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有一天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或妖的,到那时,我是否应该放手?
“如果总要放手的,那为什么现在还要骗自己,去开始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灵泽讲完这些,便不再继续了。
白景行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头一次意识到,这年轻修士的心事,原来这样重。
“灵泽,你怎么能确定,小鬼对你的感情,一定是雏鸟情节,而不是爱情呢?”
怎么确定?
灵泽将之前在通天梯客栈,那桃花精将神通用在天劫身上之后,变幻成抱着火锅的灵泽的模样的事,讲出来,
“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把一盆麻辣火锅和那人相提并论吗?
“我与他签订契约时,法阵中央,只浮现一张虚影。契约法阵是不会骗人的,如果他果真喜欢我,那中间,应该会浮现我的样子,不是吗?”
白景行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
不得不承认,灵泽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小鬼现在对灵泽究竟是什么感情,或许小鬼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弄清楚呢?
“到底是不是喜欢,有那么重要吗?你们现在都是单身,试一试又无妨?错了便分开不就是了?”
白景行无法理解,
“哪怕那小鬼对你真的只是依赖,不是情爱,可这又如何呢?你利用了,你意识到错了,你与他分手,这于你而言,能有什么损失呢?
“就算你与他结契,做双修的道侣,之后再要分开,也没什么难的吧?
“你我都很清楚,北斗大陆,人妖身份悬殊,虽说大家打着众生平等的口号,可妖修的地位本就是远远低于人类修士的,哪怕你和他试过之后觉得不合适,再撕毁那契约,你也必定不会因此而蒙受什么损失的。
“如果你们两个都是人类修士,那这份契约或许会是个大麻烦,日后你未必能摆脱得掉。
“可你是人,他只是妖精罢了,他——”
“——他不是妖精。”
灵泽这时开口,声音很沉,语气不容置喙。
白景行愣了一下,进而失笑,摆摆手,顺着灵泽的话说:
“妖精也好,鬼怪也罢,不管他是什么,他生出神识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在这北斗大陆根本还没有立足之地,你却是北斗大陆七大门派之一的玄天宗的内门弟子。你比他身份高出这么多,何必要——”
“——白景行。”
到这时,灵泽听不下去了,他认真地看向白景行的双眼,问他:
“如果小天不是被我从玄天山引下来的小精怪,如果他是你们飘渺阁白家的小公子,你还会给他那些小黄书,教他说那些话,唆使他做那些事吗?
“如果他是你的亲弟弟,你现在还能讲出让我和他随便结个契试试,大不了之后再撕毁契约这种话吗?”
白景行被灵泽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说:“可他不是啊……”
说到这里,白景行难以置信地看向灵泽,“你不会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在看待吧?”
白景行虽然喜欢那小鬼头,可他始终认定,那不过是灵泽贴身带着的一个灵宠罢了。
“他不是。”
灵泽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纹金青铜宝盒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那里面原本盛放着一朵冰莲,是那少年做了送给他的。
他收下时,那冰莲折射出夕阳的金粉色光芒,非常漂亮。
可哪怕灵泽用这盛放最上等的法器的宝盒来装那冰莲,依然没能留住它。
如今来到这聚宝境,气温骤升,原本漂亮的冰莲,早已经化作一滩水,在盒子里晃荡着。
白景行将头凑过去看那青铜宝盒,
“你带着一盒水在身上做什么?”
灵泽垂着眼,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猴子捞月的故事吗?”
白景行嗤笑,“两岁小童都知道的故事。”
灵泽却认真说:
“是另一个版本。
“猴子用宝盒盛了一汪清水,看着那水里的月亮的倒影,兴奋得手舞足蹈,觉得自己捞到了月亮。
“他当真不知道自己捧着的不过是月亮的倒影吗?
“他当然知道,镜花水月,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可他还是将那水中的月亮捧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灵泽伸出一根手指,想要轻轻地搅动那宝盒里的水液,却在指腹堪堪要碰到水面的时候,又将手指缩回来,
“猴子喜欢月亮。
“可谁又能仅凭爱意就将月亮私有呢?
