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气度不凡,如珠玉落银盘一般地圆润清脆。
宋珩之微微蹙眉,心下更加疑惑了几分——她竟然认得阮秋水?
而一侧的三位贵妇人都是在千秋宴上见过阮秋水的,自是了解他的身份。
长宁王妃面色不变,而两位王妃则都因长公主这一句话而不动声色地微微愣了愣神,显然和宋珩之拥有一样的疑惑。
低调的长公主与神秘的剑仙,这两位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人之间,难不成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旧交不成?
第98章 风雨前夜
“公主过誉了。”
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中,阮秋水不卑不亢,微微行礼。
他是半步洪荒,按照大雍律,就算是面对皇帝也可不行礼,对于像公主这样的皇室成员,自然也不必拘泥于礼数。但是大部分的半步洪荒还是会出于自身的礼貌素养对皇室成员行礼,阮秋水也不例外。
这么两句一问一答里,懿安长公主只是客套一下,而剑仙也跟着客套一下,暂且听不出什么东西。
与阮秋水打过招呼之后,懿安长公主又把目光越过阮秋水,转移到宋珩之身上,她的目光如水一般细腻清浅地在宋珩之身上描摹了一遍,其中隐藏的情绪让宋珩之看不分明。
“这位是……”
“这是宋珩之,是满庭芳的弟子。”
辛若晴上前一步,躬身介绍道,她面带微笑,落在宋珩之身上的目光含着笑意。
“……宋珩之……姓宋么?”
懿安长公主的眼神,在此时缓缓地停留在了宋珩之身上,她轻声喃喃着,目光有些寥远。
“姓宋。”阮秋水肯定道。
两人的目光再度隔空撞在一起,目光相触的瞬间里,似乎在交锋着旁人所不能了解的火花。
“好。”
懿安长公主这么回应道,目光直视阮秋水,灼灼地炙热坚定。
但在场的除了阮秋水,恐怕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声“好”背后的真正的分量和深意。
“……本是过来看看热闹的……倒是忘了一早的初心了。”
懿安长公主收回与阮秋水对视的目光,转而向两位面色各异的王妃淡淡道。
“你们两个……”
她语意未尽,点到即止。
两位王妃立马躬身来到长公主的面前,皆面带着无辜又委屈的笑容。
“……就非要因为一点点小事搞得皇家颜面尽失吗。”
这话就有点严厉了。
昭王妃沈兰心轻轻柔柔地回话道:“还请皇姑母见谅……只是那小狗崽乃陛下赏赐,平日在王府里众人都纵着,确实没有经过严加管教,冲撞了齐王妃姐姐的确是臣妾的不是。”
宋珩之微微抬眸,看了这位面容绝美的王妃一眼。
她虽嘴上说着是自己的不是,但是其实字里行间强调的是“陛下赏赐”,陛下赏赐的小狗崽,那就算犯了错误,也该由陛下来决断,只是一个齐王妃受了委屈,那断然不能潦草定夺。
一句话既把自己摘出了事件,又强调了陛下那般的恩宠,话术的确高端。
不愧和那个仿佛有八百个心眼的沈郁离是一家人。
宋珩之心中腹诽道。
“你……”齐王妃也是大家出身,对于这些话术在心里也同明镜一般,哪里听不懂沈兰心的弦外之音。
“那我家世子是陛下的长孙,他被冒犯一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委委屈屈道,向长公主寻求说法。
陛下长孙。
又是一个了不得的名讳。
宋珩之眨了眨眼,他记得,齐王目前最强的底牌,似乎就是生下了皇帝的长孙。
宋珩之缓缓地抬眼,望向那位面色淡淡的懿安长公主,他很好奇,面对两位都不是善茬的王妃,这位皇帝唯一的妹妹,又会如何决断。
懿安长公主似乎对于两人各有的冤屈完全不感兴趣,她只是很淡然地等着两人各自申诉自己的冤屈,等到两位面容绝美的王妃各自美目含着冤屈不满地望向对方时,她才淡淡地开了口。
“既如此,你们都心心念念着皇上的恩典,那便还是让皇上来做决断吧。”
她轻笑一声。
“正巧了明日陛下亲临黄金台,可不就是给你们机会好好解决此事么。”
第99章 他的孩子
懿安长公主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喝退了两位各怀心思的王妃,却一直坐在高位上,迟迟没有对阮秋水和宋珩之下新命令。
长宁王妃孙思乔也在两位王妃离去后轻巧地告辞,只是最后的目光深深地与辛若晴对视,两人在那几瞬间的目光相触中交流了了多少信息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宋珩之垂眸立在阮秋水身侧,他收敛着眼帘,眼底一派秋水宁静之样。
他暗暗地观察着在场三人的模样,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他在思忖,飞速地思忖。
但是阮秋水实在表现得太自然了,这种自适的熟稔反而令人更加疑惑。
