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纬立在堂中,恭敬答道:“回大公子,正是,所以侯爷特命属下速来回禀大公子。”
“嗯。”裴玉戈应了声,先接过萧璨递来的一碗温开水,全喝干净了又接了润肺的药丸服下后才复开口道,“你说。”
狄群和徐正礼在旁递干净帕子侍奉,对于自家大公子与王爷的亲近已经不会感到任何奇怪了。不过对少见裴玉戈这副模样的宗纬还是件稀罕事,不由多瞧了眼,听旁边人催促了声才回过神低头忙禀道:“侯爷依着大公子的指引私下派人查探,先寻到了私下打造箭矢之处,果然已被尽数灭了口。侯爷后来沿着铸造图谱一道追查,终是查到了京籍阆中院的盐铁转运使赵之文身上,侯爷已查证是他的妻弟假借名义将盐铁院掌管的图谱摹了份带出去的。”
“人呢?”
“…死了。”
宗纬说完,一旁的萧璨嗤笑一声道:“倒是利落。裴侯在阆中院有自己人?”
宗纬瞧了眼裴玉戈后,方回答道:“禀王爷,是。”
“从那人口中探得消息几日了?”
“就前日。”
“前日…啧。”
萧璨随口叹了句,转头便与裴玉戈对视了一眼。见他脸上那莫名笑意,裴玉戈顿时心生不妙之感,转头语气严肃同宗纬道:“宗纬!你速速返回侯府,请父亲赶快去寻先前透露消息的那官员,若还无事,务必将人保下来!”
宗纬心里一惊,也来不及思考那幕后设计之人是否真的如此丧心病狂,领了命便要往外冲,萧璨却在此时出声叫住了他。
“王爷有何吩咐?”
萧璨摆手笑道:“吩咐谈不上,只需记得你是我遣回侯府的‘好意’便可,若裴侯问起,你这般说他定明白。郭纵,你亲自将人送出去。”
主屋内,除了萧璨面上还算淡然,裴玉戈及他两个近侍脸色都不算好。
“玉哥,我们说说悄悄话。”
裴玉戈抬手示意徐正礼和狄群退出去,二人听命照办退出了主屋。其实裴玉戈也有很多话要说,这些日子似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他此时有些疲乏才忽觉身子开始不爽利,面上却还强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道:“明珠,有什么话你直说。”
“那人八成是留不住命了。”
裴玉戈心中已有猜测,可听到萧璨这么直白点明,还是忍不住将拳头攥得死紧。
“那父亲查到的人…你是怎么看的?”
“玉哥相信一个盐铁转运使敢杀我?”萧璨只是淡定反问道:见裴玉戈摇头,才接着道,“他上面必然还有大鱼,只是近来乱糟糟的这几件事都与盐铁有着理不清的关系,玉哥不觉蹊跷?”
“盐铁向来由朝廷管制,官制官贩,往年税赋银子亦不是个小数,朝中上下更是不少人视之为一等一的肥差衙门。可越是如此,其中舞弊贪墨之事便越多,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而如若有人要动盐铁院的利益,必会招致憎恨。可换句话说,若盐铁一事上出了岔子,天子也必然看重。明珠是想说…老师的死、死在回京路上的那位北境巡盐御史或许都是盐铁院某人的手笔?”
萧璨颔首后道:“至于刺杀那事,我想应是偶然利用上的。又或者说……那幕后之人备下箭矢原是打算日后寻其他契机谋害侯府,只是碰巧发觉我一反常态在查温姨母的事,这才临时想出来那嫁祸的法子,不过此人当与盐铁院无关,毕竟我于朝中任何人而言只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无仇无怨,杀我毫无意义。”
“可若真如你所说,此人既有心嫁祸襄阳侯府,又有胆量谋害亲王,那这样的人朝中课不多。”
那幕后之人的心思动机二人倒是猜到一些,只是萧璨不过弱冠,大婚前不曾理会过半点朝政,既无掌兵之权、亦未挡人财路,除却这王爷当得实在逍遥自在,其余倒真没什么了,可这并不值得旁人记恨。
“礼王呢?”
听到裴玉戈提出的人选,萧璨略一挑眉道:“郭纵去查了,消息断在了萧兴泊的身上。可我还是不明白,礼王杀我有何用处?再者,萧兴泊那人你也见过多次了,色厉内荏、充其量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礼王若是这般处心积虑谋划一切,会让他那蠢笨的小儿子掺和一手?说不通…实在说不通。”
“明珠,你有没有想过若他们就是反其道行之,猜你会这么想。又或是…礼王根本没料到你有一战之力?”
