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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推理悬疑)——沈织音

时间:2024-06-08 06:29:29  作者:沈织音
  皇城很大,程如一却觉此地莫名拥挤。强大的气场迫使他连头都抬不起,而觐见也不如他所想的那般荣耀,天子眼中压根没他这个寒门状元,言语中多是对榜眼和探花的赞赏,对他不过是无奈中带着一丝嫌弃。
  这让程如一甚至想问:既是如此,您当日又何必御笔一挥,点我为状元?
  觐见过后,他迎着落日回向宫门,一步步踏碎阶上夕阳余映。宫门之中人影纷纷,皆像是被揉进了眼前这金台夕影之中。
  而霞影浮光之中,却忽地撞入了墨色一道。
  那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他长得极为好看,眉似远山,眼波清潭,却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看似浑身杀气无处安放,眉宇间又似缠绕着常年难散的愁云。
  他也如自己一般,与这宫墙落日都极不相称。
  这落了火的皇城,早叫程如一有些喘不上气来。两人错身瞬间,却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那人身上,竟像是带着北国的雪气寒风。
  ……
  “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程如一低语喃喃,垂眸望向此刻不肯再给他好脸色的严况,记忆中的人影与眼前面孔也逐渐重叠。
  严况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也料定程如一没那么容易就能赶走,便缓了口气冷下心肠又道:“程如一,你装什么傻,让你走,听不懂话么。”
  “听不懂。”程如一耸肩道。
  严况顿了顿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灾星。”
  “……不知道。”
  程如一边应边俯身收拾地上散落的行李,严况见状叹了口气,咬牙继续道:“都是与你一道才会如此倒霉……若不是为了救你,我又……何须辞官?若不是带着你……我这一路又……”
  “算了吧严大人。”
  程如一背起收好的包裹,出言打断道:“危急关头口出恶言逼人先走的把戏,可太老土了。也就骗骗衙内那种爱看话本的小孩子还行。”
  “况且……你也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被人识破,严况难掩眼底慌张,却仍不肯轻易放弃道:“可你的的确确是个灾星。”
  “好好好……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灾星。”
  话未说完,严况再度被程如一打断,手臂腰间又觉一紧,这回……竟还真被程如一给半扶半抱的拖了起来!
  严况努力睁眼聚焦,看着那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书生,正扛着自己的胳膊,死死箍住自己的腰,一步一步拖着他向前方一抹光亮处走去,口中还不忘继续道:“严况,你说的对,我就是灾星……我也没否认过。”
  “我十岁那年,我娘就死了。”
  “她生下小妹后身子亏空,常年卧床,有我照顾她,她本不碍着谁的事的……可我爹啊,要攀高枝求富贵,看中了那祖上官至四品的寡妇黄氏。但他嫌休妻名声不好,便拖着她的病不肯医治。她死前只想喝口水,那碗水里却还被我祖母掺了沙子。”
  “而那碗水……是祖母叫我亲手端给她的。”
  严况艰难的随人迈着步子,闻言更不知所措,却闻程如一语气平淡道:“还我同父同母的小妹,我还记得,她叫程若意。娘说过,我们两个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
  程如一喘息着,忽然间话锋一顿,过了片刻方才开口一字一句道——
  “若君知我意,愿两心如一。”
  严况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冷笑,似乎还带着些许啜泣和颤抖,而那书生再度开口,语调也依旧平静得如同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
  他道:“可我娘没能如意,我们兄妹也没能好过。娘死后,我爹本想把我们兄妹也处理掉,可看在我是男丁的份上,最终与祖母商定……只卖掉小妹。”
  “但他可是世上最为清高的读书人,怎能容忍自己背上卖女儿的名声?”
