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恩自小就不是一个身子骨硬朗的人,在青少年时期,他还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幼猫崽子一样,受一点风就要生病。
后来有了程诗悦的帮衬,身上才慢慢长了些斤两,变得体格匀称,身体才看起来健康了一些。
这次的感冒,他到了第五天才缓缓转好,白天时不再头脑发昏,鼻子不通气。
头脑清醒以后,方时恩查了查自己手头剩余的钱,尽管孙知贤是图谋不轨,但是他陪自己在赌场玩得那几把,赢来的钱可是做不了假。
除去他前段时间的开销,他手头还剩下二十多万元。
如果不再去赌,这些钱足够他独自生活一段时间。
方时恩身体恢复了一些后,胃口也变好,晚餐给自己点得格外丰盛。
夜晚,他一遍看着酒店房间里的液晶大屏,一遍夹菜吃。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场喜剧表演,在被舞台上的演员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逗笑的时候,独自坐在一张圆桌前的方时恩也会跟着乐呵呵地笑。
可能是节目过于精彩,方时恩每次笑的时候都很投入,因此在节目第二次进广告时,方时恩夹起来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时,发觉他点来的餐食,都已经凉了。
节目再开始时,舞台上的演员换了人,方时恩也不再笑了。
他转过头来,看到夜幕下,窗外灯火明灭,车流不息,暖色调的车灯流淌在城市的脉络。
方时恩有时候会觉得孤独。
有时候也会觉得后悔,但是他并不会承认。
他也有二十多岁了,也知道自己现在非常的不务正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方时恩想,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是物极必反这四个字。
这都怪他当时在溪县过得太苦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方时恩的最后也没想出来什么所以然,桌上的外卖也不收拾,去洗了个热水澡对这段短暂的反省做告别,唉声叹气一番,而后又昏头昏脑地睡下了。
翌日是个阴天,方时恩虽然惧冷,但是由于这几天生病,他已经在酒店足足待了快一星期没有出门了,憋得气色都有些不对了。
因此在这天傍晚,方时恩给自己围上了一条围巾,给自己做好保暖,终于从酒店出来了。
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碰见小吃摊,嘴馋了便买。
终于在把咸的甜的冰的填了一肚子,胃里都开始有些不舒服后,方时恩才罢休,决心再走一圈消食。
十分钟后,他越走越是觉得自己走到的地方偏僻。
等到他再抬头看,竟然发现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澜海酒吧门口。
方时恩仰头看着酒吧牌子,脚步不自觉朝前迈了一步。
然而他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几天前他还计划过用手头的钱维持他的生活,去掉酒店费用,只是日常开销的话,他收着点花,顺利到明年开春应该不成问题。
前提是,如果不赌。
但是如果不去澜海酒吧里玩,那他还能再寻些什么乐子呢,酒店房间电视里的那个喜剧节目已经不再能够逗笑他了。
去玩一玩麻将,总比他一个人在酒店里闷着胡思乱想好。
在步入澜海酒吧之前,方时恩站在门口,轻声自言自语说:“我再玩最后一次。”
尽管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大部分赌棍的“最后一次”等于“以后的很多次。”
在方时恩抬脚进去的后一秒,阴沉了一天的天空,终于飘下来一滴水珠,落到了方时恩的脚后,因为下一秒方时恩走进酒吧,雨水也没能沾湿他。
入目又是熟悉的一切,半下午懒懒散散在吧台前擦酒杯的酒保,室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方时恩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前时,还顺手帮一个保洁拾起了倒在地上的拖把。
方时恩来到地下室,路过赌桌前时,望了一眼。
由此,又想起来孙知贤这个人,他感到一阵恶寒,连带着即使对那赌桌兴趣未减,还是依然走向了麻将室内。
第19章
程诗悦从未想到有一天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一向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的她,此刻踩着一双坡跟鞋,一脸烦躁地打开温纳庄园的别墅大门。
门刚刚打开,她便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气急败坏地将手臂上挎着的包狠狠往地上一砸。