萧璨目光微沉,虽未说话,却已将裴玉戈的话听进去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便让郭纵他们继续追查。另外,当年北境巡盐御史遇害的案子,你别插手,符礼不敢在我面前造次查问,交由我来查最为稳妥,你只需一门心思将温姨母的事查清楚。待我手头的事一了,晏家的案子我来帮你担待着。”
“嗯。”
萧璨说完了正事,起身来到裴玉戈面前,又用手背探了探。只是他头上仍热得厉害,此刻方察觉呼吸也慢慢重了。
正巧此时门外侍从敲门送药,萧璨忙出声唤了人进来,领头的是裴玉戈的两名近侍,狄群手中托盘上放着刚熬煮好的药。
萧璨也不再继续谈论正事,令徐正礼和狄群服侍裴玉戈服过药后先歇了,自己则轻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一脚踏出门槛时,身后裴玉戈唤了他的名儿,萧璨停下脚步回过身安抚道:“我知玉哥不愿为了自己的病成日劳动别人,我只是去寻郭纵交代些事,并不为别的。玉哥今日吹了寒风,又劳碌奔波了进一日,今日也该早些歇着,待过几日送了柳放离京,我再引荐一人给你认识。”
去寻郭纵不过是借口,裴玉戈听得出来真假却没戳破萧璨的谎言,只点了点头道:“你不久前也才亏了气血,莫把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早些回来。”
“嗯。”
萧璨出了主院便直奔宫中送来的那女子院中,路上郭纵送了人折返回来。见萧璨脸色凝重,也不多说什么,只挥手超周遭近卫示意,几人无言跟上,随着去了王府后院。
因着是宫里送来的,郭纵得了吩咐将人安置在一处僻静无人的院落。周遭没有其他姬妾住着,王府仆从侍卫也少,又因离二门近些,今日才使得这女子寻机闯到了裴玉戈跟前。至于她真正要拦的是裴玉戈还是萧璨,需得问过才知。
许是今日才教人闯出过一回,此刻小院看守的人数都翻了一番。众人见萧璨到了,忙俯身行礼。
屋内住着的人已得了通传,是而亲卫将屋内推开时,便见那姑娘已正对着门口跪好,头垂得低低的,抬眼瞥到一双描金绣龙纹的皂靴,忙俯身行礼道:“奴乔巧…参见王爷。”
萧璨越过那女子走到主位坐下,又等人奉上香茶,这才应了一声容那乔巧转身跪过来。
平日他并不喜欢身边人跪来跪去恪守着什么规矩,不过心怀算计自寻死路的除外,本就是被硬塞过来的女子,又掺了旁的势力,萧璨也便没了对旁人时的宽容。冷声责问道:“今早便是你甩开侍卫与嬷嬷求到王妃面前的?”
“…是奴。”
萧璨一手转着茶碗的碗盖,一边微抬眼睨着那女子,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身手不错,寻常女子想来是甩不开侍卫的,你倒有能耐。”
这话可不是夸人的,乔巧在宫中侍奉多年,如何听不出来萧璨的言外之意。
乔巧也不答,只将头磕得碰碰响,一下一下的倒都没顾惜自己的身子半分,似是有几分真挚。末了她猛地跪直身子,眼中含泪道:“那日宫宴…奴是受人胁迫,不得不说那番话啊!入得王府,也非奴所愿,只是家人性命攥在他人手中,奴…不敢不从。今日王爷责问,奴不敢隐瞒,今早冲撞王妃只为求得奴与家人一条活路,还请王爷明鉴!”
她这番话哭得声泪俱下,提及家人更是言辞恳切,便是在旁侍立的郭纵都听得皱起了眉,不由看向了自家王爷。
萧璨手指轻捻了几下,眸中仍带着审视。
“那幕后之人是谁?你又是何身份能让他们笃定本王会收了你?还有…你凭什么相信本王会帮得了你?”
乔巧又磕了下头道:“回王爷,指使奴在宫宴上对王爷暗送秋波的是宫中的奚昭仪。奴…奴是溪州生人,娘亲祖上是中洲的,与昭仪娘娘有些关系。”
“奚氏是东江王的嫡孙女,入的也是皇兄的后宫,而本王不过是不涉朝政的闲散王爷,如此费心安插你进王府,她图的什么?”
面对萧璨的追问,乔巧声儿虽打着颤,但话说得还算利落。
“昭仪娘娘并未同奴说什么,只是让奴这般照做。”
萧璨冷笑道:“推得倒干净!且不说奚氏如此安排有无意义,但说你在夜宴上的模样,可与如今判若两人,这可不是威逼利诱能演出来的。玉哥是个心善的,不愿意恶揣度世人,本王虽也不喜勾心斗角,却见惯了人心算计,你…最好想好了再编。”
“奴万万不敢!奴所言句句都是实话!王爷不信可以查奴的爹娘,他们都是溪州人,奴的娘还曾侍奉过昭仪娘娘的母亲,这些做不得假!奴冒死冲撞王妃实属无奈,昭仪娘娘令人递出话来,以爹娘性命要挟奴争宠,奴实在不敢才貌似投诚!”乔巧字字泣血,哭得跟泪人似的,慌忙中似是又想起来什么主动道,“王府中有昭仪娘娘买通的传话仆妇,是后院管浆洗的婆子,姓…姓程的,王爷若不信,捉了她审一审便知道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很难有假。
萧璨抬手向郭纵示意,后者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人去查验一番,目光扫过地上楚楚可怜的女子,终是叹了口气道:“起来回话。”
乔巧抽噎了下,而后才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只是跪得久了双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那你说本王幼时救你?”
