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番话来的人自然是楚情,而他话音才落,范唯就一个箭步冲进来对他道:“楚大夫,望您高抬贵手,无论如何都请为城主医治此毒,范唯求你了!”
他说着竟当即跪下,楚情不免道:“要不要救是我的事,肯不肯被我救是你们城主的事,你不如先去问一问城主,再来求我。”
范唯听他如此漠然的语调不禁一怔,抬起头来看楚情,楚情本就生着一张冰山脸,对除了李凤迤以外的任何病人都是为满足自己的兴趣,所以他这么说实在再正常不过,但听在范唯耳中,却好像是就算城主答应了,他也未必答应的意思。
李凤迤适时地道:“范兄莫急,你来是为何事?方才你们城主说要派人来找我详谈,是为此事么?”
范唯反应过来,点头道:“正是。”
李凤迤闻言起身道:“那就由我先去一趟吧,我也想跟城主聊一聊。”
“好、那就由在下带李公子前去。”范唯说着便站起来,又哀求似的看了楚情一眼,这才转身带路。
第56章 昔五十一 梦魇
楚情从城主卧房里出来的时候,从他一贯无表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门外一干人早已心急如焚,见他一出来立刻围了上去,这其中居然还有秦遥,她并未恢复女装,只是脸上担忧之色却显而易见。
楚情看她一眼,略有所思。
“城主他怎么样了?可以进去了吗?”包括范唯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期盼地看着楚情。
鉴于城主跟君雪翎的关系,楚情在了解之后自然倾力相助,他与君雪翎日夜商量救治之法,这是他们制定好治疗方法之后开始的第一个疗程。
楚情摇摇头道:“他还没醒,先别进去打扰,雪翎在里面,你们不用担心。”
他也是未料那日李凤迤与此地城主一番长谈后出来,竟然会得知一个如此惊人的事实,他尚且觉得吃惊,更何况君雪翎本人了,他告诉李凤迤君雪翎的父亲正是他的大伯,换句话来说,君雪翎的父亲正是当今皇上的皇叔。
不过君雪翎就算吃惊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只是与楚情讨论媚毒的医治之法,然后亲力调配药方,楚情觉得她像是要把从李凤迤身上丢失的感情转嫁到这位城主身上一样,爱情无望,至少又多了一份亲情。
城主病重,来老板失魂落魄,秦遥心不在焉,楚情和君雪翎忙着治疗城主,剩下李凤迤三人就日日得闲,无聊之下,李凤迤便每天都会离开城主府闲逛,他发现这座城简直就是应有尽有,富饶多姿,而且民风朴素,实在令人感到心情大好,总是逛了还想继续逛。
后来木成舟和荆天狱也逛了几天,但他们谁都不会有李凤迤那么高的兴致,因为他们不像李凤迤自小长在寺院里,后来又被段应楼养在江山风雨楼里哪儿都没去过,看着李凤迤瞎逛,他们只觉得比起街上的那些孩童来,他才更像是个大孩子,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对什么都是好奇不已。
李凤迤再一次见到城主,是在他第一个疗程醒后的第五日,那日的城主看上去虽然没有比先前要好多少,但总归有了些许精神,他没有逞强仍是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此刻卧室里氤氲着浓重的药味,他靠坐在床头,脸上带着一抹淡笑看着李凤迤走进来。
“李公子,没想到雪翎的医术如此高明,还有楚情。”他的嗓音依然嘶哑得厉害,楚情说这是由于他肺部常年受损,经常咳嗽的缘故。
“是啊,但你恐怕不会想到有今天这一遭吧。”李凤迤在床边那张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道。
城主侧了侧脸,却道:“我想,这也许是皇叔早有预料的缘故吧。”
李凤迤看着他没想,皇室倾轧,他都不用亲身经历就能料想得到,这绝对比江湖更险恶,也总是令人更绝望。
“我还没有告诉李公子我的名字,我自然也姓君,这是我们离开皇宫后的姓氏,名麟夜。”
“那我也该称呼你为‘君城主’。”李凤迤脸上带着一抹淡笑说道。
两人都无需在称呼上计较,李凤迤这样说,君麟夜便道:“无论如何,要多谢你将雪翎带来这里。”
“这句话那日城主就说过好几遍了。”李凤迤又笑。
“听闻这几日李公子都在城中闲逛,若是有什么可以让我奉送的,李公子尽管开口。”君麟夜又道。
“那倒不必,都是身外之物,李某更希望城主的身体能够尽快恢复一些。”李凤迤真心诚意地道,他自身便是剧毒入骨,自然知晓这是一件相当煎熬的事,眼前的君麟夜苦苦支撑了二十年之久,只令李凤迤既佩服又觉得惺惺相惜,他忍着莫大的痛苦日日守在这座城池之中,想必有他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令他无奈跟自己的九弟反目成仇,想到这里,李凤迤问道:“我有些问题要问城主,城主是否知无不言?”