  “我那小妹啊……最爱吃凉粉。但当时我们家境不好,十天半月她都未必能吃得上一次。可那天却来了个凉粉摊子,说是不要钱请人试吃,爹就叫我带小妹去吃。可吃了一碗过后,他说么得卖了,喊我两个回他家里头去吃……”
  程如一脚下一顿险些摔倒,又立即挺起了腰板。他下意识摸了摸严况的手背,不自觉嘴角露出丝欣慰笑意。
  此刻他肩上虽然扛着比自己还重的严况,心上却觉轻快无比。
  他又缓缓道:“我亲眼看着小妹被人拐走。我救不了他,亦或是像爹和祖母对外说的那样……是我弄丢了她。”
  “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话音落定的瞬间,四下旷野寂静,唯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错一处渐渐难以分清。
  严况闻言抿唇不语,却有千般思绪翻涌,一如心上枯藤抽枝,叫他甚至不敢使力呼吸。
  而程如一那双腿也几乎快用不上力了,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松手。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救严况,还是在救自己。
  救那个前半生都在悔恨痛斥自己的少年。
  救那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狠毒却又无能的自己。
  感觉到严况也在努力使劲儿随着他一起挪动,程如一渐渐得了些力气,又继续道——
  “我爹带着我和祖母入赘黄家不就,祖母就被我继母黄氏气死了。”
  “再后来,我弑父杀母,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被我逼疯了,她……”
  严况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他哑声开口打断:“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听见严况终于肯和自己说话,程如一不由扯动嘴角笑了笑,又道:“可你说对,我的确是灾星。”
  “程如一。”
  严况只想逼他离开,却不料对方如此执着,甚至开始剖开自己的伤口,将那一颗鲜血淋漓的心捧出来嘲讽。
  他费力抬手攥住程如一手掌,强行从喉头挤出声音来道:“对不住。我为我先前说过的话道歉,但……”
  “但什么但?”
  程如一闻言却语调一顿,瞬间仰起头来,神色定定望向严况道:“不是已经知错了吗?怎么还想赶我走?”
  “你再陪着我这样耗下去,我们两个都活不成。”
  严况强撑精神,一开口讲话不知何处的伤口又绷开了,血顺着袖管渗出,只觉掌心一片黏腻。他捏了捏袖口,轻声道:“你要知道,想让我死的人太多,逃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程如一立即道:“我才不管谁想让你死!总之……我想你活着。”
  严况一愣,却仍是为难道:“就算你把我带去那处……又岂知定是救命之人。”
  “要得救我与你一起得救。若是遇上不该见的人……”
  “我就同你一起死。”
  程如一话音落定,还不忘狠狠的跺几下脚以示诚心。严况听在耳中,终于不再做声,只分离配合着程如一的动作,两人艰难应着远处那抹微弱光亮前行。
  夜风寒凉,薄衫热血,前方光影稀微,不知是敌是友。程如一生怕严况何时便没了气息,便不时开口与他讲些什么。
  两人就不知这样走了多久,而眼看目标将近,程如一却再听不见那人回应,连着唤了几声,对方依旧不应,程如一不由急得红了眼眶,咬唇强忍着泪意呢喃——
  “……别死。”
  “别死啊……”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肩上那条又长又重的手臂,竟是……缓缓搂紧了自己。
  “就算所有人……都希望我死。”
  “但你叫我别死,我就……不死。”
  程如一闻言险些直接哭出声来,却觉得丢人还是忍住了。
  此刻天边已有熹微晨光,程如一稍稍抬眼,瞧见天边燃起一束光晕来。
  他压着哽咽,轻声对严况道:“天快亮了,你看那边。”
  严况顺声抬首,只见那幽青天幕间,似有暖色正层沓逆风散开,云片如天女散花般铺点苍穹,又如透光龙鳞金华点点。
  他微微侧首,入目正是程如一的侧脸。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严况看不真切,却仍是情不自禁从心底里蹦出了那几字来。
  “真好看。”
  语毕,他阖上了眼。
  最后一丝理智溃散之前,他心说自己恐怕是要食言了。
  意识朦胧之中,严况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魂魄离体,飘到不知哪层的天外天去了。
  周遭气温骤降,他又浑身是血,只觉伤口的血迹都快被这温度生生凝住了。
  身前人影众多,严况努力睁大双眼,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面貌。而回首身后,一股如刀冷冽的狂风扑面而来,几乎能剐掉脸上的皮肉。
  他的身后是断崖。
  断崖风雪太大,严况浑身被冻的发麻,没了知觉。而他掌中握着一柄熟悉的断剑,身前似乎有个矮小的少年,正在回头望着自己。
  是谁……
  你是谁?
  严况开口问了一句,声音方才出口便被狂风吹散,应是没能传到那少年耳中。
  似乎有人上前来抱住那少年,将他拖拽着带离断崖,带去安全些的地方。可他却冲严况的方向不断的挣扎哭喊。
  “师兄……师兄!”
