能吃完整块肉。
而我个人的威信则远没有到达直接号召群众的那一步。
倘若处于被动的位置,任凭“生之原罪”完全降临,那么我们绝对不会有战胜祂的机会。
他问我要怎么做。
他应该比我清楚要怎么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事情上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能够看到机会的曙光。
“圣言”的查拉斯无所不知。
……
这确实是他会问我的话。
我们之间需要更大规模的战争,需要更深厚的仇恨。中央帝国按兵不动,盟军畏缩不前,那我便推着他们往前走。他们回避鲜血,我就把他们伤口撕裂;他们美化现实,我就会虚构舆论,危言耸听,煽动战争。
仇恨和鲜血会打破利益的天平,而只要战争开始,除非一方油尽灯枯,就绝对不会停下。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就像我在前面的信里同你说过的,大多数人远没有到达一无所有的境地,只有“生之原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感受到了生命和财产的威胁,才会举起武器反抗。真等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所以,我要圣行教逼迫他们反抗之前,站在圣行教的位置上,提前将他们逼到绝处。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主动出击。
这是龌龊、肮脏、恶心,阴暗到绝对不应该拿到明面上写给你看的东西。
查拉斯明知道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却问我要怎么做。他就是在等着我将这个答案说出口。
我告诉了他。
对,我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
……
然后。
然后他恭祝我成功。面带微笑,在我的面前划断了自己的颈项。
……
他究竟是“圣言”的查拉斯,还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他究竟是自杀,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明明是白天发生的事情,更细节的东西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
啊,查拉斯应该是同我说话了的。
我听到了“祂”的声音。
那个和我说话的人,确实死在了我的面前。
……
我在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里找到了关于“生之原罪”的文献。上面描述了“原罪天使”的制作流程和“生之原罪”复活的步骤。
“原罪天使”是对于“生之原罪”绝对的信仰的凝聚,只要在某个时刻全身心地向“生之原罪”祈求,就能使祈求的个体产生超乎现有的生命形式的蜕变,成为载满记忆和罪恶的“永生”的躯壳。
当信仰积蓄到一定程度,“记忆”和“罪恶”便会成为纽带,将坠毁分裂的躯壳连接在一起,让它们融合。
这就是行走在陆地上的、代表“命运”的纽带。
复活“生之原罪”需要两条纽带,将“时间”和“命运”连接在一起,才能扭转已经发生的事实,逆反过去,得以重生。
代表“时间”的另外一条纽带则是中央帝国的七个行省的省会。
每一个中央帝国的人都知道这七座城市的大名。它们都是圣行教过去的宗教典籍里记载的圣地,是“神迹”降临之所。而在地下藏书室的文献中,它们却是“生之原罪”尸骸坠落之地,是“祂”的鲜血流经汇聚的枢纽。圣行教在这七座城市里建造了模仿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的钟塔,在钟塔的下层搭建了相关的祭坛,形成了代表“时间”纽带。
这两条纽带贯连在一起,就会使得“生之原罪”复苏。
现在“命运”刚刚开始流动,而“时间”还没完全相连。那七座城市的钟塔我都有所耳闻,其中至少还有三座未有完工。
大概就像查拉斯说的,我在伊波利特召唤了祂的眼睛,打乱了圣行教原先的计划。
是我促使了祂的降临。
这大概就是我在这段时间里得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只要在它们完全交汇之前,破坏其中一处,就能够延缓“生之原罪”的复活。
是的,是的。我还有时间。
11月20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51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上封信还是十一月, 如今已经到了初春。如果是在克莱因,以三月份气候,第一季的谷物早该出完了芽, 部分早熟品种都可以收割了。
在写这封信前,我还有几分犹豫, 究竟要不要把这段写出来。倒也不是担心被人发现,我和卡佳的计划切实进展到了关键的时候。
明天我就要带领着我的军队去打开卢卡丹的城门——正是我此前在信里写到的要攻克的中央帝国的七座省会城市之一。
上个月,我们的联军就攻破了中央帝国的防线,将这场战争正式启动。后期持续投入已经是不容改变的现实。现在, 即便有谁发现了我写给你的信,也会有数不清的人来帮我遮掩,给我澄清。因为利益的导向,他们现在需要我,他们现在要求着我。
我在你面前展现的肮脏和污秽已经足够多, 我早就将自己丑恶的那一面撕下来给, 摊开在你的面前。
可我还是会在意那些东西,我还是会在意那些我本来就不具有的道德和形象。如果我含糊其辞过去, 然后将信件内容的重点全部放在我遭遇的不公上, 弱化我的主动性,或许能够逆转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可那些又有什么用?
