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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帝国外交官借助和平联盟发来的密匙,用来核对第三方认证的身份,待四个画面内的验证信息后出现连续的绿色对勾,这场即将被见证的合约签订,才算是完成准备工作。
此刻,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八分钟。
正待无言的沉默间,第一军团长哈顿忽然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在众人视线的转移和一派安静里开口:“过来,坐在雷利的位子上就好。”
只见站在帝国议事殿门口的,正是一身深色军服的罗淮·威尔斯。
这位年轻的少将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规整的军装愈发显得他气质凛然,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锋利且势不可挡。
罗淮率先冲着坐在中央的帝国掌权者行礼,在得到对方摆手的示意后,才对着第一军团长敬礼,“好的,长官。”
新人的到来终于让肃穆的室内里终于有了几声私语。
却原来,身处帝国偏远能源星上的第一军团长雷利,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便让自己的得力下属、未来的接班人罗淮·威尔斯暂代旁听。
当罗淮坐在属于第七军团的位置上时,身侧也算是和他相熟的第六军团长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瞧着你脸色这么憔悴?”
罗淮一顿,他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很明显,便也只勉强笑了笑,“昨天我也在现场,可能是夜里回去没休息好。”
“……怪不得。”
第六军团长点点头,“哈顿那老家伙都说自己回去做了一宿梦,后半夜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毕竟是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见识的机会。”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就像是机械科技中的神话。在你传我传的故事里,这样的战舰群巍峨庞大、近乎不可名状,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也有真正问世的一天。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罗淮听着,面上附和点头,但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帝国议事殿敞开着的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对于常年在军部参加训练的人来说,他们的耳朵足以分辨很多种声音,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便是脚步——高强度的耳力训练后,帝国各个兵种都可以学会区分最为常规的几种脚步声——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或者是强大者、弱小者……
此刻,罗淮微微偏头,面向遥遥传来脚步声的门口,耳廓微动,正进行着细致的分辨——
来人的数量很多,每一个都很强,甚至可以说强到可怕,足以将自己的脚步力道控制在统一又沉稳的节奏里,整齐划一,令倾听者难以再得出更加详尽的结论。
但在这群稳当到几乎合一的脚步声里,罗淮却捕捉到了另一种相对微妙的动静。
略轻,略浮,脚下乏力,似乎没什么劲儿。
但又不是纵欲过度的虚软无力,反而透着种轻盈,似乎能被风给吹走。
像是罗淮曾在梦中童话里见过的精灵。
在清一色的军靴音质下,这道特殊脚步的主人是唯一一个踩着软底小皮鞋的,像是被娇宠的小公主,哪怕显得格格不入,也依旧无人会责怪他的“突兀”。
清脆的小跟儿“噔噔”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罗淮拧眉,忽然想到了在这群外星种族说辞里,所谓的“珍宝”。
……所以帝国内部真的存在这么一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身份验证是怎么通过的?怎么做到在人类世界隐藏身份的?
渐近的脚步声里,罗淮紧紧拧起眉头,忽然想到了清早自己急匆匆赶去酒店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询问赫尔有关于阿舍尔的行踪,却被对方告知青年一大早就和其他几个白发子嗣出门了。
心里的犹疑令罗淮无法彻底相信,他本想要去求证,却因突然接到了第七军团长的嘱咐,这才不得不代替雷利出席帝国议事殿今日的合约签署会议。
但这并不代表罗淮放弃了自己的怀疑。
