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嘲笑顾笙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可如今顾笙的男人偏偏成了全镇同龄之中最出息的那个,年纪轻轻就当了老板不说,对自己的夫郎还好,惹得镇上未嫁的少女和哥儿艳羡不已。
应怜叹了口气:“你夫君靠谱,就算没孩子也不影响什么,镇上多少人家都嫉妒死你了。要是谁家的哥儿嫁人三年还生不出男丁,可是要被夫家打的。”
话虽如此,不过镇上大部分人都不会当着外人面对自家夫郎动粗,但总有些人以打自家的哥儿为荣,似乎这样就更能彰显自己的孔武有力,王猎户很显然就是这种人。
“...生了六个都不是男孩,他夫家骂他是个赔钱货,月子都没出,还得被他男人逼着生,迟早身子要垮了的...”
顾笙不忍道:“可是不管怎么说,那六个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难道就不心疼吗?”
“他家本来就不富裕,这六个孩子都养要了王猎户的老命了,前几个大一点的都被他过继出去了,没有卖给人牙子算他有良心,你看剩下那几个,都瘦成什么样了。”
说者唏嘘,闻者不忍。
虽然官府规定不可以将儿女私自转卖,但还是有不少人牙子在看不见的地方做着人口交易。
一般人家除非家里实在穷的养不起,否则不会轻易把儿女卖出去。但若是卖了,只要不是在明面上,官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家都有揭不开锅的时候,自己的父母都如此狠心对待孩子,又怎么能指望官府主持公道呢?
乔哥儿还没到二十岁,可是头上已经生出了不少根白发,耳朵里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双眼麻木看着前方,形容枯槁。
应怜看了看目露不忍的顾笙,叹了口气:“你得把你家的看好了,知不知道这镇上会有多少人惦记着...”
他说了一半不说了,因为顾笙稍显懵懂的目光投了过来。
应怜是成过一次亲的,自然知道若是嫁了一个不靠谱的人,后半生会多么不幸,所以他看着顾笙依旧有些单纯的眸子,也不知他在家的时候他夫君是怎么护着的,到现在还是一副这么单纯的样子。
他欲言又止,实在不知有些事该怎么跟他说。
几个人站在那里小声议论着,顾笙咬了咬牙,终究是于心不忍正想上前,突然那边门“砰”地被踹开了。
膀大腰圆的王猎户大步上前,后面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瘦小的头发发黄的小哥儿,走路都不稳,一边抹着泪跌跌撞撞上前,一边口齿不清地哭喊着“别打阿爹别打阿爹。”
可是王猎户根本不顾乔哥儿惊恐的哭喊求饶声,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像个麻袋一样拖了进去,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咒骂声和哭喊声。
应怜看着这一幕,不经意摸了下自己残缺的右眼,那里就是被他和离之前的夫君打瞎的。
顾笙注意到他的情绪,在一旁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几个人采了蘑菇便回村子里去,等到了家门口,顾笙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阿三。
晏辞每次从镇子外面订什么本地没有的货物,到了驿站之后,阿三便搬着箱子给他们送到家里。
这两天为了过节,他从外面订了几箱海鱼。
这汉子力气大的很,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之前在镇上的驿站上帮人赶赶车,卸卸货简直就是屈才。
晏辞跟苏青木商量了一下,正好铺子里缺少一个经验丰富的驿夫,于是便以多付给他镇子上驿夫工钱的五成为条件,把他聘了过来。
阿三一个人能抵三个人的力气,只要管饱他的三餐,干起活来飞快,而且对周边地势了如指掌,驱车去镇子外面卸货的活儿便交到了他手里。
阿三扛着箱子送到家门口时,晏辞不在家。
顾笙见状,忙上前去给他开门,并且搬了小凳子,顺便倒了碗井水递过来。
这个朝代哥儿单独在家的时候是不能让陌生男人进门的,不然惹人口舌就不好了,所以阿三为了避嫌,从来都是一句话不讲,放下东西坐到院子门口喝几碗凉水就走。
...