“我本来以为时日无多,便是要将一切都说于李公子知晓,这些事本该告诉雪翎,但我又有些不忍心,再加上城门是被李公子所破,恐怕李公子比雪翎更适合知道这些事,而要不要让雪翎知道,就交由李公子你做决定吧。”君麟夜却道。
李凤迤闻言不禁苦笑道:“这似乎有点不大妥当吧?”
“没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李公子能解开地图之谜,与寻宝世家自是有缘,我看雪翎跟李公子的关系也不一般,而且这也是出于我的私心,雪翎实在不适合参与进这些纷争里。”
听他说出这样一句,李凤迤便完全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李某愿闻其详。”
得到李凤迤这样的答案,君麟夜显然很是满意,他想了想忽地问道:“不知李公子对于寻宝世家如何看待?”
李凤迤沉吟着答:“所谓寻宝世家,我想终归有所图,且他们对于保守秘密一事有相当的一套,否则百密一疏,这些宝藏在那么多年当中,终归会有泄露的一日,可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被寻宝世家世世代代寻觅到的宝藏归处。”
“你说的不错,他们训练有素,即使寻到宝藏,也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君麟夜点头道。
“他们是谁,想必君城主再清楚不过。”李凤迤看着君麟夜道。
“他们正是百年前被先帝所灭的前朝余孽,也是皇叔花费毕生精力所在一一寻找的人,但其实连他都不知道,他们把最大的一颗棋安排在了皇宫之中,也就是六弟的母妃。”
“也就是说,他想复国?”李凤迤脑筋飞快,瞬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这难免让君麟夜有些吃惊,但他立刻点头道:“不错,六弟恐怕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一直在寻找那份巨大的宝藏。”
“那么,城主被陷害,也是因为你的六弟了?”李凤迤问道。
“不错,正是由于寻宝世家里出了叛徒,所谓的叛徒,只不过是因为现在国泰民安,他实在不愿挑起战争,所以才会将庞大的宝藏全数藏起来,不被六弟和他的母妃所寻到,而他所能寻求的保障,恰恰就是当时手握重兵的我。”君麟夜道。
“原来是这样……”李凤迤喃喃地道。
“而雪翎她……并非皇叔的亲生女儿,而是那个人临死前交给皇叔抚养的,皇叔一开始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接近他其实是为了将偌大的一批宝藏所埋葬,更没想过是利用他将我牵扯进去,后来的后来,大皇兄登基,我被六弟陷害,九弟远在边疆,皇叔出走,六弟知道我身上怀有真正的藏宝图,因而说服大皇兄召九弟回宫,九弟不知究竟,以为是我拥兵自重,背叛出了皇城,他带兵回来的路上便堵了我,结果他截了我大部分的人马仍是被我逃离,没想到他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而且居然被他找到了这里,只不过他对于破解城门毫无办法,才会在客栈一守就是十五年。”君麟夜略微无奈地道。
“那看来之前派人抓雪翎入宫的人就是六皇子了。”李凤迤道。
“雪翎曾被带入宫中?”君麟夜闻言一惊,不禁问道。
李凤迤遂把先前的来龙去脉说于君麟夜知道,然后忍不住问:“雪翎的父亲,或是君城主的皇叔有没有仇人?或者六皇子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运筹帷幄的人?”
君麟夜一愣便道:“你指的,可是段先生?”
“你识得他?”
“当然识得,他是父皇的朋友,也是唯一能出入皇宫的一位江湖人。”君麟夜道。
“果然……”李凤迤喃喃地道:“那想必他很清楚寻宝世家的事了,只是,君城主对于他的底细,是否清楚?”
