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胸,肋间切开,心包切开,心包悬吊……没有问题,都是正常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柏樟,放松,不需要解释。”于清溏拍拍他,“我不在乎手术,我只想更了解你。”
“想了解你的童年,还有你耿耿于怀的经历。”
如果那份心理报告属实,造成他心理影响的,多半与童年有关。
徐柏樟:“怕你不想听。”
“你不是我,不要代表我的想法。”于清溏说:“我们是伴侣,你之前告诉我的,要试着倾诉,不是藏在心里。”
“好,我说。”
和大部分农村的孩子一样,徐柏樟的童年是黄土地、村口的戏台还有河边灿烂的太阳。
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父亲和梦里不一样,不会做玩具、不会用胡子扎他、也不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玩骑马;也不像书本里所说,是他的肩膀,勇敢高大,能撑起整个家。
他的爸爸只会喝酒吹牛、殴打妈妈。
妈妈是个非常传统的农村女性,读书不多,贤惠能干。能下地干活、也能做一手好菜、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即便是这样,爸爸还是不满,喝醉了酒,就找各种理由殴打她。
他有多凶残的爸爸,就有多温柔的妈妈。所有的痛苦和不快,都能在妈妈爱中化解。
徐柏樟喜欢妈妈做的饭,爱听妈妈唱完儿歌说晚安;喜欢陪妈妈下地撒种、在院子里摘菜,又或者,只是在炎热的午后,靠在妈妈身边,看她用麦秆编织出整个动物园。
他永远记得妈妈被打出血的伤口,还有爸爸喝到烂醉,令人厌恶的呼吸声。
那时的徐柏樟胆子很小,只敢躲在墙角里哭,等到听不到爸爸的呼噜才敢走出来,小心翼翼帮妈妈擦干眼泪,再偷偷舔掉她手背上,被鞭子抽出的血痕。
小时候的他日日盼望长大,想变得强大,带妈妈离开,去没有爸爸地方生活。
梦还没实现,就扼杀在八岁那年。
那天,他挤在妈妈怀里说想吃糖葫芦,妈妈拍拍他的头,说去给他买,让他听话在家等。
他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等到天黑,等到入睡,最后等来了妈妈的死讯。
在自家麦地里,躺着永远醒不来的妈妈,身边倒着的农药瓶,徐柏樟曾亲眼见妈妈塞进兜里,带出家门。
那片麦地是村口卖糖葫芦的反方向,妈妈走过路根本绕不到村口,他注定吃不到糖葫芦,也永远与妈妈两隔。
小时候的徐柏樟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不买糖葫芦,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不要他。
长大以后,他又想,妈妈可能是病了,无法接受痛苦,便选择自我了结。
越是这样想,徐柏樟就越自责。
如果他没吵着吃糖葫芦,如果他跟妈妈一起去,如果他能早点出去找,是不是都能拦住妈妈。
甚至是,如果爸爸打妈妈的时候,他能勇敢点挡在身前,能努力保护她,也许妈妈就不会自杀。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抓不住的,就再也没有了。
妈妈的死并没有让父亲收敛多少,唯一改变的,是把殴打的对象从妻子变成儿子。
当年只有的八岁的徐柏樟,承受过任何方式的毒打。在暗无天日的童年里,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放学回来爸爸不在家,他只想安静地写作业,不用再挨打。
后来,徐柏樟发现了“自救”的方法。
爸爸打他不分轻重,但只要出血,就会立即停下。在他伤口长好之前,都不会进行暴力,还会买些零食给他。
为了防止被打,徐柏樟开始在身上制造伤口。趁父亲抽打的时候,故意将受伤部位给他打,再露给他。
虽然残忍,但是唯一的办法。
于清溏抓紧徐柏樟的衣领,忍不住啜泣,“他是魔鬼,他不配做父亲。”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徐柏樟擦去他的眼泪,“别哭,清溏,不要哭。”
你闪闪发亮,那么美好。
天生就长在阳光下,不该被黑色的故事沾染。
“我没事。”于清溏挤进他怀里,“我只是好心疼,心疼你、心疼离世的妈妈。”
徐柏樟亲吻他的泪水,永远舍不得他难过。
于清溏:“他该死,他不配活着!”
徐柏樟冷笑,“他已经死了。”
于清溏突然清醒,心口胀疼,“柏樟,你、你不会,他的死不会你……”
“别怕,他用不着我,是自己咎由自取。”
徐柏樟十四岁那年,父亲的遗体在高速公路上被发现。
寒冬腊月,他躺在路边,冻成了冰块,气都没了还握着酒瓶。通过监控录像发现,当晚凌晨,烂醉如泥的他走到高速公路,自己钻进大车下面。
家人离世,更多是庆幸,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于清溏摸到徐柏樟胸口的疤,“这里呢,也和他有关?”
徐柏樟默认。
于清溏想起那个扭曲的刀口,凹凸不平的缝合线,“是他弄的?”
