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说罢,收好琴囊,反手抓住乔横林,顺着原路返回,从里面走出来许久,乔横林才敢回头看上一眼。
季鹤停步拂掉身上的杂叶,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回望。
果然,不该有这样的窄的路,那两棵树,只是那栋别墅半开放式的庭院侧口,竟是走到了别人私有的凉亭。
第二十九章 不许
乔横林是被那巴掌吓怕了,回到床上身子仍在哆嗦,半夜里发起烧来。季鹤给他测了两回体温,喂了药。
他小脸通红,缩在季鹤的胸膛,憋出了满额的细汗,眼睛已经迷糊了,嘟囔着难受。
季鹤难得没有推开黏人的乔横林,身后垫了枕头略略仰高上身,用手贴他的脸颊,温度还是很热。
“季鹤……我怕,季鹤我害怕……”
季鹤稳着声,“你怕什么,巴掌又不是打你身上,也不是高烧,不会把你烧成傻子。”
乔横林没有力气回答,下巴随即被一只冰凉的手抚住抬高,季鹤眉尖软了,小声问说,“乔横林,以前在福利院,是不是有人也……”
季鹤双唇轻抿,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以为紧闭双眼的乔横林又睡过去时,腿侧的手腕被牢牢攥住,乔横林哽咽出声,嘴巴张开喘气,眼尾沟滑出两三行滚烫的清泪。
“不要打,”他呼喊了一声,放得好好的四肢突然胡乱抽搐,“不要不要,我怕,季鹤、季鹤——”
季鹤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试图用被子围住乔横林剧烈抖动的身体,又慌张下床,用抽屉里的手机不停拨出打给季君的电话。
嘟嘟的忙音被乔横林不断重复的呓语淹没,季鹤慌得没法子,丢了手机回到床上,胡乱抱住乔横林,用身体捆住乔横林的胳膊和脚踝。
他有些害怕,出声时牙关轻轻打颤,“乔横林,不许抖。”
听起来像软弱的恐吓,强撑着仅有的威慑力,乔横林不知道是闹累了,还是真的听入了耳,胸口起伏的幅度渐渐平缓,只剩手指尖儿会动上两下。
季鹤见有效果,过了一会儿,又说。
“乔横林,不许哭。”
“乔横林,不许发烧。”
“乔横林,不许生病。”
季鹤命令着,手心贴上乔横林濡湿睡衣的后背,上下搓揉,他把下巴贴到乔横林的脑袋顶,从来不塌的腰背微微弓起,余出一些空隙,让趴在胸膛的乔横林沉闷的呼气能够散出去。
两个人的体型相差无几,季鹤泼了一枕头的长发却柔韧无比,像会找方向生长的根系,包裹乔横林发烫的脸颊,跟随他的呼吸轻轻拂动。
乔横林做了梦,第一个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人居然是只见过几面的黄秋风,他把乔横林推到季君怀里,说快叫爹。
但院长说只有女人才会心软,应该先找妈妈叫,短头发的是爸爸,长头发的是妈妈,只有季鹤是长头发。
“季鹤……”
“季鹤!”
乔横林惊醒,压痛了脖颈后的长发,季鹤吃痛地睁开眼睛,卧蚕下平滑的肌肤有淡淡的乌青,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睡到快中午,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季鹤赶紧下了床,让乔横林夹好体温计,到厨房倒温水喂药。
万幸乔横林烧已经退了,被烧过的皮肤红里透亮,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拖拉着棉拖鞋在季鹤屁股后面跟。
季鹤匆忙煮了粥,连带中午的菜一起焖上,洗完澡没来得及吹头发,就开了店门,拿扫帚把门口的鞭炮壳扫得干干净净后,才能安心坐下吃饭。
“下午不许出去玩。”
季鹤交代一句,放下碗又到柜台前招待收银,大年初一没什么大人来,都是领过压岁钱来逛街的小孩儿,挑来挑去也没买上一本。
一连几天都是,书店过年生意反倒萧条,他们不如旁人,没有亲戚可串,病愈的乔横林整日闷到店里,人都变得懒懒的。
季鹤倒是出了几回门,到那晚他跟乔横林误打误撞闯入的别墅,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想看能不能等到那晚被牵连挨打的小孩儿。
但很可惜,季鹤第二晚去的时候,那两颗树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坚固而稀疏的铁丝网,能够望到里外,却无法翻越,也许是无意,但更像残忍的责罚。
季鹤再去了几回,也没见到人,遇到专门收垃圾的工人,说这栋房子总是空着,不常有人住,一个月有几次亮灯,但第二天房子主人就会即刻开车走人。
