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区的路途并不远,在众星罗列的深夜,风止沙落后,军队前方出现一道高耸入云霄的城墙,它像人间的帘幕,低垂直入地下千百尺。不可撼动。
城墙分东南西北四面,每面只有一扇门,由红光通行者进行基因扫描,通过后开启防御门。城墙没有装备武器,他们的宗旨——当战乱无法避免,生命以防御为主,变异物种不会主动侵略其他种族。
直到踏进西城的那一刻,申屠锋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下来,他也有点困了,算一算时间,他有一个星期没闭上过眼睛。
阿禹打开卡车箱门,留出一条缝,他偷偷往外看。
北州区的风格和行政区完全不一样,路边的行人肃穆,却没那么死气沉沉。
跟行政区的惶恐不同,这里的人敬重从战争中归来的军人,对他们行最高礼仪。不管是平民、政客,还是战士,他们在短时间内创造了新的规则,在将军的带领下,于末日之中,能让生活井井有条地规则,这很难得。
阿禹好奇地看,他听见了孩子的笑声,于是心向神驰,又往外探了探头,不小心撞上了申屠淮的目光。
申屠淮带上了金丝边眼镜,疏离又温润的气质矛盾又和谐。阿禹看呆了。
申屠淮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阿禹:“!!”
他脸红了,下意识捏紧手里的包,宝贝论文露了出来。他往回缩,后脑勺撞到了门框。哐当一声,听上去挺疼,“哎哟。”
申屠淮说:“小心。”
阿禹钻了回去。
聂禁莫名其妙地问:“小杂种,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阿禹拍拍面颊,说没事,拍完了又双手捧住脸,“他好帅啊。”
聂禁:“……”谁?
申屠锋自进西区后,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将军没有带他回家,精疲力尽的战士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进入花园,可回头看,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无尽的灾难。
“爸,”申屠锋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申屠鸿目光哀沉,“去军政大楼,阿淮也一起来。”
军政大楼是北州区的机密场所,种族外群体不允许入内。于是普通人类和混基因者挤在卡车里,在变异物种的注视下等待后续安排。
“嘁!”聂禁十分不服气,但他现在没有申屠锋当时在行政区的底气,不能造次,只能憋着。
军政大楼里的气氛很沉重,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工作,即便将军出现,他们也只是匆匆擦肩,都不曾看一眼。
高速运转的机器不断跳出信息提示,紧促的嘀嘀声在红绿光电的交错下此起彼伏。
申屠鸿摁下电梯运行键,电梯从大楼最高层缓缓下降。
申屠鸿和申屠淮一前一后地夹着申屠锋,这种站位其实很不正常。
奚川蹙眉,他不动声色地往申屠锋身边靠了靠。
“干什么?”申屠锋相一旁侧身,偏头看申屠鸿,试探着问道:“爸,你是怕我拆了这里吗?”
申屠淮接话,“你拆过的。”
申屠锋觉悟很高,他说:“我现在稳重不少,毕竟要成家了嘛。”
奚川:“……”
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奚川的听力不错,他听到指挥大厅的角落,两名数据记录员似乎在焦急地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电梯这边的人和情况。
“东区没有任何信号反应。”
“第三作战队伍也失联了,怎么办,我们要向将军报告吗?”
“夫人也没有任何消息。”奚川:“。”夫人?!
很显然,申屠锋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惊遽地睁大眼睛,恐慌与疑惧同时袭击他。
奚川攥住了他的手,“申屠!”
“爸,母亲呢!?”申屠锋错愕地问,他声音颤抖。
“阿锋!”申屠淮从背后箍住申屠锋的肩,“你先冷静!”
“我不能冷静!”申屠锋咬牙,双目充血,他快要疯了,“哥!母亲呢!”
“一个月前,你的母亲照常去学校上课。当天,毒尸突然在东区中心爆发,而后四周蔓延。事发太突然了,我来不及把她找回来,我……”
申屠鸿的声音很沉,他看上去很冷静,可冷静当中摇晃的理智显示他精神状态已经在崩溃边缘。
那是他的爱人!