“他把那月亮的倒影,高举过头顶,奉若神明,他一丝一毫也不敢去触碰,唯恐惊扰到自己捧回来的月亮。
“他怕碰一下,水中月,便化为泡影。
“他想把自己对月亮的这些心思,全部藏起来,永远也不要让月亮知道。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将这捧回来的月亮,留在身边了吧?”
灵泽重新抬起头,看向白景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景行盯着灵泽看了许久,没回答,他觉得面前这年轻修士,一定是疯了。
灵泽却还怕他不懂,索性挑明:
“小天他不是精怪,更不是灵宠,他是我带着万分小心,捧回来的月亮。”
第76章
白景行傻愣愣地盯着灵泽的脸,哑口无言。
啪!
他一时不察,竟是将自己宝贝的折扇都摔在了地上。
灵泽抬手,将掉落的折扇捡起来,掸去上头的灰尘,送还到白景行手中,然后声音平缓、语气笃定地说:
“景行兄,你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思,我想恳请你,以后不要再在那小鬼身上动歪心思了,你先前给他的那些东西,就都收回去吧,可以吗?”
白景行接回折扇,轻叹一声,脸上原本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尽数收敛,“我知道了,你放心。”
灵泽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白景行虽然总喜欢做一些很跳脱的事,可实际上并不是个拎不清的人,他今天将内心深处的秘密都剖给对方看了,白景行以后想必不会再做那些教唆小鬼头的事了。
想到这里,灵泽点到即止,谢了白景行,然后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段谈话。
“哎,”白景行这时又抬手拉住灵泽,“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灵泽微微一怔,“什么以后?”
白景行下巴一抬,指了指旁边天劫的方向,“你对那小鬼的心思,真的打算一直瞒下去?”
“嗯。”
灵泽点头。
“你怎么、怎么这么……”白景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既然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他,为什么不想着主动一些,为自己去争取一下?哪怕那小鬼现在对你不是喜欢,可好感总是有的,你若去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你俩未必就不能成吧?”
灵泽垂下眼。
他为什么不能主动一些,不去为自己争取?
他的本性如此——在感情上,他懒散、被动、喜欢逃避、安于现状。
可以说,他和天劫那敢爱敢恨、无所顾忌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
踏入修道这条路之前,灵泽曾经有过家人、朋友,可那些他最爱的人,最终都离他而去了,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他被当地的百姓认作天煞孤星,人人喊打。
后来是疯爷爷将路边奄奄一息的灵泽捡回去,托付给南烛真君。
哪怕踏上了修道这条路,很长一段时间,灵泽依旧不愿意融入师门。
“天煞孤星”的名头,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他直觉认为自己会害死至亲至爱之人,所以将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始终不愿意再与人亲近。
灵泽在玄天宗,用了近百年的时间,才终于卸下心防,重新学会去爱,爱他的师父师叔,爱他的师兄师姐。
然而,不久之后,玄天宗遭遇国师的陷害,惨遭灭门。
灵泽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一个接着一个,惨死在眼前……
重生之前,奄奄一息地躺在渡劫台上时,灵泽是绝望的,他甚至想,那些村民或许是对的,他真的是“天煞孤星”,他根本就不应该来玄天宗,不该重新学会去爱。
如今重活一世,灵泽偷走天劫,用这样逆天而行的方式,让宗门免遭于难,但前一世的经历,在他心底埋下的“不该去爱”的种子,却早已生根发芽。
现在只有他单方面动心,那便将这不该有的感情,彻底斩断在他这里吧。
反正小鬼还不懂得爱情为何物,也不爱灵泽,那就永远不要让小鬼知道灵泽对他的感情,那小鬼就仍旧是自由的。
灵泽会一直默默守在他身旁,等他遇到自己真爱的那一刻,便放他离开。
当然,这些心思,灵泽一个字也不能和白景行提起,他最终只耸耸肩,看似风轻云淡地回一句:
“这是我的选择,我乐意安于现状。”
.........
他们两个聊完回去,天劫将白景行扯去一边,
“景行哥,你们聊了什么,这么久?”