这些信又寄不到你那里, 为什么我还要担心不可能成真的幻想?
如果在你的面前,我还不能做到坦诚;如果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我还需要伪装;如果我已经懦弱到了完全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恶行。
那我拿什么站在所有群众面前说要打倒圣行教和“生之原罪”?那我凭什么成为联军的统帅压住那些对我抱有异议的高阶职业者和手握实权的各国权贵?
它们都是我脑子里真实的想法, 它们都是我做过的事情, 我把它们都写下来。
四个月前, 我在克莱因将“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毁尸灭迹,然后烧毁了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 带走了里面关于“生之原罪”的部分文献资料。
然后在现场伪造了伊戈尔刺客协会的标志,并且在一面墙上用伊戈尔语留下了一句话。
化用自圣行教的《原罪之诗》序章关于众生之罪的描述。
原文是:
“我背负残害众生之罪而生,
我出生之时,餍食众生之善,
我将竭尽终生,偿还腹中之善,为生来之恶赎罪。”
以它为原型,我用伊戈尔语在地下藏书室的墙面写道:
“祂背负残害众生之罪而死,
祂横死之地,众生餍食祂之罪恶而生,
祂于众生腹中赎罪。”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
刺客本身是见不得光的行业,他们是扰乱国家治安的违法犯罪之徒,伊戈尔的刺客协会能发展到具有一定规模,而且能成为一个国家的代表,正是因为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把握分寸。伊戈尔不是中央帝国的附属国,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爱惜羽毛,他们是帝国法律法规的裁定者,擅长玩弄规则、制定规则,因此最看不惯刺客杀手一类破坏规则的垃圾。而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自然有教堂骑士和执事负责。
剿灭伊戈尔本身就是圣行教内部摆在案前的提议。伊戈尔的板块并不算大,环境恶劣而极端,却有着丰富的地质资源。那里的魔兽虽然危险,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恶劣的环境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还算艰险,而职业者来说则不值一提。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伊戈尔的几位刺客大师,他们滑不溜手又无孔不入,一旦被他们盯上,即便是中央帝国的皇帝也会寝食难安。
可这对于圣行教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教堂骑士内部晋升的选择之一就是狩猎这些满手罪恶的高阶职业者。伊戈尔对于圣行教只能算是一块难啃的肥肉,可惜刺客协会鲜有留把柄的时候,所以一直没有什么下手的好机会。
当然,我也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它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后面的借题发挥,这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栽赃嫁祸。
我不清楚中央帝国上层还有多少活人,但我可以肯定一点,活跃在中央帝国的现存者必然都是“生之原罪”的信徒,即便心中有所异议,言行上绝不会违反圣行教的决定。
我只需要一个给他们事实。即一个疑似伊戈尔刺客的人潜入了圣行教中心大教堂,毁坏了圣行教地下藏书室,留下了渎神的恶行。
我伪造了伊戈尔刺客渎神的现场,就拿着“生之原罪”相关的文献资料离开了克莱因。
回到罗季昂花费的时间比来得更短,而就在这短短几天里,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主持的东部防线城墙修复工程已经竣工。
在这段时间里,卡斯道尔的东部各个政府部门职工也完成了一次人员补替。
我跟卡佳分享了情报。
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整理成文书交给了我。然后和我说,艾利卡发现了我不在的事实。
就在我离开罗季昂的第三天,卡佳操纵幻术傀儡伪装成我上台发言的时候,艾利卡看穿了她的幻术。只是她没有揭穿这件事,反而选择了帮助我们进行遮掩,糊弄住了其他人。
卡佳讲完后,问我为什么不把艾利卡拉入我们的同盟。她说,艾利卡是卡斯道尔的女皇,她在卡斯道尔有着非凡的名望。她得到群众的拥护,在抗击中央帝国的入侵军时积攒了大量的兵力,不但变成了卡斯道尔明面上的实权领袖,更成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领导者;她有振兴国家的雄心壮志,大敌当前,临危不惧。她经历过“原罪天使”的背叛,执着仇恨却不沉迷仇恨;她眼光独到,对着各种事物有着更高一层的接受能力,思维灵活,个人的意愿本来就和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截然不同。而且她显然相信我,愿意帮助我。
为什么不呢?
