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齐鸣说起那日他在禅院门口等许久,都不见郑郁出来,便想进去寻人,刚好碰见箫宽说他遇刺。
当时天已黑,他与禁军将那些刺客解决掉,箫宽带着侍卫下后山打着火把找他们,但当时天黑下着雪,在后山找了一夜都未找到。
后来是在临近天卢县与一山中找到他们,林怀治在救他们时走错了方向,导致他们在山里找寻许久都没找到,而昨日林怀治凭着记忆走回后山,这才遇到了齐鸣。
齐鸣说刘玉达在百平寺外就被箫宽抓起来,在与他们一同回并州时,自刎在路上,死前只说是自己有贪污,怕被郑郁发现所以下手。
林怀治命人将他尸体送回家中安葬,随后会让新任都督法判刘家人。可今日上午,送尸体的人回来说,夜间有人将尸体劫走不知去向,百平寺方丈也自尽身亡。
齐鸣见郑郁醒了,让人将备好的清淡膳食端进来,郑郁用完后才觉得五脏六腑重归其位。
郑郁靠在床上听完这些后,冷笑道:“永王连后手都安排好了。”
谁那么无趣去截获罪官员的尸身,永王劫走刘玉达尸身怕是下一步要拿这尸体做文章,想来也是黔驴技穷。
齐鸣摸着药碗,觉得不烫,才端到郑郁面前,说道:“二公子不必担心,难不成永王还能派人来这儿吗?劫走尸体不过是为着师出有名罢了。”
“这药闻起来怎么这么苦,比冯伯开的还苦。”郑郁闻着那药,药味直冲鼻子,头微微后仰一脸嫌弃。
齐鸣道:“良药苦口嘛!你没醒的时候,喝的多好现在醒了还嫌弃。”
郑郁不住嫌弃,皱眉道:“齐鸣啊,我现在好多了,不用喝药。”
齐鸣一脸坚定,语气强硬:“二公子,你身子骨不是前两年,真身体好也不会睡这么久啊。眼睛一闭就下去了,你不喝那些赈灾事务怎么办?许太仓这几日差点没忙死。”
然后叽叽咕咕一大堆,郑郁终于受不了唠叨,接过药一口闷下去。
这一口差点没把他一口闷晕过去,苦得他舌头直发麻。小时候他几乎不生病,药喝的极少。
所以现在他一生病,喝药这件事对他而言宛如上刑,且这药不知谁开的十分苦涩碱口,他严重怀疑是上次给许太仓看病那大夫开的。
喝完药后许志荻前来看他,两人聊了赈灾情况,这月余的奔走,灾情如今已完全控制。赈贷也发放下去,朝廷后续也会给与小籽播种。
两人相谈近一个时辰,许志荻才离开,随后郑郁下床坐到书案前,将灾情陈述好上奏德元帝。而后看了袁亭宜留给他的信,虽不知道袁亭宜什么时候回长安,但还是写好回信让人送到金州去。
做好这一切,郑郁就回床上睡了会儿。
睡醒后,屋内已掌了灯,外头天黑寒风刮着竹影,齐鸣看着他喝完两碗粥才出去,不一会儿就端着药进来。
“二公子喝药了。”齐鸣把药放在床头,轻声细语对郑郁哄骗。
郑郁往被子里缩,只露出一张脸,眼神警惕看着齐鸣,真诚道:“齐鸣,我真的已经好了。”
齐鸣摇头,追忆起往事,“二公子你最会骗人,你忘了上次风寒,你明明没好全。就陪世子去骑马,结果加重躺了两天的样子吗?那时候你哄人说你病已好,结果可害惨了属下和世子。”
郑郁深吸一口气,又往被子里缩,锦被遮住他的鼻唇,仿佛这样他就不用去喝倒胃口的药。继而闷声道:“你把它放那吧,有点烫我等会儿喝。”
“属下刚拿进来的时候试过了,不烫也不凉,二公子你就快喝吧。你中午就是一口闷的,现在一口下去就行了。”齐鸣跟着郑郁这么久,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肯定是想等会儿他不注意就偷偷把药倒了。
于是说完就来扯郑郁的被子,郑郁一下钻进被子里,盖住头。他才不喝呢,那药苦死了,根本就不是人能喝的。
被子外倏的安静片刻,郑郁感觉到齐鸣离开床继而又坐下,心想是不是端着药在被子外等他。
突然,赖以安全的被子被人大力掀开,郑郁立马坐起对齐鸣,喊道:“我说我等会儿喝。”
可坐在床边的不是齐鸣,是林怀治。
见得人后,郑郁忙整理衣服坐好,颔首道:“病中无礼,望殿下恕罪。”
林怀治伸手,箫宽会意将药送到林怀治手里,后与齐鸣退至外间候着。
“无妨,既病了喝药就是。”林怀治把药端到郑郁面前。
郑郁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心里想着要是天上降个雷,把这药劈了就好。
这林怀治不是齐鸣,没那么好糊弄,他看林怀治表情冷漠,剑眉轻皱,脸上已有些不耐烦。
他舔了舔嘴唇心下一狠,接过药碗,眼睛一闭仰头喝下,苦涩麻木瞬间在嘴里蔓延开,令他五官皱在一起。
“擦下嘴。”林怀治将一块丝帕递过来语气冰冷。
方才喝的急有药从嘴角渗出些许,被林怀治提及,郑郁觉得有些不雅,耳垂都烫起来,接过丝帕,尴尬道:“谢殿下。”
林怀治说:“洗干净还我。”
“殿下还有此等喜好?”郑郁用丝帕擦去嘴角的药,表情震惊朝林怀治说道。
林怀治不悦道:“父皇赏的,太粗糙我没用,可以不还。”
郑郁心想太粗糙?你爹赏你的能粗糙?这丝帕看起来这也不粗糙啊,估计是你不想用才给我。
显摆什么,臭男人!
