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坐到他旁边,一阵带着温热的清香涌入晏辞的鼻腔。他从晏辞手里接过马鞭,雪白的腕子在空中一转,打了一个空饷,马儿立马竖起耳朵,接着竟然真的慢条斯理地迈开步子。
似乎感受到晏辞炙热的目光,顾笙微微垂头道:“以前看人赶过马车,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晏辞笑了笑,也没有回到后面车厢,就这样和他并肩而坐,两人一同坐在小小的座位上,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两人的体温。
晏辞执着缰绳,任由马儿走在田间小路上,窄窄的小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稻田。
不时有劳作结束的,扛着各种农具的挽着裤脚的汉子从田间回来,看到晏辞两人,虽然不认识,也友好地笑一笑。还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一边大声笑着一边从旁边跑过,门口守着的焦急母亲一边骂一边拍打着他们身上的尘土。
伴随着最后一抹光线落入地平线,屋顶在的阵阵炊烟隐入夜色。
顾笙依在晏辞身侧,嗅着他衣服上残留的梅香,长睫微动。虽然不知日后的日子会如何,可是此时此刻是他嫁入晏家后第一次感到满心的欢喜。
晏家所在的小镇距离小村庄并不远,不多时便看到了灯火辉煌的小镇,晏辞将马车停下,率先跳下马车,再伸手让他扶着自己下来。
小镇的名字叫白檀镇,曾经以盛产白檀而的名,不过后来因为香料的供不应求,檀木早被砍伐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名字。
据说这小镇以前也是一个有名的地方,只因为百年前有不少药香师从这里北上入京,成为天家的御香师,专门为皇族特制佳节庆典,官府宴会上需要的御香。
而晏家的家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只不过百年之间晏家再也没有出过这等人物。
晏父终其一生想要调制一款能流传后世的药香,都不得成功,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老大是个不成器的,学香十多载连四大名香都不知道,因此只能寄希望于老二。
-------------------------------------
晏方此时正在小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吃饭,在他对面的人面貌平庸,正是赵安侨。
赵安侨伸手给晏方已经空了的杯子满上酒,有些肥胖的脸上笑的颇为开心:“来,晏兄,这杯酒,先祝你晏家家主之位已成囊中之物。”
晏方抬了抬嘴角,倒也不客气,举杯扬了扬:“那也祝赵公子得了良方,日后入了香使的眼,莫要忘了在下的恩情。”
赵安侨一双小眼睛几乎迷成一条缝,他连灌三杯,酒气上头,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晏兄,你们家祖传的方子,就这么舍得给我?”
晏方似乎根本不介意:“什么方子,传了百年早过时的东西,也就老头子会当个宝。”他冷笑道,“若不是为了让他青睐我,我会去学什么制香?那么枯燥的玩意,也就晏辞那蠢货学不会。”
赵安侨笑的更开心了,又给晏方倒了一杯酒:“晏兄自然有自己的志向,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晏方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假惺惺的,我给你方子只是为了让老爷子把晏辞赶出晏家。”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什么香方,什么流传我根本不在意,我要的不过是晏家的地契罢了。”
只要有了地契,哪天老爷子过世,那他就是晏家那些香铺,祖宅,香料园的主人。到时候他可以卖了那些地,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不用整日面对着各种香料,假装开心地做着他不喜欢的事。
他又想起了他那个没有脑子,只会喝酒的大哥来。只要把晏辞灌醉了,再将透露方子的事盖在他头上,那傻子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来,让滚就滚了。
赵安侨也是哈哈大笑:“今早那蠢货还跑到我的铺子来看我铺子里新出的香膏,你没看到他的表情,怕不是被赶出门受到打击太大一下子真的傻了!”
晏方笑的开怀:“他懂个屁的制香。”
他晏方从小就是镇上有名的香药天才,一个香方只消背几遍便能上手,而晏辞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若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他早就应该被赶出去。
趁着醉意,又想到他那个漂亮的方圆百里都有名的哥夫。
晏方眯了眯眼睛,所以怎么才能把哥夫弄到手呢?
