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眼睛瞪得血红,听完后,程岁杪不知道该做什么。
陆岌拿过那封自白书,在老太太面前将其燃尽。
灰烬落到了桌子上,程岁杪回身看向床上的老太太,仍旧睁着一双眼看着陆岌,但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有生气。
她的生命又往结局走了一大截。
老太太突然笑起来:“你千算万算,最后还不是没能留住你娘哪怕一张画像?陆岌,你并不是算无遗策之人。”
她声音嘶哑,低沉,无力,传递出来的内容却是在嘲笑一个人。
程岁杪经过了那么许多事,现在已经分清了什么是重要而什么是不重要的。
但眼前的老人,活了这么多年,直到弥留之际,却依然想要胜人一筹。
他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他想,或许自己永远不会理解,那样也挺好的。
“哦?你是说你让苏乔乔刻意毁掉的那幅画?”
陆岌微笑开口:“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事,那就该知道,若是我不想让你发现那幅画,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它的。”
老太太皱起眉来:“你是故意的?不……这不可能,为什么?那上面——”
“是,那上面画了我娘。”
陆岌低头轻声开口:“她不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对吧?你憎恶她跟你不一样,所以刻意抹去了她所有的痕迹,但造成你人生悲剧的是你丈夫,是皇宫里的那个女人,你却去憎恶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你不觉得这个逻辑很可笑吗?”
“……那你对她?”
“她对你来说无辜,但对我来说可不无辜,是她选择了陆岸,放弃了我,难不成还指望我信奉母慈子孝的那一套?”
程岁杪微微蹙眉。他想叹气来着,忍住了。
他不知道是否每次说起这些,想起这些,陆岌的心理都会难受一次。
“不过我并不恨她,我只是对她没什么感觉。”
“……那那副《春日夜游》?”
陆岌轻笑起来:“那不过是我想得到某个人的信任时,一点小小的手段罢了。”
他起身时看了一眼程岁杪,程岁杪面无表情面对他,即便已经习惯了,但听到他说起这些,难免心中还有波动。
陆岌朝他隐秘地眨了下眼睛。
“陆岌,你真该死……”
“祖母,你这样说,我听了挺伤心的,至少,若不是我,祖父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被昭告天下,而且,若不是我,陆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机会坐上龙椅呢?”
老太太听了后半句,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指着陆岌张大嘴巴,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岌拉着程岁杪出去,叫来了等在外面面色不善的老嬷嬷。
“去请大夫来看看吧,祖母看起来,看到我们回来了,格外激动。”
他们回到安苑时,李肆渠正在和另外一位不速之客说话。
程岁杪已经感觉到头疼了。
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
不过陆岌却神色如常,走上前去跟那人打招呼。
“你们不是搬出去了么?难不成又回来了但我还没收到消息?”
