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吧?
我沉在帽檐下的阴影中,伸出冰冷的手心,曲指握住了邢安的手腕。
——你在看吧?
“没事了。”
邢安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察觉到我的体温后,将温暖的手掌覆上来,拉着我走向了寝室楼。
知道我落单了又如何,现在站在我身侧的,是你最不希望看见出现在这里的人。
可笑的是你。
不是么?
邢安的帽子替我遮挡住了寝室楼里自各个方位投来的目光,我盯着邢安握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被邢安拉着踩上台阶。
金属碰撞的细小声响在耳中无限放大,门板推开后,走在前面的邢安抬腕开了灯,将我安置在他的椅子上坐好,把肩上的背包放在了书桌上,回身去对面的床板上拿东西。
第二次来了。
邢安的寝室。
我把额顶的帽子摘下,摆在桌面侧边,拿回旁侧的背包抱在怀里。
理应道谢的,然而一想到姜远修站在黑暗中向我笑起来的情形,到了嘴边的词句便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到底是因为谁,我才变成了被姜远修迁怒的对象。
我再清楚不过。
我攥紧抱住背包的双手,狭窄的视界里突然闯入了黑色的发丝。
邢安蹲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握住我的右手。
对方不理我的抵抗,伸手拉回我向内扣去的手,从掌心内部开始瓦解力道,而后轻轻拉直了我的五指。
手背上两道明显的浮红,大抵是同那些不讲理的女生们争执时被指甲划到的。
邢安脚边放了一个开着的医疗箱,雪白的棉签沾上碘酒,在手背的划痕上轻柔拭过。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却被如此温柔的对待。
这下是真的被邢安搞到没什么脾气了。
“都怪你……”
我用胳膊圈住背包,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邢安将棉签扔进垃圾桶,合上医疗箱放回对面上铺的位置,抱臂靠在衣柜上,看着我唇角微微弯起。
“明明问的是程协。”
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啊……
我捏住背包拉链,目光自手背上移开,抬起头投向旁侧墨色的深旋——
“她的眼神,你不是看到了么?”
做好心理建设、双手抓住我背包的那个名叫小堇的女生,在邢安摘下帽子的一瞬,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瞳孔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表情的中心,下一刻的反应居然是先行转过面庞,涂着鲜艳唇彩的唇也被咬出僵硬的弧度。
于是我立刻明白了——
程协只是找我麻烦的借口。
姜远修真正同她交易的对象,是站在我身侧的邢安。
邢安收起嘴角的弧度,看着我目光中泛起冷意。
“她没机会了。”
意料之中,却又过于郑重的回答。
那还真是……便宜姜远修了。
“无论如何,今晚的事我应该道谢。”
我从座位上抱着背包站起身来,挥了挥上过碘酒的手背。
不该问的。
“我请客,如果有想吃的提前告诉我最好。”
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并没有任何立场提问的我,大抵是真的被姜远修气昏头了,才会如此直接地问出口。
说起迁怒,现在的我大抵也正在这么做吧。
不想变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所以还是尽快按下休止的好。
装了图书的背包挎在半边肩膀上,因为重量勒紧了肩骨,我伸出手挎上另一半带子,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在眼皮上戳刺。
我下意识闭了眼,温热的修长指尖抚上眉骨,很快刺痛感便消失不见。
“头发,长了。”
近距离看,邢安的那双墨色眼瞳中的锐利之色仿佛都是错觉,里面只浅浅荡着一层光,还有我局促的影子。
“我回宿舍放了书包就去理……”
我抬起手拽了拽发丝,视线自邢安眼睛上移开,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出门时拉着把手将门锁带好。
下楼时心思完全不在阶梯上,等到了门前才发现不是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于是便匆匆忙忙找了离得最近的楼梯口修正错误。