阮秋水是谁?遗世独立、卓尔不群的剑仙,来去自如了无牵挂的谪仙人。他面对达官显贵之流的态度一贯是高高在上的。他的傲慢有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样清高,但是在这位神秘的懿安长公主面前,却全然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他曾经的秉性。
他们很熟。
至少曾经很熟。
他们之间,有的是故事。
宋珩之在心中下定论道。
宋珩之正在飞速思考的间隙,懿安长公主华美尊贵的面容上则一片淡然。她静静地等待着两位自己的小辈走远,又目送着长宁王府那位天下一等一美丽的王妃走远,一直等到大殿里彻底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时,她才抬手捋了捋鬓边的长发,换下了冷淡自持的表情。
她盈盈地抬眸,对阮秋水微微一笑:“终于只剩下我们了。”
说着,她又对辛若晴点了点头,眸中流淌着温柔:“多谢。”
辛若晴含着温柔的眼波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放在心上。
宋珩之的目光在三人面上一一略过,眼中愈发不解。
阮秋水的声音自身侧悠悠传来:“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懿安长公主则垂眸一笑,语气里颇有几分俏皮:“我还能有什么新消息。”
话音末了又有几分自嘲之意。
宋珩之虽然一贯以冷淡示人,但实则是个七窍玲珑的,细细在三人之间观察了一番便有了底,微微挑了一下眉,觉得场面挺有趣。
此刻懿安长公主斜斜地倚靠在锦座小桌的一侧,姿态慵懒,与方才矜傲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显而易见,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很放松的状态。
“请坐吧,别干站着。”她的声音轻缓而清脆,如珠玉落入银盘一般地优雅。
宋珩之看了阮秋水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阮秋水安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懿安长公主的婢女出来为几人斟好茶便退下了,低眉顺眼的模样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宋珩之轻轻举起茶杯凑近鼻尖嗅了嗅茶香,再缓缓啜饮了一口,唇齿回甘的清香奠定了好茶的基础,果然是宫中的用品。
懿安长公主也并没有急着开口,她只是浅笑着捧着茶杯,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宋珩之。
她的目光细致地有在如描摹一副挚爱的臻品画卷。
那目光中,甚至还有几分本不应该在她一个未婚女子身上存有的母性。
但在那温柔的背后,更多的是几分寻常人看不到的落寂。
阮秋水默默地握着茶杯,低眉合眼,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维持着沉默,没有开口。
懿安长公主凝目看了宋珩之半晌,方轻声叹息道:“孩子……你……”
她似有万语千言,却又最终都如鲠在喉。
“珩之。”阮秋水轻声地开了口,语调罕见地谦和,“对长公主殿下,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珩之多看了阮秋水一眼,对于他的这句话感到很惊讶,但是碍于场合他也不能在此时向阮秋水刨根问底,于是只得轻轻点头。
他把目光转向懿安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宋珩之唤了一声道。
“你……叫珩之?”
“姓宋,名珩之。珩玉的珩,之乎者也的之。”
“那你父亲……”
“满庭芳的燕九是我爹爹,名义上的。”宋珩之郑重道,目光闪闪地坚定,“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爹爹。”
闻言,懿安长公主面上温柔的笑意愈发加深,轻轻点头:“好……你是个很好的好孩子。”
“……”
面对懿安长公主那慈爱而欣慰的目光,宋珩之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有些重了。
“阮秋水,不曾想你如此倨傲一个人,竟养出来这么好脾气的孩子。”懿安长公主哂笑一声,把目光转移到阮秋水身上。
“哼,他脾气好?那是你还没见过他脾气不好的时候。”阮秋水轻哼一声,意做不满。
“至少你年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对我们这些人给过好脸色。”懿安长公主玩味地笑了笑,“无论朝堂给了你如何的优待,你可都没有半点投桃报李之心。”
阮秋水的面上表情不变,全然没有半点被讽刺后的不满,一反他平日里锱铢必较的习性,倒是很有兴致地反驳道:“优待么?盛京究竟是给了谁优待,你可得好好算算,当真是我吗。”
“怎么,这醋你都要吃?”