天色晚一些的时候,晏辞才从外面回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墨青色的窄袖圆领的袍衫,整个人丰神俊秀,俊朗无比,精神状态极佳。
晚上便吃了今天白天送来的海鱼,晏辞一边吃着鱼一边对着帐本,然后抬头对顾笙说再攒两个月就可以去镇上买个房子了。
他们一直迟迟没搬家的原因,第一就是这房子被白里正找工人修的有模有样,其二镇上空闲的房子太小了,晏辞觉得算上屋子里的家具,还有猪和马,完全施展不开。
他唯一看中的是上次镇上的一处带着院子,面积还不小的屋子,而且只要五十贯,比正常房子便宜不止一半。
再三追问下,牙人终于支支吾吾说出实情,说那其实是一栋凶宅,从前主人家的夫郎在屋里吊过脖子,还是死不瞑目那种,身体在梁上吊了三天才被发现。
晏辞听得津津有味,顾笙听得心惊胆战,于是只能作罢。
顾笙嘴里嚼着鱼,心里却想着白天看见的事,看着晏辞因为兴奋而发亮的墨色瞳孔,顾笙在心里忍不住感叹自己是多么幸运。
晏辞这些天的确在镇上混得风生水起,原本不太待见他的人,认识或是不认识的路过都跟他打声招呼。
他白日里待在茶坊里跟苏青木杨安一起喝茶,看着招来的小工干着他以前干的活。
自从几周前的斗香会以后,晏方就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关于晏家的事他甚少打听,虽然原主是那个家的一员,可是他不是,尤其和晏老爷在那次茶坊的谈话后,他就尽量把自己与原来的“晏辞”分割开,以免打扰到那老人家的生活。
如果不是最近发生的那件事,晏辞已经忘了原主还有一个“显赫”的家庭背景,还有一个老父亲在镇上。
那天晏辞和平时一样正在和苏青木一起算进货的清单,顺带研究一下降真香的香方,杨安忽然从外面跑进来。
“出事了!”他喘着气道。
晏辞和苏青木同时看向他。
杨安看向晏辞:“晏家老爷中风了,听说现在昏迷不醒!”
晏辞拿笔记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苏青木嘴巴更是张成一个圆。
按照正常逻辑,晏辞这个长子,虽然被赶出来了,但脸上的表情也不应该太过平静。
事实上就算不是演戏,晏辞的表情也不会平静的仿佛一个事外人。
他眉头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杨安把自己听说的传闻对他们两个讲了一遍。
大概意思就是晏家老爷身体一直都不好,最近在自家下台阶的时候突然中风摔倒,现在只能躺在床上。
晏家人封锁了消息,具体情况如何没人知道。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第89章
苏青木试探地看了晏辞一眼,见他紧抿着唇没说话,于是犹豫道:
“会不会是...”
他话说一半却停了下来。
然而晏辞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问这件事会不会跟自己那个“弟弟”有关,晏方不至于把他爹气的中风了吧?
“那公子要不要回去看看啊?”
杨安发问道,毕竟再怎么说那晏老爷还是公子的爹,这血脉关系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一他不回去看望,被镇上的人私下里说不孝怎么办,那样可是要影响在镇上的名声的...
苏青木脸色沉重,严肃道:“不行不行,他这么过去,这不羊入虎口吗?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晏辞看了他一眼,什么羊什么虎,这是什么鬼一样的比喻。
“没关系。”晏辞沉吟了一下,故作认真地思考一番,“如果很严重的话,晏家会派人通知我,让我回去的。”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晏家人绝不可能过来找他。
这件事便像一个插曲,虽然足以镇上人议论几次,但是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惊起太多的涟漪。
日前晏辞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看看能不能弄来这个?”晏辞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苏青木。
苏青木接过来扫了一眼:“降真木?”
晏辞把张知县在灵台观跟他说的事跟苏青木和杨安复述了一遍。
“最好是蕃降真,普通的不行,油脂不够厚。”
苏青木点了点头,咋舌道:“没想到这山里的道士还挺挑的。”
杨安则来了兴趣:“公子想做他们道观的生意?”他回想了一番,“镇上的确不少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呢,不过好多商家送过去的香品都被退了回来,公子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他自然不知道晏辞心里的想法。
晏辞这些天在镇上除了跟李承甫他们谈生意,其余时间便是去镇上随牙人看房子。
然而很难受的一件事就是:看上的他买不起,买得起的他又看不上,于是牙人们私下里都说他太挑剔,难伺候。
晏辞心里的想法是尽快在明年开春之前攒一笔钱,最好能买到一座理想中的房子。
条件是在镇上,必须有院子,有足够多的房间,有能放马车的院子,哦,还得给顾笙那两头不舍得卖的猪留出空地方,最好再带个花园,能让他在晚上发呆...
毕竟有了买别墅的希望,谁会提前买洋房啊?