白景行长长地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你们的事,你景行哥以后都管不了了,小鬼,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
如果这小鬼只是灵泽的一个灵宠,白景行或许还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用在他身上,可灵泽连猴子和月亮那样的话都讲出来了,白景行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祸害”这小孩了。
“来,听话,把景行哥之前给你的那几件宝贝,都还回来吧。”
白景行说着,朝面前少年伸出手。
天劫搞不懂怎么对方跟他哥聊了几句话之后,态度就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
“我哥跟你说了什么?”
白景行将手又朝前送了送,“先把东西还了,我就告诉你。”
天劫闻言,不情不愿地从乾坤袋里掏出几本小黄书交出去。
白景行催促,“还有呢?”
“还有什么?”天劫开始装傻充愣。
“啧,那白玉罗盘和白玉珠心呐,快些还回来。”
天劫这次将乾坤袋死死护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给。
白景行有些无奈,想要上前直接去抢,刚走了半步,就听到雷震子那边一声喊:
“有信号了嘤!”
几人凑上前去,就见之前灵泽放在桃花精身上的那张追踪符的另一半,开始闪烁起金色的光芒。
看起来,那桃花精已然结束遁地之行,重新回到了追踪符可以追踪到的地上范围。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追上。”
灵泽将那追踪符交给神兽白泽,自己翻身骑上去,又抬手去拉天劫。
雷震子和白景行自觉地缩成寸长,一左一右站在神兽头顶的一对鹿茸边上。
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然抵达那桃花精藏身的山脚下。
那山间挂着一条似银河般飞流直下的瀑布,瀑布不断击打在山脚的一片水潭中,发出簌簌声响。
从追踪符的光芒指引的方向来看,那桃花精应该是穿过这瀑布形成的水帘,躲进了里面隐蔽的洞穴中。
“……要进去吗?”
白景行一手扶着神兽的鹿茸,转头看向灵泽。
然而不待灵泽回答,神兽白泽已然仰起两个前蹄,一跃穿过那瀑布水帘,直接进入那幽深的洞穴中。
灵泽只能在他们跨过那瀑布的时候,迅速指尖掐诀,布了一张隔绝声光的法阵在他们周围,之后一面神识铺开,查探着洞穴里头的情况,一面密切关注着神兽衔着的那张追踪符的变化。
白景行也同时从自己乾坤袋里取了一颗探灵珠,高举起来,查探着洞穴里是否有难以应付的敌人的存在。
将那透明的珠子在周围绕了一圈,最终看到里头只映射出了一支桃花的影子,白景行松一口气,
“这里面好像除了那桃花精,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
灵泽眉心微蹙。
这里虽然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可是,这整片洞穴里,却充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让灵泽感到非常熟悉的气息……
正思忖之间,就见那追踪符上的金光倏然变得刺目。
“是那桃花精……”
雷震子低声说着,警觉地看向不远处的一处青石台。
那青石台上空,此时正有一团黑云不断翻涌着,那云层中,银白色的电光闪烁着,带出阵阵沉闷的雷声。
是劫云。
从气息来看,确实是天雷,只是,那股气息非常薄弱。
轰——!
一道雷劫打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那青石台上摆放着的一鼎丹炉里。
丹炉将那雷电尽数吸收进去,然后咔哒一声,盖上了。
那桃花精原本藏在那青石台后头,这时上前一步,一抬手,将那盛满了天雷雷电的丹炉收入掌心,接着飞身一跃,往洞穴外冲去。
雷震子眼见着那桃花精的身影就要从视线中消失,催促脚下的神兽:“追啊!”
可神兽白泽却不听他指挥,定定立在原地,像是全然不在意那桃花精的去向,一双眼只直勾勾看着那青石台的方向。
雷震子有些急了,索性提起黄金棍,从神兽头顶飞身跃下,变回原本的大小。
白景行见状,也立即随着他一道从白泽头上跳下来。
雷震子行了两步,发现灵泽仍旧坐在白泽身上没动,转头看向对方:
“你可随我去?”
灵泽看一眼仍旧站在原处,恋恋不舍地看向青石台方向的神兽,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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