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覃烽站在一旁脸颊抽搐额角狂跳,倒是宁将军本人十分地云淡风轻,掀起眼皮瞟了一眼那个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纸包,淡声道:“你吃吧,覃烽,去给沈公子倒杯茶,哦,已经入夜,去厨房给沈公子热杯牛乳过来吧。”
沈槐之:???
把我当小孩?
“是。”AI管家覃烽领命而去。
“我今天干了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吧?”沈槐之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
“嗯。”宁将军放下手中的书,静静望着眼前的小少爷,这个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开屏孔雀的小纨绔一路风雪地拼命赶在戌时之前回到家,热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脸上留下一片被寒风吹出来的浅红,他送出去了一件十分昂贵的衣服,花了一笔足够一家人吃饱喝足整个冬天的钱买了一堆烧饼,救下并安顿好了七个孩子。
做好这一切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成一副不仅在青楼买姑娘小倌还随意丢弃贵重衣服的烂泥扶不上墙的无赖纨绔样,目的居然是为了让自己赶紧休了他。
宁风眠能够理解他急于想脱身离开的渴望,毕竟自己也并非自愿,自己有这段婚姻保护还可以挡住其他想嫁给他的男男女女,而同样被挡住了男男女女大好红尘的沈槐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可若安西侯府真遂了他的愿将他逐出,届时沈家若要明哲保身不被牵连怕是更容不下他,而一个同时被安西侯府和沈家抛弃的人,那些狐朋狗友想必也不会再想和他有甚瓜葛。
到时候天下之大,他也难有容身之所。
装纨绔时倒是挺聪明,在人情世故上怎么就这么傻?
那就对不起了。
“所以呢?”沈槐之故作镇定地咬了口烧饼,然后享受得闭了闭眼,哇,这土猪肉,可真香呐!
“你用你自己的钱买自己想要的人,我不干涉。”宁风眠揉揉鼻梁说道。
“什么?!”沈槐之瞪大眼睛,用一种简直像见鬼的表情瞪着宁风眠。
然后沈槐之就放下了手上的烧饼,望着宁风眠一字一句吐词清楚地说道:“我今天去摘花楼买了七个人,摘花楼,青楼!”
“所以呢?”宁风眠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吐出三个字。
What?!什么所以呢不所以呢!你宁风眠不要面子的吗?!
沈槐之简直要暴跳如雷了。
“我是个瘫子,不能尽到为人夫应当尽的责任,你花钱买人买开心,我不管,算作对你的补偿。”宁风眠合上手里的书,神情似乎有些疲惫,“你开心就好。”
沈槐之低下头,震惊之中默默又咬了一口烧饼,好后悔,不应该花自己的钱的,真是失策……
“将军,牛乳热好了!”覃烽拿着热好了的牛乳推门进来。
“嗯,给沈公子,”宁风眠看了眼低头默默吃饼明显还处于震惊之中的沈槐之,脸上被冻出来的那一抹浅红已经散去,偏圆的稍显幼态的杏仁眼在烛光中闪着水光,仿佛委屈极了,“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好好休息。”
沈槐之显然对自己辛辛苦苦作了一天的妖,居然就换了将军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态度的结局过于震惊,一言不发,站起来转身就走——像极了挑衅教导主任反遭杀人于无形的教导主任降维碾压而懵逼的中二校霸。
“站住。”
沈槐之站住了,非常之乖。
“把牛乳喝掉。”
沈槐之又老老实实地走到案头,端起那杯用陶杯装着的热牛乳,一饮而尽。
“咚。”陶杯被放回到书案上,面前的沈槐之嘴唇上还沾着薄薄的一层热牛乳特有的白奶皮,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一只熊了一天的小狐狸对着主人耀武扬威地炫耀战绩却发现主人根本不在意,宁风眠几乎看到一只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的翘鼻子小白狐狸。
“擦擦嘴。”将军威严地命令道。
“哦……”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应道。
黄沙漫天,狂风在耳边呼啸,裹起的沙砾拍在盔甲上发出奇异的沙沙声响。时值八月,正是塞外牧草丰盛的时刻,此时的羯人各个部落均都在水草丰茂的地域安心放牧牛羊,追逐水草而居,但同时也在养精蓄锐为之后水草枯败后和祝朝的战争做着准备。
“将军,这一仗后我陪你回去看看老侯爷吧。”副将吴樵的脸上蒙着防止沙尘的细纱面巾,挡住了沙尘却挡不住他明亮的眼睛。吴樵跟着宁风眠将军南征北战多年,是宁风眠最得力的副手和最交心的朋友。
“好!”年轻骄傲的将军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志在必得道,“这一仗简单,老规矩,用不了几日便可打散赫连氏的主力军,今年这个年啊,你就在我家过得了!”