君麟夜摇头道:“倒是一无所知。”说着他又问:“不知李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李凤迤苦笑道:“他其实是我的义父,由于某些缘故,现在下落不明,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探听到他与寻宝世家有所牵连,但又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而且,我一直以来都感觉到,他也想要得到那份宝藏,现在听了君城主的话,我有些怀疑,他会不会是寻宝世家真正的后人,而并非是六皇子。”
君麟夜一听便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段先生是直系,而六弟只是旁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李凤迤摇头淡道。
“他的身份我倒是从未怀疑过,所以也并未打听,但若是李公子想要知道,我倒是可以帮忙联系一下皇叔,他说不定会知道。”君麟夜道。
“城主同他仍有联系?”李凤迤一愣问。
“有必要时才联系,但我总觉得此事至关重要,皇叔查探寻宝世家的下落那么多年,就算不知道,也总有其他线索,我还是尽快帮你联系一下。”君麟夜当仁不让道。
“好,那就有劳君城主了。”李凤迤当下道。
“举手之劳,自当尽力。”君麟夜说了这番话脸上便已现出些许倦色,李凤迤见状便起身道:“三日后是第二个疗程,反正李某还会再留一段时日,也想等候城主的消息,还是先请城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不妨明日再聊。”
“好,那就依李公子。”君麟夜自知精神不济,便也不推辞地道。
这一日李凤迤自君麟夜的卧室出来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半步都不曾离开,楚情傍晚时分前去送药,推开门却见李凤迤早已在床上休息,他微一蹙眉蹑足走近,却发现李凤迤竟是浑身汗水,兀自陷入梦魇之中无法清醒,楚情心中一惊,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李凤迤的肩膀,并出声唤道:“凤迤、凤迤!”
“迤儿,来,今日是你成为吾儿的第十五个年头,也是我们即将分开的日子,无论如何,义父总希望你岁岁平安,日日开心,先前那些不痛快都是义父不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义父近来已经把那些人都陆续解散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反正今日之后,你也要离开义父身边,若是迤儿还愿意相信义父,今晚就陪义父喝上一杯,如何?”
李凤迤从不知晓自己的生辰,于是段应楼便将认他做义子的那天当做纪念日,而后段应楼年年都会为他庆祝,在那样的日子里,听着这个一手带大自己,教会自己许多事的人一脸落寞的说着这番话,李凤迤纵是曾经有再大的疑惑,此刻也不愿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当然愿意再一次相信他的义父,于是他便举杯道:“今晚义父要喝几杯,迤儿都会奉陪,迤儿先敬义父这一杯。”
当下,他端起酒杯,然后先干为敬。
哪知,一杯酒,便是恩情绝,段应楼压根没有喝下手中那杯酒,而是将酒杯摔了个粉碎,“砰”的一声脆响之后,段应楼养的那些死士便将李凤迤团团包围。
“将他杀死,拿他的人头来见我。”
“义父?”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脸,却不料段应楼早已翻脸,那张脸陌生之极,哪里还有往日里那个慈祥的父亲的模样?
“是你逼我的。”他冷冷地道,冷得让他浑身直打颤。
“好冷……迤儿好冷……”
楚情虽然不确定李凤迤梦到了什么,但又大概能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他在梦中溢出的痛苦低语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那段往事断断续续被他拼凑,从李凤迤口中说出来的并不多,他寥寥几句,不谈大是大非,也不说大悲大痛,所以尽管他知道,却并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形,当年他因为寻药而远在深山里,根本没想过后来段应楼会用如此手段逼杀李凤迤,当他采药返回他们所住的山庄的时候,那里早已面目全非,他连个问的人都找不到,最后还是栖梧山庄来了消息,他清楚地记得再见到李凤迤时他那副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模样,好像如幽灵般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他不仅反复毒发,且夜夜陷入噩梦之中,日日心痛如绞,除此之外,他不言不语不动,就好像失了魂一样。
过了将近大半年,那人总算稍稍恢复,可他也只是说了一下大概,就再也不提那日之事,然后淡笑着向他介绍说:“这位就是跟你齐名的‘圣手’,君雪翎君姑娘,我也才有幸认识她,我说服她加入了我们,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仍是习惯性地半开玩笑,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凤迤!”
李凤迤蓦然睁开眼睛,看见楚情焦急地面容放大在自己的眼前。
“你终于醒了!”楚情见李凤迤睁眼,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凤迤眨眨眼,似是有些愣怔,楚情在一旁绞了毛巾走过来替他擦脸,李凤迤回过神来,自己接过毛巾,楚情便扶他坐起来,李凤迤将毛巾盖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拿下来擦,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问着楚情。
“酉时了。”楚情蹙眉担忧地看着他道:“刚才你又做噩梦了。”
“噩梦才好,醒过来发现是梦。”李凤迤却这样道。
楚情可不会就这样被他蒙混过去,问他道:“是不是又梦到那时的事了?”
“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倒是你,我总让你为我担心,真是对不起。”李凤迤带着歉意道。
“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楚情口吻忍不住凶了凶,随后又立刻放低下来道:“先喝药,这几日我忙着为城主治疗,没时间看着你,记得你身上发生的任何小事都不能瞒着我,像今天这样的也不行,你身体的情况不佳,才会频频被噩梦缠身,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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