陆崇冷哼一声:“你们这陆宅我可住不习惯,我今日是来找李大夫的,听说他在这里,就跟他说说话。”
陆岌点了点头,看向李肆渠,“那李大夫跟三哥说过话后再帮我诊脉吧。”
陆崇“哎”了一声,叫住了正要回房的陆岌。
别别扭扭的开口:“我们已经说完了,他可以帮你诊脉了。”
程岁杪看出了陆崇的想法,赶紧上前打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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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结局
陆崇和程岁杪一样很在意李肆渠帮陆岌诊脉后的结果。
不过好在李肆渠捋着胡子说陆岌的身体看起来比他之前离开芸城的时候好多了。
程岁杪想起那时候他们还在闹矛盾,有些心虚,他不确定李肆渠是不是意有所指,看起来不像。
陆崇没说几句话,听到诊脉结果之后甩袖走了。
“我看他就是放心不下你。”
陆岌没回应,程岁杪啧啧开口:“不过要让他消气还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
裴朝芩生了个女儿,据陆岌说,在女儿出生后陆崇他们一家就搬出去住了。
程岁杪想,只要人活着,总是能见面的,那么很多事情其实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知道陆岌也想挽回,至少陆崇当初是真心的,现在也是,一切交给来日方长。
当天夜里,还未入睡前程岁杪在安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过他看到柳芜的时候有多惊喜,看到她的全脸时就有多悲戚。
“别这样,岁杪,这只是个过程,不是结果。”
柳芜取下帷帽坐下,对程岁杪笑了笑。
“毁容起码比丢命好多了吧?何况我没有完全毁容,李大夫会给我一张我想要的脸。”
程岁杪一向佩服柳芜,但没想到,每一次与柳芜相遇她还能让他更佩服。
陆岚和陆岸一起让陆家的各项生意重新回到正轨。
陆岌对外还是羸弱的陆家六公子,只能时时居家养病。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又好像都变了。
陆怀荟和陆怀茵出嫁后很少回家。
陆予棋一直病着,不过只有陆府的人知道他其实身体还好,但人总是疯疯癫癫的,秦婧北一直照看着他。
内院的事全都交给了陆岚的妻子打理,她做的不错,陆岌不认为自己有插手的必要。
程岁杪让他向柳芜学习。
柳芜养脸,他养身。
时间会让他们都变得越来越好。
陆岌不再限制程岁杪出行。
落雪前他出门见了一次林澍,专门向他道谢,再告诉他隋雾很好。
至少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前看起来不错。
林澍松了口气,跟程岁杪说如果真想谢谢他就让陆岌收了神通吧。
“听起来你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那陆公子是不是忘了吩咐手下一些事情呢?”
林澍看起来比程岁杪记忆中的他憔悴得多。
“我被陆岌弄得简直焦头烂额,如果不是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不在芸城,我应该会第一时间登门拜访拿着礼物认错。”
程岁杪觉得很不好意思,回去以后跟陆岌说了。
陆岌一拍脑袋:“啊,我忘记了。”
程岁杪:“……”
骗子,他在说谎。
一看就是。
不过快进入新年的时候林澍托人送来礼物,并且奉上一封书信。
说谢谢陆公子高抬贵手,以后程岁杪的事儿他再也不掺和了。
陆岌对此很满意,跟程岁杪说:“其实经历些挫折也不是全无意义的不是吗?至少真的能让人长记性,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岁杪很想用言语反驳他,但很可惜,在那件事情上他没有多少话语权。
他至今都很后悔伤了陆岌的心。
陆岌几乎被所有家人抛弃,当他全新新人爱护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又做了跟那些侩子手一样的事。
林禅静忌日的时候,程岁杪被陆岌带着去潭蔚寺帮她上了柱香,供了盏灯。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陆岌看着油灯寥寥的火苗轻声说道。
程岁杪理解陆岌对母亲复杂的心情,他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这么盲目?”
程岁杪点头:“你不欠她什么,但她欠你的还很多。”
陆岌看着他的眼睛,柔声开口:“上天也欠我很多,但给了我更圆满的回报,我不跟他们计较了。”
那一日,他们在潭蔚寺里遇到了陆崇夫妇。
带着孩子,不过陆岌远远看着,没有跟他们打招呼。
陆崇看到他们后,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揶揄了几句。
程岁杪注意到不远处裴朝芩看着陆岌的目光,除了畏惧还带着怨毒。
裴朝颜是难产死的。
程岁杪不确定主要原因是不是难产,他没问过,但显然裴朝芩认为不是。
不过就算跟陆岌有关又如何?