在这个朝代,如果不买房子,也可以租赁别人的,或者典主人家的房子住,不过晏辞还是想要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住别人的房子总归是不习惯。
镇上的店宅务,也就是隶属于官府负责房屋交易的机构,那里面的牙人说,他想要的这种房子在白檀镇这种小地方也得两百贯铜板,也就是两百两银子起步。
不过晏辞目前手里的银子,算上斗香会的赏银和存在钱庄的以及这些月做生意赚到的,也只能付个“首付”,剩下的钱得分期还给店宅务。
晏辞心想,好不容易穿回到古代一次,他还这么年轻,他可不想当房奴,不如再攒攒全款买了。
当然,马车也得换辆新的,再给小黄找个小母马,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小马驹,到时候小马驹就和小猪崽一起在院子里乱跑,顾笙不是最喜欢小动物吗,到时候他肯定很高兴...
晏辞越想越多,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思考还需要多少银子才能实现梦想,回过神来才发现苏青木和杨安都不说话了,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他咳了一声,把脸上的傻笑收了,暂时把梦想放到一边。
人的欲望真的会变大,尤其是能看到希望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想要更多。
“我有把握。”他将那张单子交给苏青木,信心满满,“帮我定一批,找到货源让阿三哥走一趟。”
这天他心情好,又去市场上转了一圈,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做的生意。
路过李承甫的铺子,店里的伙计见到是他都跟他打招呼,门前牌子上写着十分显眼的几个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代的是晏辞的香品。
李承甫也从店里出来,跟他寒暄了几句,晏辞正要离开,就看见路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一张肥胖的宽脸。
赵安侨依旧是一副憨厚的模样,绿豆大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不甘,似乎很不舍李家那么大的一块肉到了嘴边却没吃到。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晏辞身上时,那张脸抽搐了一下,然后竟是僵硬地朝晏辞挤出一丝还算友善的笑,接着帘子落下,马车飞快地驶离。
晏辞不知道自己动了赵家多少利益,但是这几天一直有被赵家欺负的小铺子的老板上门找他,再看赵安侨这幅表情,明显是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
晚上的时候,晏辞又蒸了一次螃蟹。
顾笙爱极了这种鲜味,但是记着晏辞的话又不敢一次吃太多,有一次他贪吃了几只,结果小身板就受不了了,腹胀难受的翻来覆去,晏辞给他煮了点儿热的生姜汁服下,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两个人用过晚饭,便出门散了散步,天色渐暗,秉持着“日落而息”的原则,地里收割庄稼的农民陆续收工,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他们在田埂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也将隐于地平线之下。
晏辞顺便跟他讲了想要买房子的打算,听得顾笙一脸憧憬,忍不住抱住晏辞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此时天气逐渐转凉,不过气温正好,既不会过于炎热,也不会过于寒凉。
“冷吗?”晏辞感受到握着他的手有些微凉,也是把胳膊从顾笙怀里抽出来,将他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顾笙摇了摇头。
不知是哥儿体质稍弱的缘故,还是个人体质的问题,他身子一直有些凉。
晏辞没说话,便带着他往回走。
他们走得不快,快到村子门口时,日光便已彻底隐去了,两个人共同被拢在黑暗里。
此时周围一片安静,只能看到远处村民家微弱的烛火。
两人走在乡间小路上,低声细语聊着天,是时不时发出细碎的笑声,直到经过一条小路时,忽然身旁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直直扑向两人。
晏辞反应的很快,一只手下意识地将顾笙拉到身后,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的第一反应是山里的山猫,不小心误入村子,把他们当成了猎物,差点一脚踹过去。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却意识到这影子比山猫大不少,身形上看过去竟然像是个人,于是赶紧收住力道。
那黑影重重地扑到他们脚前,从身形上看瘦瘦小小的,不像男子的身形,也不像女子的身形,倒像是个哥儿。
他扑到晏辞脚下,接着伸手不顾一切地死死扯住晏辞的下摆,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哭嚎道:“救救我,你救救我!”
那压抑着的声音里透露着无以名状的恐惧,仿佛有什么人在追杀他一般。
顾笙本来躲在晏辞的身后,一听到这个声音才探出头来,他拉了拉晏辞的袖子,小声道:“他是乔哥儿。”
晏辞仔细回忆了一下,然而对这个人却并没有印象,于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人。
但是顾笙却是认得他,尤其前些天采蘑菇时还见过他。
顾笙不再害怕,从晏辞身后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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