从前一天克兰利兹广场发生的混乱开始到现在,罗淮的大脑的始终弥散着一股朦朦胧胧的烟雾,就好像在阻碍着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源自于意志力的坚定和军人的警惕,强制自己在混沌思维里回忆的罗淮,硬生生挖出了一道险些被永远封存的记忆画面:
混乱的广场,东倒西歪的人群,看不清面孔的外来入侵者,以及侧身坐在颁奖台中央的苍白青年。
恍若孤立无援,可怜又脆弱,偏生正是这样单薄的姿态,成了唯一能够控制怪物的真正主人。
罗淮的理智在质疑自己存在问题的认知意识。
被层层禁锢的记忆碎片少到可怜,在断续的画面里,年轻少将最终能捡起来的稀缺内容,只有那摸熟悉的身影轮廓,以及一对本不该出现在人类身后的漂亮薄翅。
哪怕他再头晕眼花,也绝对不会认错,生着半透明蝉翼的青年,是被他在心里惦记数年的白月光……
从头到脚,那是他曾经偷偷剪下照片,珍藏在柜子深处的秘密。
但除了他,似乎再无人见证到这一画面。
在虚假与现实中,罗淮·威尔斯才是真正孤立无援的那一个求真者。
他无从求证,也无法问询真相。
这一刻,罗淮对阿舍尔失踪后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空前强烈的好奇与怀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质疑偶尔会蒙蔽自己的大脑。
可如果大脑判断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
正思索之际,门外脚步声的主人们,终于露出了真容,而此刻距离协议签署还有三分钟。
走在最前方的,并非已经坐在圆桌上众人的猜测对象——
不是具有领袖气质的歌利亚,不是危险难测的迦勒,不是犹如打盹雄狮的乌云,甚至也不是他们所认为的任何一个入侵强者,而是一个身量清瘦单薄,似乎只能用“小王子”来形容的青年。
脆弱又充满了可以被袭击的有机可趁。
但在“小王子”的漏洞百出外,则是几十个轻而易举就能徒手折断人类脊柱的危险骑士。
罗淮看了过去。
从头到脚,“小王子”被精致又严密地包裹到不露一丝皮肤,戴在脸上的面具,掩住脖颈的领口,漂亮的马甲短裤,以及禁欲的手套和长袜。
深色的Mantelet外套被宝石扣固定在青年的肩头,半长的光滑布料正好垂落在他的腰侧,以下的部位,则露出一对漂亮又梦幻的半透明虫翼。
——美好到不似人间造物。
只单看那对蝉翼状的翅膀,已经落座在圆桌上的众人似乎就能模糊感知虫族“珍宝”的份量。
这一定是神明捏造生命时,最大的偏爱。
滋啦。
直到帝国掌权者对面的座椅被拉开,每一个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人才回神。
前一天被他们误认为是领袖的冰蓝瞳孔的男人弯腰颔首,全然是俯首的姿态,扶着他所追随的主人入座,这才同其他同伴一般,挺拔笔直地站在青年身后。
望着对面怔愣的帝国人类,歌利亚轻点下巴,“我想,我们的时间刚刚好。”
“是、是的,时间正好。”第一军团哈顿附和,随即身侧的陛下。
“那就开始吧。”
喘息虚浮的声音无力又颓败,帝国掌权者冲着光屏内的第三方认证点点头。
很快,光屏上掠过一道光影,被处理过的机械音便开启了今日这场不同种族之间协议条约的签订——
不论是赔偿还是双方的需求,都是在前一天就已经迅速协商好的,帝国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给星网大众一个满意的交代,而虫群们又着急解决问题好早早凑在虫母身边。
于是两方人马一合计,你也着急我也着急,一边赔偿大方一边因实力差距接受得爽快,自然无需各种推诿还价、浪费时间,当即一拍即合,唰唰几下就说定了彼此需求,只等今日在星网直播里彻底敲定结果。
悬浮在帝国议事殿内,同时多方位、视角拍摄的直播球在提前设置一下,一口气在星网上开了几十个直播间,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签订细节。
早早就对这件事有所关注的星网民众也第一时间蹲守在直播现场,以见识比传说中创始者级别战舰群的拥有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星网民众们赞叹宇宙新物种俊美的同时,坐在圆桌前的罗淮则死死盯着对面戴着面具的青年。
这股过于滚烫的视线早在进门时,就引得乌云警惕,他压低着眉头瞧了一眼目光灼灼的人类少将,忍不住半蹲下身,俯身在阿舍尔身前,小声询问:“妈妈,那个个一直在看着您。”
无需乌云提醒,罗淮那明显的注视感都足以阿舍尔自己发现。
他微不可查地摇头,在歌利亚与人类一方你来我往的同时,轻声回应:“不用管。”
早在清晨离开酒店之后不久,阿舍尔就接到了赫尔的提醒,说他听到了罗淮和雷利的通讯,对方可能会代替第七军团长雷利出席此次的签订会议。
除此之外,大抵是意志力和体质上的差异,罗淮·威尔斯并不曾完全受到虫母精神力和蜜香的影响,为了避免意外,在临下飞行器前,阿舍尔用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并做好了一言不发的准备。
当然,哪怕没有这一出,阿舍尔也相信歌利亚的能力,这场签署会议的现场,他大抵是作为“吉祥物”存在的。
抬手翻开那份赔偿协议,掠过几行字迹后,阿舍尔眉头微动,眼底闪过意外。
哪怕隔着面具无法窥见面容,但时刻关注虫母情况的乌云还是察觉到了变化,他看了一眼正在圆桌前与人类方交谈的歌利亚,便收回目光,只专注于虫母。
“妈妈,怎么了?”