奚川皱眉,他牵着申屠锋的手没有松开,掌心闷出了湿汗,渗进伤口里,刀割似的疼。奚川没有办法,他轻轻摩挲申屠锋的手背,安慰在恐惧中手足无措的Alpha。
“我们……”申屠淮说话不太连贯了,“我们进攻了很多次,可东区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不断变异成毒尸,突围难度很大。初步估计,学校里至少有上百具毒尸。我们制定了第三套营救方案,可是没来得及实施,三天前,彻底和母亲失去联系——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所有人都很痛苦。
申屠锋的肺部猛地顶上来一股气,冲得他喉管生疼,血腥味往他七窍里钻,他眼前是血色,有无助的痛苦,也伴随死亡的窒息。
“申屠,”奚川喊着他的名字,“阿锋。”
申屠锋剧烈咳嗽起来,他右手用力,紧紧捏着奚川的手,留下鲜红的指印。
奚川不想看到申屠锋这个样子,他太难过了。
“会有办法的。”奚川温柔地哄着申屠锋,轻顺他的脊背。
Alpha头一次露出委屈的表情,他抬头看向奚川,哽咽着说:“我要去救她。”
“好,我们去救她,”奚川说:“我永远会陪你做任何事情。”
第83章 “我们是灵魂伴侣。”
申屠鸿无法保持将军所向披靡的气势,他很高大,很强壮,可是现在,他看上去又很悲伤。
专情的Alpha,一生只爱一人,他无法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所以申屠鸿并没有安慰申屠锋,因为他们怀着同样的心情。
“我一直在救她,”申屠鸿说:“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在场的除了奚川,只有申屠淮是冷静的。嘀——电梯到达楼层,缓缓打开门,机械的女声温柔响起,“晚上好,勇敢的战士,欢迎你平安归来。”
申屠锋怔了怔。
“这是母亲的提议,”申屠淮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苦笑道:“她说在苦海里挣扎的人类,总要给自己提供一点情绪价值——走吧。”
申屠锋失魂落魄地被申屠淮和奚川牵引着走进电梯,平稳上升。他突然想起在西基地,每次坐电梯都会被反复提醒乘梯时的行为规范,他嫌烦,想拆了AI。可没想到冰冷的机器换种方式,居然能得到温暖的回馈。
奚川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很喜欢这种情绪价值,会有归属感。
军政大楼的顶层是申屠鸿的办公室,不大,包含一张会议桌,一张办公桌,再多余的东西就没有了。这里甚至没有窗户,墙面用最高规格隔音材料砌筑。
办公桌上凌乱地散着一些纸质文件,申屠鸿不喜欢用电脑,他认为手写的文字才能传达领导者最高精神,而文件的旁边摆着的一张全家福相片,也是他源源不断地精神支柱。
奚川没好意思盯着全家福仔细看,他觉得在眼下的氛围里,这种行为有点不礼貌。
“坐吧。”申屠鸿走到会议桌前,他随意拉开椅子,没有坐在主位上。
会议桌不大,最多坐下十人,再多显得拥挤。
申屠锋的理智和精神回来一点,大脑清醒不少,他把奚川安排坐在自己身边——这是一场严肃的战略会议。
奚川倒不显得局促,他大大方方地接受着申屠鸿的打量。
“你是变异物种?”申屠鸿直白地问。
奚川点头,说是。
他耳后的夹竹桃在交界地带战斗时凋落了,又只剩孤零零的一根枝芽,要重新开花,得从绿叶开始长,他的物种特征不细看,其实不明显。
申屠锋还没看够花,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差劲。
奚川问:“将军,我需要进行基因检测吗?”
“不用。”申屠鸿闻到了奚川身上的信息素,与申屠锋的信息素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军政大楼虽然禁止外族进入,但是其中不包括我们的家属。”
所以不管奚川是不是变异物种,他都可以自由出入军政大楼。
他听明白了,微笑颔首。
申屠锋给奚川倒了一杯水。
西北地带,似乎连水里也掺杂了黄沙,口感很神奇。
申屠淮打开投影仪,悲惨凄厉的景象通过图片传递到所有人的感官当中,视觉上的冲击力非常强劲。
“行政区做动物试验、毒尸试验,他们制造出了新的病毒和基因,又在第三方势力的推动下爆发毒尸潮。他们作茧自缚,灾难和灭亡无法避免。”申屠锋决然不信申屠淮会做什么病毒试验,所以他想不通,“那这里的爆发原因和途径是什么?”