霎时间,包摔到地上,里面的口红,化妆镜,气垫卡包等等零碎的私人用品从只有一个磁吸扣的名牌包里跌落出来,散落了一地。
程诗悦此时已经显怀得十分明显,如果方时恩不是处在,因为惹恼苏执聿怕程诗悦不高兴而躲避程诗悦的时期,他回到温纳庄园再见到此时的程诗悦,绝不可能再错认,误会程诗悦是吃胖了。
许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程诗悦突感一阵胸闷喘不上气,从怀孕以来她的身体状况就算不上好。
她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一只手按在胸口,佝偻着身子,缓了很久才算是真正好受一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玩鹰却被家雀啄了眼。
自此那日方时恩提及王惠的女儿在与苏执聿接触的事情后,程诗悦就试探了几次王惠的口风,暗地里又找人想要调查一下,有关此事的消息。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两家家长牵线,再明显不过的商业联姻。
王惠对与前妻所生的女儿也算是宠爱有加,即使是商业联姻,也未必非要自己的女儿与一位同性恋缔结婚姻关系。
如果从王惠这边下手,怕被轻易察觉,程诗语原本想要将此消息往他前妻那里透些风声,却没有想到这一查不要紧,竟让程诗悦得到一个令她十分难以承受的消息。
因为程诗悦这些暗地里的小动作,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
反倒被对方抓住了小辫子。
王惠的妻子,一直以来都和自己的女儿长期居住在国外,她和王惠也不是有多深的感情,对王惠外面一直有些围绕在周围的莺莺燕燕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并不代表出身门第的于涵嫣能容许王惠在外留有其他的孩子,她身体不太好,与王惠只有王思瑜这一个独生女,王惠如果有一个私生子这对她和她女儿的威胁都太大,而且这对两家的合作关系也有非常不利的影响。
程诗悦是从野路子一步步爬上来的,碰到于涵这种名门世家出来真正大小姐,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还没来得及施展,对方一纸律师函便已经打了过来。
如果程诗悦不愿意打掉孩子,她起诉程诗悦,追回王惠这些年间赠与程诗悦的所有财产,令程诗悦从这栋王惠赠与她的别墅里滚出去。
她没有想到在这短短的十来天里,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
到这个时候,程诗悦才知晓,王惠竟然和他的妻子从来就没有离过婚。
那些曾经展示给自己的离婚证明,通通都是假的,而于涵嫣常年与他两地分居,王惠一直以单身的姿态出入许多聚会场合,程诗悦才不由相信。
这件事发生以来,程诗悦数天前给王惠打过去的电话里,面对着程诗悦厉声色疾的控诉与咒骂,这个卑劣的男人最后只是沉默地听了半晌儿后,说道,你一向聪明,怎么想到去招惹她的?
程诗悦知晓她现在面临的状况很棘手。
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程诗悦现在心绪总不如从前容易控制,她不断在心里劝说自己冷静,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十多次后,她用手抚上了自己从今早起来就开始时不时跳两下的右眼。
程诗悦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最近都没有休息好。
程诗悦一步步走上楼,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托特包,从楼上装了些现金。
出门前,程诗悦全副武装,戴上帽子围巾,背上她的包,拿上了车钥匙。
她朝车库走时,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拿出来手机,给方时恩发过去了一条语音消息。
她说:“时恩,我最近要外出,不要来温纳庄园找我,好好陪苏先生。”
程诗悦发完这条消息后,眼睛落在方时恩的小羊头像上,停顿片刻后,她吐出来一口气,将手机丢到包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程诗悦准备外出躲避一阵。
车驶出温纳庄园,程诗悦一路疾驰,在驶向机场方向的道路上,程诗悦在后视镜里敏锐地察觉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从小区出来时就跟在自己后面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
程诗悦故意绕了一个路口,从后视镜里看,那辆车果然还在。
她被跟踪了,程诗悦嘴里怒骂了一句脏话。
这显而易见是于涵嫣的手笔。
她想要什么?王惠和自己私会的证据?