季鹤便不再来了,担心乔横林会想起来那天吓人的场景,就提也不再提,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乔横林心大,只会呱呱叫季鹤,季鹤嫌他烦,又正好他没体育训练,就恢复了他的日常学习,早起晨读,上午练字,下午写算数和单词,晚上季鹤抽检之后,会放任他用手机玩半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
过了年假,生活又恢复如常,季君在工艺品店给人家打工,忙中偷闲学了根雕的手艺,用余料做了点儿小玩意儿寄回来。
季鹤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判定季君雕的是小狗,三个都是,大概他只学了这一个造型。
季鹤把最大最好的一个捎送给黄秋风,剩下两个小的都给了乔横林,小狗配小狗,正好合适。
开学前一晚,季鹤收拾书包,发现自己的书包拉链上也系了一个“小狗”,乔横林的系在相反的右侧,两个人贴近走路,两个工艺不甚成熟的小狗木雕时不时甩到一起,发出刻意碰撞的响声。
天气渐渐转热,昭示这个不同寻常的夏季即将来临,最后一个学期,在后知后觉的伤感到来前,班级学习的氛围先一步变得紧张。
谷舒开了两次班会,季君已经回来了,但没有参加,季鹤提前问了老师班会内容,填了单子,帮乔横林开通了家校通短信服务,会把每次的考试成绩发到他的手机里。
作业变多了,留堂背书的人变多了,周考月考也变多了,季鹤没有觉得吃不消,乔横林却显得尤为吃力。
他体育课和放学延后的一小时都要操场训练,邱明逐步加重了训练内容,再加上操场不好,乔横林的鞋底都磨平了两双。
季鹤拿钱给他买完新鞋,手里拮据,不得已到菜市场买菜,有个小摊靠近菜市场后门,不用往里走太远闻腥味,卖得新鲜也便宜,他常到那儿买。
邱教练也是那家的常客,季鹤常常跟他遇见,邱明一改之前的不待见,跟他自来熟地打招呼,调侃他又怎么又帮家长跑腿。
菜摊老板也很热心肠,听说季鹤是邱明的学生,就会给季鹤装最嫩的一把小青菜,余下的一毛两毛也总是省掉。
季鹤摇头推辞,邱明反而劝他收好,自己就会趁老板小伙儿招待别的顾客时多扔几个钢镚儿在他筐里。
然后匆匆走掉,追上季鹤,“咋不让乔横林跑腿?他跑得快。”
季鹤想说乔横林不认识这么多菜,但只是轻轻抿嘴,礼貌点头但略显敷衍。
“让你爸妈买点儿肉,”邱明也不介意,追着他说,“他天天训练,吃的要跟得上,不然累,还长不高。”
季鹤在前面小步快走,邱明伸手拽了拽牛仔裤上别的一串钥匙,以为他不会回头时,季鹤突然停了脚步。
“吃什么呢?”
“啊?”
邱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他确实在跟自己说话,张了张嘴,觉得跟季鹤这个小孩儿说明也没什么用,便没有认真。
“吃啥都行,肉、鸡蛋,你们都长身体,光吃菜肯定不行,营养补不上去。”
季鹤垂眼想了下,伸手摸了口袋里零散的硬币,继续往前走,“好,谢谢。”
远远的,季鹤看见乔横林蹲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瘦小一团,见到他会迎上去,接过季鹤手里的塑料袋,绕着他叽叽喳喳地讲话。
季君在家,有时候会在外面买饭,给乔横林带的是酸辣馄饨,季鹤洗了把生菜,扔到乔横林的碗里,再坐下吃自己的清汤。
时间转瞬即逝,学期末时只剩最后一场考试,真临到头也没有那么紧张。
季鹤一如既往答完卷纸,没有检查,反正他是会到户口本对口初中上学的,即便考得再好,也不会掏钱上私立。
这对于他来说勉强算遗憾,但对于乔横林来说,简直是件好事,不管他考得多差,都有九年义务教育保底,能跟季鹤上同一所初中。
考完试班里自发举办了毕业会,季鹤因为字好,被要求在黑板上写关于告别的板书,平时抄写用的大屏幕多媒体放着现下正当红男团的歌,小女生人手一本花花绿绿的同学录互相填写留念,乔横林虽然是插班来的,但因为性格好脾气好,也很受欢迎,笔尖没停过。
宋小海也拿了一本硬封皮的纪念册,把除了集体签名的第一页给季鹤去写。
其实季鹤在班里人缘一般,因为他性子冷,不爱跟人交流,有几个悄悄暗恋的小女生,但也只是暗戳戳地讨论他,就只有宋小海会厚脸皮缠他。
宋小海他爸要带他去私立中学的国际部,虽然他们年纪小还想象不到留学是什么样子,但那所私立中学在市里最中心,离季鹤要上的初中的确很远。
季鹤填了同学录,留了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在对宋小海的初印象那栏填了浑圆可爱。
乔横林紧随其后,他更舍不得宋小海,两个人讲着兄弟抱头流泪,搞得季鹤十分无语。