杰勒米,一个身上有过污点的人和从始至终保持正直善良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便后者会因为其悲天悯人的性情与前者共情。但是这种共情与切实的经历之间的鸿沟,绝非想象可以弥补。就像我的两位姐姐卡罗琳和劳拉,就像艾利卡。
他们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意志坚定,行为果决,一切言行都是以道德原则为基石。他们成就善行后发现罪恶,那些罪恶源于他人,而我在看清罪恶后成就“善行”,那些罪恶源于我。
我们需要一个保有纯洁性的领袖,需要一个能以坚定的意志和没有任何疑虑的态度,坦然告诉群众,我们正在为他们生存的权利进行抗争的领袖。没有欺骗的动员才能换得群众的真心,即便出现差错,也有可以弥补的余地。
她嘲讽我在感情上懦弱,我讥讽她自以为是,阿比诺尔的事情完全没让她长记性,我们大吵了一架。
她完全不理解我,我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回应,但还没有低贱到求着别人回应。我想要得到理解,但是并非要是某个特定的人来理解。我于命运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我的行为让我和“生之原罪”产生了联系,使我变成了特殊的那一个。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再清楚不过。
艾丽卡和我的关系便是这样的存在。
她是有和宫廷法师团不同的看法,她自认为是我的朋友,她确实做了很多事情,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但这一切的驱动绝不是单纯的感情,它们能够正常地进行、发生,究其根本,是因为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没有损害卡斯道尔的利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毁灭伊波利特的罪人,除卡佳、圣行教的部分人、“生之原罪”之外,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艾利卡先是卡斯道尔的领袖,其次才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可以做出出于自我意愿的决定的个人。
圣行教的部分人——他们居然还没有揭发我的身份,将我的一切公之于众并指认我——这个反抗军的首领之一,是毁灭伊波利特的圣行教罪人。
格莫拉公爵,“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查拉斯当初说,只要我不向外说,就绝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指认我。
我这一路有多少助力来源于我的敌人,有多少侥幸来源于查拉斯?
我承认我还在他的阴影里,我走不出去。杀死“生之原罪”之前,杀死他之前,杀死我过去的所有记忆之前,我一步都踏不出去。我从小就生活在为圣行教统治的中央帝国,圣行教的一切占据了我的大半生,我的思维完全依附圣行教和中央帝国而生,我看到的具体的生活也只来源于我看到且体会到的圣行教统治下的社会,我学习累积的知识和经验,都只是为了让我在圣行教的统治下活得更好。
查拉斯曾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而脱去朋友的身份,自从洛伦佐大帝在莫顿战败于圣行教的组织的军队之后,中央帝国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阴影下。
我们只占据他们漫长的生命篇章中的小小一节,他们却占据了中央帝国当代人生命的全部。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施舍,杰勒米。
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哪里都有他的痕迹。我能在九死一生的局面里绝处逢生,便是因为“圣言”的查拉斯的手下留情。
这简直可笑得让人作呕。
21/26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