郑郁把那帕子轻握在手里,笑道:“既是殿下之物,岂能不还,前日多谢殿下搭救,才能保全一命。”
“顺手之事,郑御史身量不轻啊。”林怀治语气淡然,仿佛在说自己只是救了一小猫小狗。
这人对他有救命之恩,话说出来,郑郁也不生气,随即笑道:“若是太轻只怕是躺在棺中了。”
“二两灰末确实轻。”林怀治看了郑郁一眼,说,“永王寿辰,邀你我同去,甄士约说他准备在寿宴时拿我二人为质。”
郑郁道:“此前我已让王景阳在并州城中暗自布防,寿宴时阿史那莫想必也会派人前来。永王与阿史那莫勾结,定是暗中许了什么。永王可许,圣上也可许。”
“甄士约说永王许诺阿史那莫若成事,会减胡人赋税、重开互市、并集结兵马帮他夺回被苏木里河。”林怀治点头肯定郑郁的想法。
郑郁问道:“殿下与阿巴斯接触了吗?”
“没有。”林怀治又说,“但我已表明父皇此事,回信今日才到,父皇说新任并州都督已经从长安出发,十日后就到。”
半个多月前,郑郁就已带人巡视州县,所以他并不知此事,没想到林怀治已经将这事告知德元帝。
郑郁问:“圣上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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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谈判
“嗯。”林怀治从宽袖中拿出一密折,递给郑郁说,“这也是刘仲山及袁相公的意思。”
大雍早年与突厥开有互市,可后来突厥内部战乱,先帝下令关闭。突厥至此分裂为东、北两部族,北突厥在北阳瀚州一带,东突厥就是在银州的阿史那莫。
郑郁接过密折,德元帝在上面告知林怀治,答允阿史那莫的条件,具体赋税之事会由后面调任永州都督的人前来商榷。
最重要的是会借兵马助阿史那莫夺回苏木里河,苏木里河水草丰美肥沃,河水从不枯竭结冰,这也是阿史那莫会帮助永王的重要原因。
“后日就是永王寿辰,如果要见来得及。”郑郁看完密折后还给林怀治。
林怀治道:“阿史那莫应该来了,但这次明面上出席永王寿辰的是阿巴斯。”
郑郁想了想,笑道:“见他如见阿史那莫。”
郑郁知道对于德元帝而言,一方势力过于强盛只会难以制衡,如今的铁勒便是如此,如果再不出兵来日势大难以收拾。
不如顺水推舟,助阿史那莫一把,这些部族虽明面臣服大雍,可内部却一直纷争不断,二十二年前还曾互相联合攻陷北阳十七州,后面是郑厚礼将其荡平,收复故土。
经此一役后,各部族也安分许久,近来愈发蠢蠢欲动,加之各族之间为王位厮杀。一直对边境有所侵扰,可表面上还是一副友好,你派兵攻打,他就投降,过几年继续骚扰。
我还奉你为主,安分七年八年在打一次,然后继续投降。大雍也是年年头痛就医头,对于这些部族实在分不出多的精力。
他们与阿巴斯见面的事,还不能让永王知道。不然有所猜忌,毕竟于永王而言早晚他们都得死,多留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真要强攻,不足一万的禁军对上永王兵马,根本是以卵击石。
翌日夤夜,并州城内一胡人把守的宅院中,两声轻微的落地声响在后院。
此处戍守侍卫不多,声音又轻,无人注意。郑郁觉得他从墙上翻下来时,好像踩到了林怀治脚。
那几碗药下去,他已经好得差不多,林怀治本没有要他来,但他怕林怀治这个性子会在府内把阿巴斯砍了。偏偏今日阿巴斯今日,一直跟永王喝酒商讨事宜,一直没有近身机会。
永王与阿巴斯一直喝酒至晚间,到得永王离开,他们这才过来。
齐鸣、箫宽、王景阳埋伏着一千禁军在阿巴斯府外,一旦谈判失败,禁军会保护他与林怀治立马撤退。
在他们来之前,甄士约已将府内图纸绘给二人看过,郑郁与林怀治穿着黑衣,一路躲过守卫寻到卧房外。
郑郁在走廊转角处,见卧房外有人把守,推开窗见阿巴斯正在床上躺着睡觉鼾声如雷。确认屋内只有阿巴斯一人后,就利落地翻窗进去。
外面的林怀治看他这样不由一愣,皱眉问:“为何不走门?”