阳光透明炽烈,一阵大风,将军头盔上鲜红的缨穗被吹得高高扬起,眼前的将军鲜衣怒马,恣意飞扬,正是英雄少年时。
可突然风云变色,在宁将军按照老规矩在敌军主帅帐中一击杀死主帅后,一阵熟悉的奇怪异响声响起,吴樵反应极快,一下子推开将军,然后扑倒在异响声的发源处。
“快走!”
“将军!”
“不!”
“轰——!”
爆炸声连绵不绝。
“将军,”满身是血的吴樵躺在痛苦无声的宁风眠怀里,努力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将军满是泪的脸,“今年,咳,看来是去不了你家过年了……”
吴樵吃力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小:“将军,咳,咳咳,本来想以后再说,可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咳咳……”
宁风眠的手无助地放在吴樵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被染得一手深红,连忙捧着吴樵满是黑灰的脸说道:“不要说话,别说话了,省着力气!”
“没用的,”吴樵虚弱地微微摇摇头,“我喜欢你,咳咳咳!宁风眠……”
最后自己回应了些什么,宁风眠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再一次从失去挚友的梦魇中惊醒过来,浓重的血腥味,燃烧的帐篷,尸体被烧的焦臭……
宁风眠猛地坐了起来,冷汗濡湿了里衣,眼底一片干涩,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自己在巨大的悲痛和混乱中用匕首在吴樵和自己的手腕上刻下的一模一样的刻痕依然触感狰狞。
生与死的血融在一起,吴樵!
宁风眠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吴樵有什么别样的感情,但是那个混乱中拼尽全力刻下印记,仿佛在告诉自己,来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他!
窗外风雪正盛,屋中温暖宜人,宁风眠从噩梦中惊醒摸到了自己手腕上狰狞的刻痕,而一墙之隔的沈槐之,在由覃烽奉命特地把地龙烧得更旺的温暖得有些过热的房间里,因为太热而不老实地蹬掉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里衣袖子被他热得无意识地撩起,露出手腕上一道和宁风眠手腕上的刻痕形状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
第15章 大雪
红墙墨瓦的承乐宫在风雪之中显得比平时更加肃穆庄重,矗立在长思殿前的一对长颈细腿的青铜仙鹤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软团团的积雪很快就不堪自重,扑簌簌地从光滑的青铜鹤背上滑落下来,细细的鹤腿边已经积起来一个规模不错的小雪堆了。
雪依然在无声地下着,偶尔有几只惊雀,划破一片寂静,啾鸣着从雪中扑闪而过消失在茫茫之中,天地间一片阴沉,天空似乎也被这漫天压低了许多,凭空增加了巨大的压迫感。
连宣城都有如此大的风雪,关外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长思殿内,祝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勉力用手撑着头,半垂着眼皮疲惫地看着朝堂中吵成一团的文武大臣,偶尔的几声咳嗽也被淹没在高台之下乱哄哄的争吵之中。
“皇上,臣认为此举不妥,”一位文官瞥了一眼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左丞相崔绍,朗声说道,“骠骑将军宁风眠战功赫赫,仅败这一次便让宁将军停职在家,此举恐会寒将士们的心呐。”
“陈大人恐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崔绍缓缓开口,“老臣并未建议皇上停宁将军的职,宁将军重伤瘫痪,现在边关,此时让他去边关守戍岂不是会让将军的伤势雪上加霜?将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家静养。”
“哼,军营自有供给,宁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还怕将士们照顾不好他一个人么?”陈大人言语之间已经开始带上情绪,“今年冬季来得比以往更早,想必羯人很快就会按捺不住要入关劫掠了,武将之中最为了解羯人习性的非宁风眠将军莫属,此时让宁将军在家,岂不是置我祝朝边境百姓死活于不顾?”
此言一出仿佛是朝热油锅中泼进了一勺冷水,朝中支持宁风眠赴边疆的一派和支持崔左相让宁将军在家休养的一派立刻就吵得炸开了锅。
“陈大人!”崔绍于嘈杂之中大声道,听到左相开口,朝堂中各人渐次安静下来,“陈大人意思是我大祝朝只有宁风眠将军一人可以守住国门?我祝国西境再无其他能将可抵羯人进犯?陈大人将宁将军一人之力至于国威之上是何居心,是将皇上天威至于何处?!”
“你!”陈大人气得胸前那一把花白的胡子都在不住地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得朝祝文帝深深跪下,“皇上圣明,老臣绝无此意。”
“咳咳咳,”听着大家吵了一上午的祝文帝终于坐直了起来,随手拿过贴身太监递过来的暖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御史大夫瞿志恒,问道,“你呢,你什么看法?”