混乱且友爱的毕业会结束,大家又迎来懒洋洋的假期,成绩比想象中出得快,大概一个月左右,季鹤陆续接到了几所私立中学的电话。
因为他成绩名列前茅,所以大部分学校愿意邀请他来免费入学,跟普通公立初中相比,他们的师资条件无疑更好,奖学金也很丰富。
季鹤很难说自己没有动摇。
那个假期乔横林把自行车车技锻炼得炉火纯青,用季鹤给他的零花钱和卖饮料瓶的钱跟收废品老板置换了这辆小破车。
叮铃铃叮铃铃,在门口踩着踏板打转,嚷嚷季鹤快来季鹤快来。
季鹤挂了电话想,好吧,反正其他学校很远,如果是户口就近分配的那所公立中学,至少这辆“坐骑”可以支撑,乔横林大概也蹬得动。
【作者有话说】
好可怜的收藏(哭
第三十章 下雨
难得暑假没有作业,乔横林除了训练,其余时间也撒了欢往外跑,在废品站跟傻小子捡纸壳叠飞机、在远出小巷几里地的公园揪树叶抓小虫、腻在宋小海家超市店里看一下午猫和老鼠。
最近一次应邀宋小海的唱k,一群人在包间又唱又吼的,乔横林话刚说利索,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听歌,落伍的他只好缩在角落瞪眼睛。
傍晚天刚昏黑,又下起小雨滴,幸好他脚步快,在雨势趋大前坐上公交车,又从站台跑回店里。
刚好撞见季鹤在门口系门帘,大概是嫌闷,这几天总是有雷阵雨,弄得季鹤脾气沉沉的,乔横林跟他说话声音都变得超小。
可需要提前加热一个小时的老式热水器,乔横林要洗澡时,总是不用等。
从浴室出来,乔横林两只小手呼噜脑袋毛时,狠狠打了个喷嚏,吓得他赶紧捂住嘴巴,折回去洗手。
看见季鹤已经踩上小凳,把卷闸门往下拉,预备锁门,乔横林很不解地回头望了望墙上钉的小表,差五分钟七点,平时店铺营业时间一直到晚上九点呢。
“季鹤,今天怎么关门这么早呀?”乔横林还是耐不住好奇,忍不住凑上前问。
“哦,”季鹤语气淡淡的,吸了口尘土味道很重的冷气,“雨会很大,不会有人再来了。”
“那我们早点儿睡觉吧,”乔横林倒是很高兴,推着季鹤的后腰,变成小牛犊一般拱他,兴奋地喊叫,“睡觉!睡觉!卧室!卧室!床床!”
“不要讲叠字撒娇,还有,你只能睡席子。”
季鹤没有抵抗乔横林的触碰,顺着他的力道走步。
入夏之后乔横林就被重新赶到凉席上去睡了,不过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胆小如鼠,偶尔会趁季鹤睡着悄悄爬床,大不了早上被季鹤掐耳朵和脸蛋。
“啊——下雨很冷,季鹤说很冷就可以上床睡的……你亲口说的……”
乔横林小声抱怨道,季鹤一回头,他又怂得缩脖子,把眼神变得虚飘,紧抿的厚嘴唇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鹤洗完澡,头发擦到不会滴水到地板上的程度便到卧室,乔横林换了干净的睡裤,倚在床边,手里攥着吹风筒,站起来给他吹头发。
窗玻璃被快雨打得发抖,圆滚的水滴在上面停留一瞬,化成长长的道子,站不住脚地滑走。
这样大风大雨的天气,季鹤是没什么心思碰琴的,提早涂了护手霜,挤多了就贴着乔横林的手背让他蹭走一些。
乔横林糙,平时不会动这护手的小管儿,但他很喜欢季鹤白嫩水滑的手靠近他,香喷喷,滑腻腻,挨一下都会爽到大腿发抖。
更何况,季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白的。
这不公平,乔横林心想,他跟季鹤用的是同一款抹脸油,两包郁美净挤到青蛙王子的小罐里,两个脸蛋儿各一个豆粒儿大小。
但这又很公平,比起自己,乔横林还是希望季鹤又白又香。
“是不是有糊的味道?”季鹤转动脖颈,问乔横林。
乔横林赶紧把吹风机的热风转到一旁,低头嗅嗅,慌张地解释,“好像有,但是我没有、我没有把你的头发吹糊,你相信我,季鹤。”
季鹤也没有怀疑乔横林的技术,廉价的吹风机热风很烫头皮,乔横林细心到会用自己的手掌垫在底下。
“用太久了,”季鹤看到电吹风后面被铁网拦住的电丝,有几根被烧红了,“关了吧,明天你去超市买个新的。”
乔横林应下,收起吹风机的插线,季鹤转身打开柜子,拉开了抽屉,又缓缓合上。
“算了,”季鹤没有表情地动了动嘴角,“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人用,先不换了。”
乔横林在季鹤转身回来前,一屁股坐实,硬板床不满地发出嘎吱响声,在季鹤反应过来叫他下去时,他又快速脱了鞋,脚丫也缩上去。
“乔横林。”季鹤蹙眉。
“不睡不睡,”乔横林耍赖躺了下去,鼻孔朝天,“地上太冷了,季鹤,心疼心疼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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