“不、是我自己。”
那年徐柏樟十二岁,小学毕业,父亲撕了他的户口页和录取通知书,禁止他读初中,逼他出去挣钱。
那个时候,读书是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徐柏樟想考出去,想离开父亲,想有自己的生活。
他不甘心,激烈反抗,换来了暴力毒打。那天,徐柏樟舔着自己的伤口,第一次有了轻生的想法。
他握着那把自残无数次的小镰刀,听着自己的心跳,想起了妈妈。
妈妈自杀,何尝不是解脱。
如果一刀捅进这里,心脏停止跳动,他再也不会被打,也不必经受痛苦。
“我握住刀柄,对着胸口,划了下去。”
于清溏抓住他心口的衣料,急得想锤,又舍不得,“你怎么会这么傻。”
徐柏樟:“当感受到锥心的疼痛,看到鲜血直流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么傻,为什么把别人的错加在自己身上,我不该死,我也不能死。
在旁人眼里,血液是疼痛、是恐惧、是残忍的代名词。在徐柏樟的心中,血液是让家里安静、让自己不被殴打的仅有途径。
血是他的救命稻草,是清醒镇定的灵丹妙药。
他忍受疼痛,用力按住伤口,想起在村口书店翻到的医学书籍,上面讲过伤口的缝合和处理方法。
家里没有缝合针线,他就把普通缝衣针穿上棉线,用明火高温消毒,给自己缝伤口。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敢相信,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他,是怎么在完全没打麻药的情况,一针一针穿过皮肉,把那道三厘米的刀伤缝上的。
家里没有消炎药,他在中医书里看到过有消炎功能的草药,就长在院子旁。徐柏樟把草药碾碎敷在伤口上,按照书上的方法,一周后拆线。
伤口愈合,伤疤却永在。
从那时候起,徐柏樟便沉迷上了医学,他废寝忘食、拼命努力,想用自己的手挽救更多人的命。
后来,他如愿考上医科大学,出国读博,进入省医院心脏外科,一切都那么顺利。
唯二的差错,是那份精神鉴定书,还有三年前的手术。
“柏樟,手术不怪你,你没有错。”
“可他拿到了我的心理异常鉴定。”徐柏樟蜷身体,“我是个疯子。”
不管怎么证明手术他没有问题,都无法开脱他心理异常的问题。
于清溏很讨厌这种说法,“你不是疯子,你只是病了,人活这一辈子,谁能保证不生病?”
徐柏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失望,你在我眼里独一无二。”于清溏抱紧他,“柏樟,你就是你,不需要在乎旁人的看法。”
“我不在乎。”
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早就体会过黑暗和肮脏,没有什么能压倒他。
如果他会因此难过,早在妈妈自杀那年、被爸爸逼迫那年、鉴定为精神疾病,取消参赛资格,甚至不建议学医那年,就已经想不开了。
于清溏:“既然这样,就别把流言蜚语放心上。”
“我从没放过心上,也不在乎流言蜚语。”徐柏樟睁开眼,瞳孔里只有他的影子,“我在乎的,只有你。”
在乎听到这些的你会怎么想,
在乎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
第53章 真相
把徐柏樟哄睡, 于清溏给钟严打电话,约在家门口的咖啡厅。
钟严到得早, 低头翻菜单,顺便问他,“冰拿铁还是冰美式?”
于清溏说:“热红茶就好。”
钟严也不太意外,“老徐管得真严。”
“我胃不好,他是为我着想。”
钟严转动咖啡杯,“他怎么样?”
“睡了,目前还算稳定。”于清溏没功夫客套寒暄,“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起因, 不局限于三年前手术,还有心理鉴定诊断单,以及当时事件的处理。”
钟严:“老徐没说?”
“说了点, 他状态不好,我没细问。”
钟严磨磨牙,“也就是他脾气好, 要是换我,绝不让那个渣滓好过。”
于清溏:“钟医生, 您消消气。”
他在梁颂晟和钟严之间选择后者,也是考虑钟医生性格直率, 人在气头上的时候, 更容易毫无保留,他果然没猜错。
钟严敞开腿,靠在对面沙发,“消不了, 要不是穿着白大褂,不想给医院抹黑, 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于清溏:“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钟严:“老徐和你说了多少?”
于清溏大致复述了徐柏樟的话,其他问题于清溏不担心,唯独对那份精神鉴定耿耿于怀。
钟严:“于老师,你相信他吗?”
“我不仅相信他,也相信你和梁医生,还有整个医院。”
作为医生,徐柏樟不会在精神不稳定的状态接手术;作为朋友,钟严和梁颂晟不会置之不理;作为院方,也不会为了包庇同意他转科室,并持续多年帮他隐瞒过失。
但不论如何,徐柏樟亲口承认心理问题也是事实。
钟严松了口气,“谢谢你的信任。”
于清溏:“钟医生,柏樟是我先生。”
谢谢显得尤为生分。
“行吧,我收回刚才的话。”钟严耸肩,继续说:“他和你提过他小时候的事吗?”
于清溏心口揪疼,“嗯,我知道他爸爸的事,还有他妈妈。”
钟严:“他心脏的伤呢?”
于清溏:“也知道,他自己缝的。”
钟严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技术指导、没有专业设备,在不打麻药的前提下给自己缝合伤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于清溏等着他说。
“意味着他有坚韧的毅力、稳定的心态,还有绝佳的学习能力。说白了,他是外科领域的奇才,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听着夸赞,于清溏并没有多开心。换取天才称号的代价太高,每个字都沾着鲜血。
钟严:“在中医科领域,你觉得他是什么水平?”
于清溏清晰记得网络上的夸赞,但他谦虚了点说:“挺厉害的水平。”
“他是厉害,但纵观全国,和他一样厉害,甚至比他厉害的人也不少。”钟严挑眉:“你知道他在心脏外科,是什么地位吗?”
于清溏屏住呼吸,胸口持续膨胀。
“于老师,要不要猜猜?”钟严似乎很期待看到他的反应,“别拘束,往夸张了猜。”
于清溏攥紧拳头,“他是顶尖?”
钟严的笑挺戏谑的,像是不满他的回答。
他收回笑,郑重其事:“他是唯一。”
到目前为止,心脏瓣膜某个方向的手术,全中国只有徐柏樟能完成。他转了科就意味着该病无人能治,是绝症。
“纵观全世界,能做那台手术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于清溏全身僵硬,紧张得能感受到脉搏。
钟严:“老徐读博的时候,你知道有多少国外医学院、高校和研究所抢着要他吗?”
任何条件、所有要求,他只要他提,上天下地,都愿意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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