程诗悦已经熬过了孕吐阶段,却不知为何在此时想到王惠时,感到无比恶心,那个恶毒虚伪的男人。
程诗悦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她不知多少次在心里咒骂王惠,一双惯会蛊惑人心的眼眸此刻恨得发红。
她决心报复,等她安顿下来,挺过这一劫,她一定会让欺骗自己的王惠付出代价。
程诗悦的脚在油门上踩下去,目光死死盯着那紧随而至的黑色轿车。
挺过这一次,就像每次挺过她此前经历的种种艰难时刻那样,总会过去的……
总会过去的。
程诗悦卡在红灯最后一秒驶出过路口,她看着被卡在身后一个车位的那辆黑色轿车,终于和自己拉开距离,她脚下速度分毫未放缓,争分夺秒地想要将跟踪自己的人彻底甩开。
雨淅淅沥沥下,雨刷器在车前挡风玻璃上卖力滑动,程诗悦的兰博基尼在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上,溅起来水花。
就在这时,程诗悦刚一瞥眼想要看看身后那辆车是否还在跟,却不想前方猛然窜出来一只猫,程诗悦车速过快,此时已经来不及刹车,她条件反射地猛然一转方向盘。
车瞬间冲向路口刚修建的一座城市石碑上,“砰”一声巨响,在巨大的冲击力面前,兰博基尼的前脸瞬间被撞得稀烂。
程诗悦眼前白光闪烁,她听到自己仿佛敲击在耳膜上的呼吸声,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她,她手指摸到湿漉漉的东西,大概是她的血。
十六岁,程诗悦因被养父猥亵,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被带入警局后因未成年又被释放。
那日从警局出来,程诗悦便再没有回过家。
十七岁,程诗悦遇到那时刚到县区做市场考察的王惠,从王惠这里得到金钱和嘘寒问暖,三个月后,程诗悦涂很浅淡的口红,穿白裙子,散开不算长的黑发,坐在王惠床上等他。
王惠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掉,搭在了程诗悦细瘦的肩头上,告诉程诗悦,他已经结婚了。
王惠资助她上学,一步步将她带出泥沼,将她从贫困县里连根拔起,把她送到国外念大学。
王惠是无欲无求的真君子,手把手教授程诗悦很多,餐桌礼仪,到谈话技巧,他把程诗悦重新塑造,王惠是最耐心的老师。
然而,程诗悦大学毕业那一年,真君子王惠把自己推向他的生意伙伴,刘氏集团的于柯。
程诗悦认识到自己原来是被王惠包装好的商品。
说实在的,她并没有伤心很久,过早经历人情冷暖的程诗悦从小就异常早熟,她深知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很快接受,并且又善用这一点。
某些时刻上,他们甚至合作得还算愉快。
程诗悦二十六岁,王惠和她说,自己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婚,这么多年来很后悔曾经那么对待她。
程诗悦无意在王惠这里找一颗精于算计的真心,但是也在虚与委蛇应对王惠的虚情假意时逐渐感到疲惫。
从王惠开始,也从王惠结束。
她打算在他这里拿到最后一笔“退休”的钱。
怀孕的事是她早有预谋,借此得到一笔天价的打胎费或者天价的抚养费,重点在“天价”。
程诗悦坚信自己这辈子只爱自己,对于她和王慧的孩子并没有执念。
她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的疼痛也在消失。
只是真是奇怪,可以面不改色把自己,把弟弟,甚至未成形的孩子当作生意来谈的蛇蝎女人程诗悦,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关头,以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躲避一只大雨里逃窜而出的小猫呢。
苏执聿回忆起与方时恩那次的争吵,上一次他这样失态的时刻,可以追溯到他的中学一年级。那是他跌出来年级前三,被陈碧婉惩罚。
那记忆实在是太过久远,具体的情况他都记不太真切,唯有那时身体感受到的屈辱和愤怒,一直令他印象深刻。
在这段时期里,苏执聿停掉他在方时恩那里的副卡,去查询消费记录时,看到他在一家酒吧里以非常高频率地进行了多次的大额交易。
结合孙知贤的话,方时恩应该就是在这家经营场所里进行的赌博。
苏执聿的时间很宝贵,与方时恩不过是单纯的交易,没有道理还要把他给予对方的金钱去向调查个一清二楚。
这导致,苏执聿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身边还睡了一个赌徒。
再想到方时恩这个人,苏执聿心情就会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
这个品行恶劣的样子货,简直就像是他曾经邀请自己品尝的那一只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劣质冰激凌一样,一口下去尝着是甜的,其实是由廉价香精和色素堆砌而成,再多吃几口便是要腻到令人不适,影响身体健康。
苏执聿再次将方时恩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确保自己不会再被这样的人骚扰,将其彻底驱逐出自己的世界。
一声鸣笛后,前面几辆车接连急刹。
坐在车后排的苏执聿身子也因惯性,往前倾了一瞬。
“怎么了?”苏执聿蹙眉,问一向开车稳妥的江卓。
江卓回答说:“前面好像出了车祸。”
警车与救护车在这个时候,已经纷纷赶来。
前方车流有序疏通时,苏执聿的车驶过,就在这时,苏执聿漫不经心地一瞥,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黄色兰博基尼——那是程诗悦的车。
“等等……”苏执聿突然出声。
五分钟后,从车上下来,走上前去的苏执聿,看到被救护人员抬出来浑身都是血,孩子都当场流出的程诗悦。
只是一眼,苏执聿瞳孔骤然紧缩,旋即面色发白,他快步走到一棵树下,呕吐了出来。
从程诗悦身体里流出来的大量鲜血,从车里蔓延到地面,而又被雨水冲刷,导致那血迹顺着那绿化带一路流淌。
苏执聿感觉自己鼻腔里都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呕吐了一会儿,江卓这时候已经停好了车,尽职尽责地过来给他打伞,并且给他递过来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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