他就这样想着,余光却落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来。
他看见街边的摊子上,一个深蓝色布衣的青年正将几枚铜板交给小贩手里,然后将一个泛着热气的碗递给旁边白色衣衫,约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
那少年坐在桌子前,小心地捧着碗,眼里丝毫不掩饰欢喜之意。
他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红,如同醉酒的美人,此时一双桃花眼正温柔似水地看着旁边的蓝衣青年。
路过的人皆是不由自主被这美人吸引。
晏方眼睛不眨,将杯里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接着用指节狠狠敲了敲桌面,把醉眼朦胧的赵安侨吓得惊醒过来。
他朝窗外一努嘴:“看看,谁来了?”
第4章
顾笙坐在桌子旁,捧着一碗乳糖圆子,小口小口吃着。
碗里的圆子个个玉雪可爱,用白瓷勺轻轻一按,金黄色的桂花糖霜便从里面流出来,把汤水染成晶莹透明的金色。
顾笙吃的很认真,殷红的唇瓣上因为沾染了糖霜的缘故,变得亮晶晶的。
坐在他对面的晏辞一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笙看着他俊逸的面庞有点害羞,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的糖渍,犹如一只小猫,看的晏辞心跳慢了半拍。
顾笙想来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举动有多么诱人,只是对晏辞说:“我吃好了。”
“嗯。”晏辞点了点头,“还想吃什么?”
顾笙张了张嘴,有点脸红地看向不远处卖糖人的小摊。
晏辞微微扬了扬唇:“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吃甜的人。”
他笑着起身:“在这儿等着。”
顾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自阿娘去世后,他还没遇到过对他这么好的人。
顾笙坐在原处安静乖巧地等着晏辞,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带着刻意嘲弄的声音:“哟,这不是哥夫吗,怎么这么巧?”
顾笙一听到这个声音身子立马僵住了,他忙抬起头。正好看见自己的小叔子,用一种毫不避嫌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自己。
晏方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华贵的胖子,那人一脸肥肉几乎把眼睛挤成两条缝,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跟在他们身后。
晏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上前,径直坐到顾笙旁边,用一种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的眼神看着顾笙,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碗,啧啧两声:“唉,哥夫,跟着晏辞不会只能吃这个吧?”
顾笙看着周围几个人将这桌子围住,如同一堵墙。
他攥紧袖口的手指微微颤抖,晏方看着他明明很害怕,脸上却强装镇定,笑的更开心了,得寸进尺地用手指勾住顾笙垂下的发丝。
顾笙猛地站起来,怒视他:“我夫君马上就会回来!”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晏方笑的格外开心:“你是说那个废物吗?他回来做什么,等着我们拿他当沙包吗?”
他伸手就去拉顾笙的袖子,硬是将他按在椅子上:“怎么,跟着我不好吗?要什么有什么,不比跟着他强?”
赵安侨在一旁猥琐地笑着:“我就早觉得晏辞那废物配不上这美人,晏兄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去好好疼爱才行。”
顾笙用尽全力都挣不开晏方的手,只听晏方说:“你信不信,一会儿他回来看到我们在这儿,一定会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夹着尾巴就走?”
顾笙下意识道:“你胡说,他不会的!”
虽然如此,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恐惧,他想象不到,若是晏辞没有回来,自己会怎么样…
他不敢在想,用尽全力把袖子扯出来,却被两个家丁一把推到椅子上。
顾笙浑身颤抖,宛如一只被豺狼围住的兔子,却死死咬着唇,不敢露怯。
晏方恶劣地看着他,对着家丁摆了摆手:“拖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笙猛地抬起头,看见晏辞站在不远处。
他一身墨蓝色衣袍,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乌黑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漆黑的眸子里的寒意几乎凝为实体。
顾笙宛如看到光的飞蛾,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腰。
男人有力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身子,身上好闻的寒梅香,伴着炙热的体温将他周身的冷意一点点驱散干净。
晏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扫了眼晏辞身上朴素的衣服,看了看他手上的糖人,用一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着晏辞:“呀,成为丧家犬的滋味如何啊?”
晏辞抬眼看向他。
他的直觉不错,面前这个原主的弟弟果然跟原主有梁子。
看着晏辞面无表情,晏方突然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其实是我把香方泄露出去的,可没想到爹他到底还是信我不信你。”
他原以为说了这话,晏辞会立马暴怒,会不自量力冲过来,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狠狠教训他一顿。
却没想到对方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
晏辞要比晏方高至少半个头,虽然以往他总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旁人以为他们两个差不多高。
然而此时晏辞站直了身子,挡在顾笙面前,那双被长睫覆盖的眸子里漆黑一片。
接着他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语速不快,音调不高,却是字字清晰:“你想说什么?”