乔巧慌忙摆手解释道:“是昭仪娘娘打听了王爷幼时的事,说是有那么一个丫头得了王爷出手相救,只不过那宫婢早些年投井死了,娘娘这才令奴顶了,绝非故意欺瞒王爷!”
萧璨没再问,不多时郭纵得了禀报进来回话,不过他开口前先是看了那乔巧一眼,而后才恭敬回禀。
“回爷,后院是有这么个人,也有同屋住的仆妇说见过她与这位乔姑娘见过。只是属下带人过去时,那程婆子已服毒……死了。”
第58章 帮手
“死了?善后倒是做得干净利落。”
萧璨目光一冷,看向乔巧道:“本王会命人查证清楚,若你所言非虚,本王会尽力保你家人性命,若你说的是假的……”
乔巧忙磕头道:“奴不敢撒谎!只是……娘娘吩咐之事奴不敢不从,恳请王爷允许奴侍奉王妃身侧,便是做个婢女,端茶倒水都行!只求让外人能瞧见奴做了些事。”
“讨价还价?”
“奴不敢!只是求王爷施恩,那毕竟是奴的爹娘…”
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换做旁人必定不认她哭泣,可萧璨这个世人皆知的风流浪子,此刻却目光凝重,哪怕那女子哭得再可怜竟是半分动容都不见。
“本王会命后院美人带着你,至于王妃那儿,你还是将那点小聪明都收起来罢,本王瞧着拙劣得很。”
“…是,奴都听王爷的。”
萧璨到底是没有信任那乔巧半分,出了那偏僻小院便吩咐郭纵道:“去传令让沈娘子看着她,另外再找人核实清楚她所说身世,若真是东江王孙女在背后撺掇弄这些,那便把人先撂在后院看管着,但不必多费心了。”
“是,属下遵命。”
如今压在萧璨与裴玉戈肩头的事不少,他们总要分清轻重缓急。东江王孙女安插眼线这事听着匪夷所思了些,但眼下却并非一等一的要紧事。
吏部的旨意是隔日递到御史台的,柳放领了命,从七品小官一跃升职四品的监察御史,不过甘州一行是个虎狼窝,去了便是凶多吉少,便是有升官的运数,却难有命从那里囫囵个儿回来,这般一想也就不那么眼红了。
柳放离京当日一袭朱红官服,这趟远行也不过是一辆马车、十余名官府护卫随行。又因他性子桀骜,平日相好的同僚不多,临行那日只有寥寥几人前来。
萧璨是陪裴玉戈来的,他从始至终都只远远地站在一边,似乎并没有上前的意思。待其他人都说完了话,他才提步上前将一枚巴掌大的玉珏递了过去。
柳放接过那玉放在手心瞧了眼。玉珏上的纹样向来是左右相对的,可萧璨给他的这枚镂空花纹杂乱无章,然而手掌微微倾斜半举着那玉,才发觉这版看去那镂空之处竟能拼成个‘苏’字。
“王爷这是?”
萧璨笑了笑,抬手轻拍了下柳放的肩头道:“自古送别应当赋诗一首聊表心意,不过本王文采平平,实在拿不出什么值得品评的好诗来,便偷个懒。甘州之行前路南侧,身为御史大夫,本王只能赠予柳御史一句话。”
“王爷请讲。”柳放攥紧了手中玉佩,心中已有了数,抬头再看向萧璨时,难得带上些许敬重。
“甘州梅堂腌制的干果甜香可口,若是心中遇上难解难平之事,便暂且放下去吃些甜的,或许为难之事便能迎刃而解。”
在场中唯有裴玉戈、柳放以及这些时日跟着裴玉戈一起奔波的郑兼听出了萧璨话里有话,旁人都只当萧璨是一如往常在胡闹。
柳放听得仔细,他抬眸认真道:“臣确实喜甜,多谢王爷告知。只是不知这梅堂在甘州何处?臣也好得空去寻一寻。”
“哈哈!不必如此麻烦。苏家与现在的甘州刺史有些姻亲关系,凡是大些的镇子都有这梅堂。昔年本王游历各州曾结识过那里的少东家,拿着这玉佩,买蜜果甜酥都能便宜省些!”
柳放收了玉佩再次拜谢。
萧璨抬手将人托起,面上带笑道:“本王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礼物要赠予柳御史,是这两日新收的一副美人图。”
或许是萧璨对柳放过于亲密,教一旁不知情的同僚见了,面色不由染上怪色,亦有与裴玉戈关系较亲近的过去拍着他的肩以示安慰,却只叹气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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