裴朝颜利用林禅静的信任害死了她,得了上位的机会,要挟陆家享受荣华富贵的这些年……
并不是没有人算这笔账,陆岌开始算账的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陆岌嘴上说和林禅静没有感情,但终究是那个女人带他来到这世间。
程岁杪知道,他一定会帮他报仇。
不过或许是上天帮他报了仇呢?他不问的话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陆崇嘲讽陆岌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居然开始信神了。
“是我母亲的忌日,来上柱香,供盏灯而已。”
谁料陆崇一开始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下一句话立刻就能脱口而出,不用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就在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告辞离开。
程岁杪见证了一切,莫名其妙地问陆岌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裴朝颜每一年的今天都会到寺庙来,风雨无阻,自从……我母亲去世以后。”
陆岌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的天空:“我出门前还在想,裴朝颜会不会把这个习惯也交给了妹妹去继承。”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到底做的哪件事没有算计?”
“这叫谋划,程公子,若想让三哥原谅我,让他对我内疚一些不是效果更快吗?”
程岁杪白了他一眼,亏他还以为陆岌是真的在伤心。
等等……
程岁杪突然想到陆岌说他以后不会再来了,不会实在那个时候就看到了陆崇夫妇吧?
他们当天回府后,被下人禀报说老太太人没了。
陆岌淡淡点头:“丧事交给嫂嫂去办吧,她肯定能做好。”
老太太丧事办完后,陆岌带着程岁杪搬出了陆府。
程岁杪很喜欢新房子院子里载种的植物,已经想象到了春天的时候会有多美。
据木团和木圆说的,没有哪一年比这一年陆岌过生辰时收到的礼物更多了。
但陆岌无一例外全都退了回去,包括林澍的。
“我现在才觉得累,和其他人交际真的太累了,我只想好好休息。”
陆岌说:“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程岁杪说过,无论陆岌想做什么他都支持,他自然没有异议。
直到陆岌生辰当天,程岁杪都没想好要送他什么礼物。
当晚,他只能像那些不入流的话本故事里讲的那样,打算把自己送给陆岌。
陆岌看他局促羞赧的样子笑个不停,却依然拒绝了他。
程岁杪不解,问他为什么。
陆岌说:“等你不害怕的时候再说吧。”
程岁杪认为自己如果不勇敢地跨出那一步,永远都会害怕。
可是陆岌告诉他,时间到了的话,他会知道的。
“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其他的并不急于一时。”他说。
当晚他们以其他方式度过了愉快的一整夜,陆岌说程岁杪的奉献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程岁杪累得不行,不想搭理他。
正月初七下了一场雪,一直下到正月十五才停。
丫鬟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程岁杪和陆岌在房中下棋。
输了一盘又一盘,程岁杪不想玩了。
陆岌向他发出邀约,问他想不想在冬天过去以后去京城看看他的家人们。
程岁杪当然想,但又担心陆岌的身体不能长途跋涉,他们回到芸城还没有多久。
“慢慢走就行了,我们可以绕远路,去一些从没去过的地方,你想去大漠看日落吗?三哥说那场面很壮阔,我还没看过。”
程岁杪对他的提议很心动。
只有一个顾虑,就是他的身体。
陆岌让他不用担心,“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有信心可以和你相伴到老。”
可即便是李肆渠和杜韫都告诉他了没什么,但程岁杪还是会担心。
他只能让自己更面面俱到一些,全力保障陆岌的健康。
程岁杪从冬日开始准备东西,事无巨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还翻阅了不少书籍,对他们的路线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可以和陆岌一起规划了。
看得越多,他就越期待这趟行程。
陆岌说,如果计划没有太大偏差,等他们到京城,就是下一个冬天了。
他们可在留在京城过年,感受那里的氛围。
程岁杪想,那样的话他得提前向陆岌取取经。
他还要去见隋雾了,至少拜年这个理由不会被他拒之门外……应该吧。
至少陆岌的思路是对的。
如果想让隋雾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唔……特指好的方面,那么让他内疚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事实证明,那天在潭蔚寺遇到陆崇以后,程岁杪有好几次都看到了他在院子门口瞎晃悠。
程岁杪时常看着陆岌在心里想,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但他知道不能把目的直接告诉陆岌,否则陆岌一定不会帮他。
学习很多东西,要用很长的时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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