“说实话吗?我不知道,”申屠鸿说:“毒尸最开始在东区的闹中心市出现,不止一具,它们随机咬人,随后病毒全面爆发。”
事情的起因和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现在无法知晓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传导装置只来得及传送这些图像过来,后来彻底被破坏,最后也杳无音讯。
东区变成了一座孤岛,像惨绝人寰的地狱。
奚川默了默,他开口问道:“毒尸是突然爆发的?”
“不算是,”申屠淮说:“北州区第一次出现毒尸是在五年前,我们抓住了它,研究过。发现它的等级很低,至少跟现在这些比起来,它的攻击性和传染性很低。”
“然后呢,”奚川淡淡地问:“你们也做实验了吗?”
申屠锋说:“没有。”
申屠淮叹气,“实不相瞒,那具毒尸现在还养在我的实验室里。”
奚川:“……”当宠物了?
“我认为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所以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消失,总该起点什么作用,”申屠淮说:“但现在看来,它除了警示我们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我在它的血液和基因里找不到任何关键性的物质。”
像一场闹剧开场前的仪式和预告。
申屠锋说:“那是第一具变异的人类,往后每一年又会出现一两具,数量越来越多,它们的攻击性和传染性也逐渐递增。当时我们怀疑这是行政区发起的病毒战争。”
奚川恍然,“所以你会只身前往行政区,为了找证据吗?”
“不需要证据,”申屠锋冷冷地说:“如果行政区真的在策划这种反人类的阴谋,只要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会立刻杀了聂时康。”
但后来,行政区的情况比北州区严重很多。
申屠锋说:“行政区出现第一具毒尸的时间也是五年前。”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偏头看向他。
“怎么说?”申屠淮问。
申屠锋省去了奚川被抓进德曼实验室的这一段经历,他挑着重点信息,说:“聂时康死前跟我说过,行政区出现的第一具毒尸精准地攻击了他。聂时康在死亡和变异过程中被粗暴注射血清,于是变异终止。同时,血清强大的基因发挥作用,瞬间反噬他的肉体凡胎——聂时康这几年活得很痛苦,他像一个被吸干了精血的鬼。”
申屠鸿默然,他为对手唏嘘不已。
申屠淮却听到了重点,“阿锋,你说的是什么血清?”
“我不知道,没见过,”申屠锋说:“哥,你看见聂禁手里的保险箱了吗?”
“看到了。”
“血清应该就在里面,”申屠锋说:“我答应了他的条件,把他和血清带到北州区。如果可以,要么抢,要么跟他谈判——他手里的血清或许是结束这场灾难的关键。”
申屠鸿沉思片刻,问:“抢这个行为是穷途末路下的选择,你先说一说怎么谈判吧。”
“聂禁拼死从行政区的实验室带出近百枚高质量人类胚胎,作为末日之下,普通人类最后的希望。现在维持容器制冷系统的电量已经不足,如果不及时更换,这些胚胎会迅速死亡。”
“我可以给他提供一个适合胚胎存放的环境,我甚至可以帮助他培育这些胚胎,”申屠淮问:“但是以这个作为谈判的条件,对聂禁来说有用吗?”
奚川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偶尔小口抿水,他很喜欢带有黄沙味的液体,土壤和水分是植物生长的重要成分。
“应该没用,”奚川突然开口,音量不大,“聂禁以运送胚胎为借口,他主要目的还是保证血清的安全。他不可能轻易给你们。”
申屠锋架起腿,“我也这么认为。”
奚川侧目看他。
申屠锋见他杯子里的水见底了,小声问:“还喝吗?”
“不要了,”奚川说:“喝饱了。”
申屠鸿见过申屠锋无数德行,就是没见过这种的,他牙疼,简直没眼看。
申屠淮倒是欣慰,“阿锋,你这趟出去倒是沉稳不少。”
申屠锋挑眉,“没办法,不沉稳追不上娇气的Omega。”
奚川:“……”
申屠锋依旧很郁闷,他的身体轻轻往后一靠,对申屠鸿说:“谈判浪费时间,还是明抢的性价比最高。”
申屠鸿问:“就算抢过来了,你知道密码吗?”
“不知道,”申屠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聂禁既然在我的手里,不管用什么手段,我总能让他吐出密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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