  严况瞳眸一震,仿佛听见了什么熟悉的声音。
  而此刻,那少年终于挣脱了束缚,又开始跪在地上向那群仿佛是旁观者的人叩头。
  “求你……求你,救救我师兄,救救我师兄……”
  “求你!救救他!”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师兄吧……”
  严况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又望向不可见底的断崖,有宛如岩浆喷涌的风雪正迎着风从崖底吹出。
  他沉默许久,终究转过身,一跃而下。
  ……
  然而再度睁眼时,眼前却既无风雪也无断崖。
  他的身上盖着薄被,撑身而起,只见炉上热茶冒着白烟,一名身着暗紫长袍的妇人,正手捧茶盏坐在一旁。
  严况心生警觉,并未立刻声张起来,而是四下扫视一圈,这屋子不大,只一桌一椅一张床罢了,就连炉子也在眼前门旁不远处,而程如一竟就躺在自己身边,床榻里面那侧。
  而且对方看起来呼吸均匀,严况心说,他看起来应是没什么生命……
  “哟,睡醒了啊?”
  一声问候倏然响起,严况思绪断线警惕回神,捏紧拳头顺声望去,只见那紫袍妇人正微微侧首,面带笑意,神色玩味望向自己。
  “你瞅啥?”
  怎料那妇人一开腔,竟是令严况熟悉非常的龙泉府口音。严况少时曾在苍山暮雪谷学武数年,而苍山暮雪谷,便是在龙泉府。
  而她正撩袍上前,见严况要起身,连忙又道:“可别瞎支棱,你要是又伤着啥的,老身可就白忙活了。”
  紫袍近前来,严况方才借着屋内的烛火看清那妇人面貌。
  一袭紫袍雍容,两道浓眉如墨,眼似火焰明,笑如江上波,高髻明珠耳金铛,手执华扇镶金玉,广袖团云赛王母。
  严况只觉眼前之人格外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再观且那美妇人,全然叫人看不出年纪,若说气色肤容,便也就是二十出头,与林江月她们并无差别,可再看她穿着打扮,神色语调,又觉她并非是这个年纪的人,俨然是个坐拥千倾的贵妇人。且她脚步沉沉,下盘极稳,手持折扇挥舞之间,又见筋骨力道,绝对是个武力深厚的高手。
  少说……也是与自己平常不相上下。
  观察一番后,严况心道好在程如一就在自己身侧,他下意识想将人叫醒,却闻那美妇人轻咳一声,一开口,那语速却是比寻常人快出一倍:“这小伙儿都搁这伺候你大半天了,才躺下多大一会儿,你就要给人整起来?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严况沉默。又闻那美妇人继续道:“老身要真想害你们俩,刚才咋不下手呢?还非得等你醒了,当你面给你一刀啊?老身可没有那么损呐,你就放心吧。”
  许是熟悉亲切的口音,让严况回忆起了曾经在苍山暮雪谷的点滴过往,且他此刻负伤,若有冲突,他确有不敌。思来想去,严况垂眸沉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此刻行动不便,无法向前辈行大礼了。”
  “害,谁跟你计较那个了。”那美妇人闻言,手中那镶金嵌玉的折扇微微一抖,便是晃得严况满眼的珠光金影。
  那妇人低笑一声,又道:“但该说不说啊,你这小伙儿眼神倒好,还知道叫一声前辈。”
  语毕,那妇人像是极为满意舒心似得,脸上笑意不减,还反增一丝亲切和蔼,还拉着凳子坐到了严况身边来,拉着他的手边拍边笑眯眯道:“老身瞅着你俩也都是好孩子,这才出手相救。来,也别叫什么前辈了,老身姓李,家中排行第三,江湖上的人都管我叫‘李三娘’,你们管我叫三娘就行。”
  眼前亲热好客的李三娘着实让严况忆起了在龙泉府的曾经。而这份热切强烈的情感,让严况感到有些恍惚,一时竟未能回过神来,直到李三娘又拍了拍他的手,严况方才点了点头,望着李三娘再度开口:“多谢三娘救命之恩。”
  “呐,不谢,不谢。”李三娘闻言满意笑笑,她眼见严况神色犹豫,便直接了当开口道:“你也不必为难,你俩来的时候啊,小程都告诉我了……真想不到啊,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镇抚司指挥使,竟然是个这么俊儿的小伙儿。”
  “……”严况一时无言,心说难道程如一不知道自己名声不好,竟就这般告知他人?严况尚未想通,岂料李三娘又惊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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