正确的钥匙终于扭开了正确的门锁,我打开宿舍门,借着窗外的月光把背包放在桌上,便带着钥匙转身出了门。
理发店的灯光在镜子的反射下变得更亮了。
对于只有剪短这一个简单要求的客人,理发师往往都是得心应手。
头发被水流打湿,美发剪在额前发出张合的响动,吹风机的热风在头顶绕过一圈,理发便正式结束。
我付了钱,推开理发店的大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理过发的原因,视野比以前更加开阔了。
回宿舍时路过超市,我买了几袋酸奶,还有两只棒冰,回宿舍时放了一只在还没回寝的程协桌上,吃完自己的那份,我便洗了漱爬上了床铺。
闭上眼,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出邢安看我时的样子,我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
我抬起手,却只摸到了眉骨的位置,长长的碎发早就已经在理发店剪去了。
沉默半晌,我抬手拉了一下闭合的床帘,缩进柔软的被子里彻底泄了气。
应该早点去剪的。
头发。
第31章 反差
人都是富有多样性的。
我从架子上拿下蓝色字母图案的白色卫衣,在试衣间里先后试了两个码数,最后选择了略微宽松的那件,拿到借款台结账。
拿上袋子,我推开店门,夜晚的街道各色灯光亮起,外面展示柜的橱窗被店员清理得闪闪发亮,倒映出我现在的模样。
白色T恤,黑色的束脚八分裤,头发剪得短了些,露出眉眼和右眼旁侧并不起眼的一颗泪痣。
妥妥的一副学生相的打扮。
然而几个月前,我站在奢侈品店里,脱下了沾有咖啡渍的店内制服,仿佛魔法一般摇身一变。
镜子里面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又或者都是我本身么?
我抬起头,眼神里有着平日里的我截然不同的冷漠。
我从来不信什么血亲之间的影响,然而理了发过后,我的面容隐隐浮现出父亲的棱角。
果然上次进店的时候,就不该对理发师说得那么随便的。
我迈开步子离开服装店外,拎着新选好的卫衣穿过两条马路,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程协在店里靠窗的位置是我安排的,毕竟得知对方因为帮我选课而错失了沈教授的课程余量时,请客这件事就已经势在必行了。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程协并没有坐在我同营养师姐姐预定好的位置上,而是坐在靠近吧台有多个座位的软皮座椅上,而他身侧的几个面孔,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对面寝室吵着要程协一同打游戏的有三个,还有对寝的隔壁寝室里的两个。
我和程协对上目光的瞬间,手机便收到了一则来自人群中心的新消息。
——糟糕的偶然。
言简意赅的说明。
估计是坐在窗边等我的时候被路过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我将袋子换到左手,拿起软皮座椅,径直拖到程协面前坐了上去,问程协道——
“买衣服来晚了,想喝什么?我请客。”
“我想喝冰美式。”
“我要喝气泡水,就那个柠檬金桔味的。”
“那我要选个和你们都不一样的,我选……”
像是夏日里影响午睡叫个不停的蝉。
聒噪至极。
程协还没开口,身侧的几个人就已经先后点上了单,程协根本没有任何插话的空间。
看样子程协平日里是没少挨宰。
营养师姐姐迅速打了单,程协最后只点了杯柠檬红茶,连平日里爱吃的甜点都没提半个字。
估计是不想给我多添几笔多余支出的麻烦。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的意思是只请程协一个。”
我笑着拿出钱包,只付了程协那杯柠檬红茶的钱。
旁侧的几人瞬间傻眼,当即便露出了不满和尴尬的神情。
“因为在场我只欠他人情。”
我假笑着补完刀,营养师姐姐颇有眼力地陆续端上饮品,接着我的话同其他几个人报价。
最终那五个人自己结了账,拿着喝的骂我小气走出了咖啡店的大门。
“平日里不是喜欢吃蛋糕么?每次来都点?柜子里的随便你挑,还有姐姐我要一杯柠檬水加椰果就行,走的时候结给你。”
“明明刚才那几个人我结也行的。”
程协弯唇笑着叹了口气,同营养师姐姐追加了块提拉米苏。
“我不请吸血鬼。”
我把袋子放在吧台上,双臂展开趴在上面。
“选衣服真麻烦,就这么一件卫衣我前前后后挑了半个多小时,导购员姐姐一直给我选衣服搭配,我怎么拒绝都没用。”
“明明请客这种事就能拒绝得干脆利落?”