“长公主殿下风华绝代,貌美绝世,我自然是仰慕的。”阮秋水大言不惭。
“呵。”懿安长公主斜斜睨了阮秋水一眼,显然不信。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分明是长公主殿下您看不上我。”阮秋水举起茶杯,指尖在杯壁处轻轻敲了两下,“又何苦在如今折煞我。”
懿安长公主笑着点点头,终于没再和阮秋水唱反调:“这话倒是不错。”
宋珩之听着两人似有针锋相对的言辞交锋,心中渐渐升起一个猜想。
他记得,这一回的千秋宴,燕九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推辞不来,甚至大费周章不远千里地召回本在外游山玩水仗剑天涯的阮秋水,就是因为在盛京有一位不想见到的故人。
……
他是在逃避什么。
……
宋珩之看着眼前这位雍容华贵之间又不失灵动狡黠的美人,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涣散,他的心里有一阵强烈的直觉——他现在离燕九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很近。
眼前这位美丽又高贵的懿安长公主,会是那一段故事最重要的女主人公。
于是,他听见阮秋水漫声道:“所以,那个被你青眼相看的男人,却不回盛京。”
懿安长公主苦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噙着淡淡忧伤的刺痛:“是不愿回,还是不敢回?”
……
是不愿?还是不敢?
阮秋水微微垂眸,望向遥远的地方,没有回答。
他也听得出来赵乐懿不过是在自问自答,她心里早有答案,所以她自然不需要任何人的答案。
她只想听燕九亲口说出那个问题的回答。
见宋珩之夹在中间不大理解的挣扎模样,懿安长公主慢慢地直起身,缱绻地摸了摸怀中偎抱着的暖炉,在雅座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被寒风吹得簌簌发声的枯木,幽幽道:“珩之,你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关于……你爹爹的故事。”
第100章 他们的故事
二十年前,有一个人,背着一柄剑,只身来到了盛京。
那是一个春天。
燕九极其小心而郑重地将他在东海之滨苦苦求得的泰阿收好,才踏上了前往盛京的道路。他在这些年里不断精进剑术,努力提升修为,一路上走南闯北挑战了不少大雍有名的剑客,幸运的是,在那些挑战中,他没有一次落入了下风,皆以全胜的姿态一路走到了最后。由此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而他此刻正要去到盛京向世人做最后的证明。
此役之后,要么,冠绝天下,要么,就此退隐。
一念之间,生死之差。
但是燕九是个有十足自信心的人,他既然踏上了征途,那就是怀有了必胜的信念。
“……要先去找阮秋水。”一人一剑的少年燕九望着盛京城恢宏巍峨的城门,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声。
阮秋水是他在行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个很有趣的人,虽说此人平日里行事乖张桀骜,但接触下来,燕九的确认可他是个不错的人,勉强担得上一句志同道合。
正巧,在前些天与阮秋水的通信中,他得知对方近日正在盛京友人家中做客,想为他与那个友人引荐认识一下。
燕九心下百万个不愿也不得不在阮秋水的盛情“威逼利诱”下妥协,只得应声。
平宁府。
阮秋水的那位神秘友人就是当朝平宁公主的驸马,天下闻名的风雅才子、琴艺国手,嵇山夜。
阮秋水与他在武原学宫相识,从此成为了高山流水的知音之交。
燕九缓缓眨了眨眼,可惜嵇山夜不习剑,否则他还能趁此机会问一问对方的剑。
盛京城里,燕九正循着阮秋水书信上的地图找寻着去往平宁府的路,忽然听到远处一阵不大寻常的躁动声,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不远处的高墙之上,一群灰巾蒙面的人正劫持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大,被堵住了口,无助地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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