瞿志恒连忙躬身答道:“皇上圣明,臣以为,此番风雪之大,是往年风雪所不及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在宣城之内车马难行,更何况宁将军身有重疾,患脚疾之人畏寒,此时如派宁将军去边疆,臣以为可对守边将士多拨军饷充足粮草以示体恤,并特令其家属陪同以照料将军日常起居。”
“荒唐,将士行军岂有携带家眷之理,”祝文帝气得连着咳了好几下,朝着还跪在朝堂中的陈大人说道,“起来吧,今年确实不比往年,这件事我再想想,都下去吧。”
下朝后的瞿志恒形色匆匆地穿过宫门,撩袍正准备上马车,却被人叫住。
“瞿大人请留步。”一道听上去略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大却莫名有种慑人的威严,是左丞相崔绍。
瞿志远僵了一下,只得收回朝马车上迈的脚,回头行礼:“崔相。”
“今日多谢。”崔绍没有下车只是掀开了一点轿帘从阴暗的轿厢中露出鹰钩一般的鼻梁,但因为官职高低导致的车马规格不同,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左相的车。
风雪已经小些了,瞿志恒手心微微有些濡湿,他甚至能感受到四周车马中的朝臣们向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探寻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丞相严重,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哼,”崔绍冷笑一声,放下轿帘,“走吧。”
待瞿志恒躬身送崔绍的车马远去,重新踏上自己的马车,坐进温暖的轿厢内,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如今祝文帝年迈多病,已经不复盛年时的强健坚定,而膝下子嗣稀薄只有两个皇子,庶出的大皇子景珏和嫡出的小皇子景佩。二位皇子年纪均年幼,而很显然的,嫡皇子景佩身边被保护得水泼不进,又自小受教于太子太傅季从礼,师徒情深难以介入,反观大皇子,则是个十分好拿捏的主。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天下将来必然是太子景佩的,但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城之中,谁又能作出绝对的判定?比如崔绍崔左相,他恐怕已经选了大皇子,这位无依无靠的庶出皇子对丞相而言无疑更具有培养价值,当然,实际上以崔相的能力,他需要的只是一位听自己的话坐上皇位的听话皇子,至于皇子是谁,是不是嫡出并不重要。
朝中臣子的态度在祝文帝开始显露出衰败之象时,已经开始发生十分微妙的变化,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支持大皇子的臣子居然也不在少数,有的是因为大皇子年长晓事得早,更多的则是不敢轻易得罪崔相。
宁将军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去边疆,但是他不去,崔相就会举荐他自己的人去,边疆守戍,兹事体大!今日自己的话明着是支持宁将军去边疆,却又以爱护将军健康名义加了圣上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到底站哪一边则是见仁见智,但崔相纡尊降贵早早等在宫门外的马车便是不由分说地强行给自己的话定了性。
御史大夫,想参谁就能参谁的官职,他不可能不想笼络。想到这里,瞿志恒手心又是一阵潮。
身为御史大夫,行事公允,刚正不阿才是自己的本职,此时此刻的微妙抗衡之下,瞿志恒并不想早早地被拉到任何阵营,可如今这情况却是让他由不得自己想不想了。
祝文帝自从患咳嗽病以后就开始逐渐变得多疑起来,崔相的那一句“宁将军一人之力至于国威之上是何居心”无疑是给祝文帝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不需要再做什么自会在帝心中长出一棵忌惮的参天大树。
姜还是老的辣啊!
瞿志恒心事重重的刚回到家在堂厅闷闷不乐地喝了口热茶,便看到弟弟瞿志远正一边系着毛氅一边兴冲冲地往外走,想到弟弟的那个纨绔朋友沈槐之又恰巧嫁给了宁风眠,不禁又是一阵郁闷。
“这么冷的天,打算去哪?”
“出门去找朋友玩啊!”瞿志恒边答着,脚步都没停。
“是去找那个沈槐之吗?”
“昂!”瞿志远低头皱着眉头整理交缠在一起的氅衣系带一边没心没肺地答着兄长的话,虽然在外总是端着点架子,但是在兄长瞿志恒面前,他始终有些娇憨,像是一只被保护宠爱得过于好而显得有些天真的幼崽。
“最近……”瞿志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停顿些许时间才继续说道,“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瞿志远比自己小得多,自己从小简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呵护着长大,朝堂险恶诡谲,瞿志恒半分不愿瞿志远沾染,只希望自己能打下一片基业,到时候让幼弟去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小官,或者干脆做一个富贵闲人公子哥就好,所以很多话涌到了嘴边,可瞿志恒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才能让弟弟懂得。
11/85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