晏方从来没见过晏辞这幅样子,他这个大哥从前被酒气伤了身子,面上永远是一副气色不足的样子。
谁知从今天早上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虽然面上不明显,可偏偏让人从心底对其生出一股敬而远之之意。
晏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上前伸手狠狠推搡着晏辞:“滚开。”
面前的人一动未动。
几个人的对话吸引了周围路人的目光,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交头接耳之声陆续传来。
而晏方显然被面前这个本是处处低他一等的人的态度弄的恼羞成怒。
他一推之下没推开,余光看到晏辞手里小兔子糖人上,趁其不备一把抢过来就往晏辞的面门上戳。
他这一下动作又快又狠,根本不是单纯的吓唬人。
那穿糖人的签子一端是尖的,若是被插中眼睛或鼻子后果不堪设想,吓得周围人都发出惊恐的尖叫。
晏辞神色一寒,身体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腰部狠狠地撞到桌沿上,桌子的碗被撞的打翻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炸裂开数瓣。
他垂头看着被晏方扔在尘土里,沾满灰尘的小兔子,一声未吭。
身旁的顾笙害怕地攥紧他的袖口。
而晏方和赵安侨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晏方鄙夷地看了晏辞一眼,绕过晏辞就朝顾笙走来,伸出手就想抓他。
接着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晏方皱着眉回过头,咒骂声还没说出口,下一刻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眼前顿时一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什么东西砸在他的鼻梁上。
晏方只听得一声细微的脆响从鼻梁处传来,剧烈的酸痛从鼻腔传来。
接着他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掀翻在地,一边挣扎一边强撑着睁开肿起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他那懦弱的大哥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的脸,然后一言不发地,再次提起拳头。
晏方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惊恐地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声尖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拦住他!”
那几个跟在身后的晏家家丁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手忙脚乱上前按住晏辞。
然而晏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甩开扑上来的家丁。
左手死死按着晏方的脖子,提起来的第三拳结结实实砸在对方的右脸上。
一颗门牙伴随着鲜血飞了出去,晏方发出一声野狗般的哀嚎,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几个家丁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冲上来抱着晏辞的腰,另一个朝他胸口就是一脚。
晏辞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紧紧抿着唇,自始至终一声未吭,眼神里冷静地可怕。
在一边本来是看热闹的赵安侨看着晏辞眼里几乎凝成冰的寒意,无法控制地朝后退了几步。
向来都听晏方说他这个哥哥软弱可欺,更何况自己今早那般嘲讽他,他也没多大反应。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狠得像个豹子,和“可欺”两个字没有丝毫沾边。
晏辞并不是体弱之人,前世独自一人前往的深山老林采寻香料,有时干脆夜晚在荒野搭营。
那些野外的生存本领,或是自保的格斗技巧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即使这副身体不如他本来的身体那般强健敏捷,但他还是很清楚怎样发力、攻击哪里能保证不伤及要害的前提下,让对方失去行动力。
在人群不断惊呼的噪杂声中,有人大喊道:“干什么呢?当街打架,想坐牢吗?!”
围观的人群闻声立马让开一条缝。
两个戴着四方高筒帽,按着腰间铁尺的人拨开人群走进来,骂骂咧咧地推开围观的人,其中一个厉声道:“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全跟我回衙门!”
他旁边的同僚看了看地上四个半天起不来的晏家家丁,还有中间昏迷不醒的晏方,以及站着的嘴角带血的晏辞。
立马认出来了镇上首富家的两个儿子,忙不迭地道:“原来是晏公子啊,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晏辞扯了扯嘴角,丝毫不慌张:“这人当街调戏我的夫郎,还想强抢良家子,我一时情急把他打了,不过分吧?”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似乎觉得这种家事不好插手。
可是好不容易碰到两个富家公子,无论如何得让他们掏点银子把事情打发过去,其中一个于是喝道:“你说他调戏你夫郎,谁能做证?”
3/20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