程协笑着喝了口柠檬红茶,很快便开始了和我拌嘴的日常。
“这根本不一样好吧。”
我摆了摆手,前前后后被导购员姐姐拉着试了七八套搭配,这会懒得解释,只浅浅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哪里不一样?”
程协松开吸管,脸上收了笑,盯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发问。
除去学校里的各种竞赛场上,程协平时同我说话都是笑着的,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情绪的转变来得过于猝不及防,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好在营养师姐姐端了柠檬水和蛋糕来。
悬在半空的话题掉进盛了冰块的玻璃杯底,我握住吸管,将沉默连同回答一同吸进肚子。
吃完喝完差不多也过了九点,我从钱包里把剩下的数额补足,却意外从营养师姐姐那里接过了一个提拉的热饮饮品。
我当即露出了一副困惑的神色。
“VIP顾客点了蜂蜜柚子茶,你正好顺路帮我捎过去。”
自从邢安在店里办了张VIP的会员卡,姐姐就不再邢安邢安的叫了,一律用VIP顾客称呼邢安。
我瞬间反应过来,程协并没有在意我和姐姐聊的话题,只当是平常的订单交流,先一步迈开了步子帮我拉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顺带一提,邢安和程协的话。我站邢安这边,程协醒悟得太晚了所以在我这儿被判不及格。”
“什么及格不及格的?乱说什么呢?我回寝室了。”
营养师姐姐俏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当即像是被猫踩中了尾巴的老鼠,从吧台上拽下衣服袋子便转身跑路。
程协只当我是接了个校内配送,走到图书馆楼下的时候突然接了个学生会打来的电话,便说要去楼里看一眼情况再回寝,同我挥手告了别。
我提起手里的杯子,发现邢安点了杯热的蜂蜜柚子茶。
是嗓子不舒服么?
我在换季的时候有那么几天就会嗓子疼,喝上点蜂蜜柚子茶就会好上很多。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拎着热饮进了寝室楼。
四楼的楼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站在408的门口,发现门并没有关着只是虚掩。
大概又是营养师姐姐通风报信了吧。
我敲了两下门,里面并没有回应,于是我便半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又敲了两下。
“VIP顾客在吗?咖啡店的外送到了。”
邢安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并没有应答,身上穿的不是平日里的休闲装,而是衬衫和西裤。
屋里有很浓的薄荷香烟的气味,我略微蹙了下眉,把门带上向里走去。
“邢安?”
我走到邢安身后,把蜂蜜柚子茶放上书桌,似乎是被我这一举动吸引了注意力,邢安侧过身子转了过来,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我。
足足看了好一会,邢安才开口同我说了话。
“徐桐?”
不是肯定句而是疑问句,似乎对方并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距离近了便能闻见对方身上沾上的些许红酒味道,于是我便迅速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现在的邢安,绝不是什么正常的清醒状态。
我拿起桌面上的纸杯,语速放慢地同邢安解释道——
“你在店里订了蜂蜜柚子茶,我给你带过来了。”
邢安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完,语毕后又顿了足足半分钟,将食指放在两片薄唇中间,盯着我缓慢眨动眼睫。
“嘘,先别说话,头有点晕。”
肘部向下的位置被对方抓住,我下意识回手去拉邢安的手腕,没想到对方弯曲手臂,径直揽住了我的腰,将前额靠在了我身上。
“今晚一不留神喝的有点多……”
毫无意义的解释。
邢安醉得比我想象中还要离谱。
比平时还要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让我莫名心悸,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见上一面的饮品外送,然而此刻眼前的突发状况确实令我措手不及。
我力道极轻地拍了拍邢安的肩膀,把吸管拆开放进了纸杯里。
“先喝点蜂蜜水吧。”
“喝不下去了。”
邢安靠在我身上摇了摇头,揽住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声音闷在喉咙里,带了点刚抽过烟的沙哑尾音。
“不是都和你说吸烟有害健康了么……”
我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醉酒的邢安倒是听见了,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松开手握住了桌面上的打火机,掩耳盗铃般地垫在了那本展开的拜伦诗集的封皮下面,而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的烟盒就这么被孤零零地晾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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