在林怀治眼里,这是不符礼法,只有登徒浪子才会使的,正人君子都从门进,翻窗不是君子所为。
“殿下,门口有人且还要多走几步路,他睡的跟猪一样,谈判完后,还会管我们是这么进来的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郑郁低声朝林怀治解释,招手让他快点翻进来,见林怀治还在思考,随后无奈说,“那我去帮你引开他。”
说完就准备再次翻出去,却被林怀治按住手,两人肌肤相触,郑郁不知怎得想起前几日梦中的柔软。
那个梦异常真实,他那时候烧的糊涂,做了一堆奇怪梦,唯独那个梦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有人走过万里山风,到得他面前献上自己的软意。
“算了。”林怀治纠结一番后,终于翻进来。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刚才两人翻窗的地方是在外间,进来后两人悄无声息走至内间。刚走到床前,阿巴斯突然转醒,抽出佩刀砍来。
两人连忙躲开退至一旁,郑郁对阿巴斯沉声道:“将军不想借兵吗?”
门外侍从听见里面打斗声,忙要进来,阿巴斯阻止,随后审视两人一番,哈哈大笑,说道:“上酒!”
屋内只有阿巴斯、郑郁、林怀治及阿巴斯身后一英俊威武的侍卫,三人于一张矮榻上盘膝坐下。
阿巴斯脸上酒意还未褪去,就又端起案上的酒喝一口,冷声道:“阁下想必是郑御史吧?身旁可是成王殿下?”
林怀治不喜欢与人交谈,更何况还是阿巴斯这种酒蒙子。
林怀治前来也是日后在德元帝面前,可以说是此事是两人一起,并不是郑郁一人,免得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郑郁揖礼道:“是。”林怀治没说话。
阿巴斯早知道林怀治是什么性子,也不计较这些。
眼下最要的是郑郁方才说的话,见郑郁行礼,端起酒盏对二人道:“以酒作礼,成王殿下、郑御史请。”
郑郁和林怀治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两位不怕我下毒?”阿巴斯表情阴沉道。
林怀治冷声道:“下毒还要说出来吗?一个时辰后我二人不出去,自有兵马踏平你们可汗牙账。”
阿巴斯一脸无辜,说道:“成王殿下说笑了,我怎敢啊。”
郑郁道:“我幼时听父亲说过几次,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哈哈哈哈,你父亲北阳王,嗯......七年前那一仗确实不错。”阿巴斯晃着酒盏笑着说,随即又给自己倒酒,端起酒盏眼神细细打量了郑郁一番,眯着眼说:“郑御史也穿耳呢?”
郑郁的外祖父母皆是室韦人,郑厚礼祖上也是室韦人,只有祖母是汉人。
胡人会穿耳佩戴耳环,不论男女,他和郑岸在幼时就被魏慧穿耳。只是到后来他觉得耳坠太过繁杂,在到长安后他极少佩戴。
其时,大雍胡汉杂居多有通婚,皇族往上数也有胡人血统,朝中更不乏胡人为官。所以此俗虽与大雍孝治天下之念相悖,但对此一事,皇帝与百官见怪不怪,忠君为民才是你为臣子的本分。
郑郁反问:“将军不也是吗?”
阿巴斯给二人斟满酒,说道:“郑御史与我是一样的人,也该知道苏木里河何等重要,自从被述律昂那厮抢走后,我族放牧难行。苏木里河本就是我们的,可近年天灾不断,族内又频频生事,收复旧地无望啊!”
“怎会呢?永王殿下不是许可汗兵马吗?”郑郁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心道确是好酒,“减赋税、重开互市,可汗收复旧地怎会无望呢?”
“郑御史真觉得有希望,今夜还会来我府中吗?”阿巴斯笑着说,表情带有挑衅。
林怀治抿了口酒,冷漠道:“你不也是在等我们来吗?”
阿巴斯大笑,连说几个好字,眯着眼看着林怀治,傲然道:“殿下你可比东宫里那位厉害,不如把他拉下,阿巴斯送你上位。”
屋内气氛骤然紧张,林怀治眸中厉色一闪而过,说道:“我无他念,也不是贵族的几位王子,你既如此厉害何不送我皇叔上位,郑砚卿我们走。”
说完起身不留任何情面。
郑郁第一次听见林怀治叫他的字,声音清冷好听,初觉还有点不适应。但知道林怀治这是激将法,也随即起身离开。
行至门口时,阿巴斯看两人都快走出门,大步上前拉住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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