细微的气音拂过阿舍尔耳边的发丝,他伸手点了点协议内容,偏头看向乌云,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某种疑惑。
乌云小声问:“妈妈是觉得比想象中更多吗?”
过分庞大的赔偿,就是阿舍尔看到也觉得难以置信,他的本意是虫族对贸然闯入行为的道歉,同时也是一份在和平宇宙时代,应该给予人类方的尊重。
“一部分是赔偿,另一部分……”
他看到了虫母眼底的微光,轻声道:“是他们能得到妈妈喜欢的谢礼。”
没有一个虫族会是笨蛋。
瞧,乌云已经看到了妈妈眼底闪烁着的另一种柔软了。
或许他们无法斩断虫母与人类之间的根系,但在这层关系背后,他们可以一步一步加深虫族与妈妈的联系——人类的时间生命不过短暂一瞬,而他们有的是时间,在这场漫长的陪伴路上,成为妈妈最在意且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只是正当协议书推至双方桌面前,正当帝国掌权者拿起钢笔,正当歌利亚将摘了笔帽的笔递给阿舍尔的时候,作为第三方认证的冰人族忽然发难——
“刚才,你们说自己是什么?”
略有电子感的音色通过设备传导,打断了签署现场每一个人的动作,同时也叫连通星网的数个直播间内的民众竖起了耳朵。
明明好事将成,却突遭中断,歌利亚脸上的神情微顿,他见虫母接过了钢笔,便缓缓起身,目光对向了那块模糊的光屏画面,轻声道:“我们是虫族,请问阁下有什么见解?”
“虫族?虫族!”冰人代表忽然提高了声音,尖锐又刺耳,折磨着现场所有人的耳朵,“你们都不记得了吗?虫族,是虫族啊!”
隔壁屏幕的泰坦代表不明所以,“虫族怎么了?”
剩下的人类代表和鱼人代表也同样不解。
似乎成为帝国议事殿内唯一一个真相得知者的冰人冷笑一声,“那我换一种说法,‘星球屠戮者’你们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
咔。
阿舍尔合上笔帽,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那张面具遮挡住了他的全部面容,自然也包括此刻无法为外人所窥视的神情。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冰人代表的通讯屏幕上。
“看来还有记得,不过大多数都忘记了吧?”
冰人代表冷笑一声,“那今天,我就当着整个星网、当着所有和平联盟内民众的面,好好帮大家回忆回忆这个比臭水沟的老鼠还要恶臭的种族!”
在一众虫族的怒视里,他道:“一千年前,或者是更久?总之我也不确定,可怕的星球屠戮者自远方而来,没有任何一个生命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从未有生命真正了解过这个种族,但所有与之交锋过的势力,都只会称其为‘恶魔’。”
“侵略途径的星球,残害反抗的种族,肆意殖民奴役低等生命……”
“罪状累累、罄竹难书,在他们被冠以‘星球屠戮者’的称号之外,总会还有生命记得他们真正的名字——虫族!他们是虫族啊!”
模糊的光屏重重晃了一下,似乎是冰人代表砸掉了什么东西。
他气息粗重,言语暴怒,“这样一个可怕的种族,你们竟然敢相信他们许下的承诺?我看这不过是一场阴谋!借着找人大摇大摆地入侵人类星域,那那一个目标是谁?是冰人族?泰坦族?还是鱼人族?”
犀利的质问中,歌利亚皱眉,冰人族所言确实为一部分事实——
那是属于虫神陨落之前的历史,拥有世间最强大力量的虫族在这片宇宙内肆无忌惮,他们把侵略当儿戏,把吞并作消遣,对于其他种族生命来说近乎灭顶的灾难,在那个时期的虫族眼里,只是一场游戏。
作为创始者号的战舰意识,这些过往歌利亚无法否认,但自虫神陨落,虫族的历史便开始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失去神明溺爱的虫群变作了宇宙中的灾星,他们的文明一落千丈,从害人者变成了受害者,侵略、屠戮、资源掠夺,这些曾施加在其他种族身上的因,变成了他们自己再承受一遍的果。
同时因为虫族内部的生死浩劫,这群不可一世的生命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至此,从前恶名满星域的“星球屠戮者”正式失踪,因为时间的见证而被判定为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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