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纾扬了扬手里的壶,师尊的茶可是他从小泡到大的。
江御眨巴眨巴眼,默默闭上了嘴。
有点想问问外面的自己,这是在养徒弟,养宠物,还是在养小仙童?
但看这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往人身上捧的样子,更像是领了个小童养媳。
“师尊,茶沏好了,我找生火木耽误了一会儿,你尝尝……”
季凌纾端着茶杯一推开门,见到房内的光景后立刻哑了声。
只见江御侧躺在窗边的软榻下,单手撑着额,另一手手边上还摊着本没看完的经卷,呼吸已经匀稳下来,竟是睡着了。
“师尊?”
季凌纾在他面前招了招手,江御没什么反应,似是睡得很沉。
看来在他进入这玄星秘境之前,这里的江御因为眼盲和噩梦,确实没睡过几顿好觉。
季凌纾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桌上,双手揽起了江御:
“那等师尊醒了,我再重新给师尊泡茶喝。”
江御难得乖顺地顺势就将脑袋靠在了他胸膛前,由着季凌纾将他抱向床榻。
季凌纾要将他放下时,他缓缓抬手,似是无意地勾住了季凌纾的脖子:
“……茶。”
“……什么?”季凌纾愣了愣。
“口渴。”江御不满地蹙起了眉。
“师尊你等等。”
季凌纾这才反应过来他睡着了也不忘要喝茶,哄着江御先松开了他,小跑着去桌前倒了杯茶,又赶忙跑回了榻边。
喂给江御喝之前,他习以为常地先自己品了品茶温。
太烫太凉江御都不愿喝。
“师尊,张口,茶温刚好。”
季凌纾没想到江御竟睡得这样沉稳,被自己这般摆弄也不见醒。不过他看江御的嘴唇确实有些干了。
江御“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只是靠在他怀里继续睡着。
季凌纾尝试将茶杯递到江御唇边,被江御没好气地推开。而他要起身时江御却又拽着他,口中小声喃喃地要喝水。
“师尊你……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季凌纾无可奈何,看了看江御,又看了看手里的茶盏,心里忽然生出一记。
他的喉结不受控地动了一动,拖在地上的狼尾巴也开始狂摇乱甩。
“师尊,我只是怕你口渴。”
季凌纾自欺欺人道。
他端起茶盏自己抿了一口,而后轻轻捏住江御的下颌,唇贴唇地将那幽香的茶液渡了过去。
唔……
季凌纾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已经不再是花坞的景象,江御也没再睡在他怀里。
四周绵延的岩浆和烈火取代了花坞周遭的蓬草生花,站在他面前的人衣角翩飞,回头有些惊愕地看了他一眼:
“季凌纾……你怎么也进来了?!”
江御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季凌纾心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不知道……师尊,这是哪里?”
周围又干又热,难怪江御那么想喝水。
“好像是在我的梦里,”
江御顿了顿,
“被於菟操纵的梦里。”
第120章 江御你别睡
“於菟操纵的梦?”季凌纾不解问道。
江御只是紧盯着二人四周蠢蠢欲动、不住流淌着岩浆,思忖道:“你拔剑砍那远处的石头试试威力。”
季凌纾闻言照做,拔出佩剑蓄力朝着江御所指的那岩块奋力劈去。
“喀嚓——”
只听一声脆响,数米外的赤色岩石震了两震,沙沙滚落下一把碎石灰烬。
“怎么可能?”
季凌纾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以他的功力剑法,劈碎那石头轻而易举,怎么可能一剑下去只是振出来几许瓦砾砂石。
江御脸色也并不好看,从季凌纾手里顺走了剑,也朝着那石块砍去。
剑气如虹,利落振宁,可那巨石仍只是耸动了片刻,只堪堪被劈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果然。”
江御蹙眉道,
“这梦被於菟主导,在梦里你我修为如何都是它说了算。”
“那岂不是它为刀俎我们为鱼肉?”
季凌纾不信邪地再次挥剑,剑锋就像被周围的热浪给烤化了一般,软塌塌地散在了半空中。
他绵软无力的剑气刚一落地,被熏烤得发烫的空气忽然震颤起来,轰隆轰隆的巨响声自四面八方而来,散落在崎岖黑土地上的熔岩倏地汇入一条滚烫的大流,那血色的巨流骤然逆流而起,垂天而行。
像不久前刚被季凌纾斩断的赤触在卷土重来,但威力不知又强了多少倍,二人都意识到如果生捱上这么一下,别说肉身殒灭,恐怕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跑!”
江御抓起季凌纾的袖子。
季凌纾将佩剑扔掷半空,心咒一念,扯起江御御剑而飞,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催动御剑咒,那骇人的灼烫感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自后抓着季凌纾腰带的江御声音发沉:
“季凌纾,别回头看。”
季凌纾没听他的话,几乎在同一瞬间回眸看向了身后。
咣——!
当啷一声如香烛翻覆,木鱼落下,密密麻麻的拜神许愿声穿插入灼人的风浪,季凌纾碧澈如水的眼睛被染上了污涩的血色。
他仰望到朱红的天幕被什么遍体通黑的巨物啃食出了一个大洞,蛇状的尾巴从那洞里泄入人间,更远处的月亮“噗通”一声被形如猛虎的兽神脑袋吸入了口中。
浑身寒毛不可遏制地竖起炸开,光是仰视一眼,甚至没进入那兽物的视线,已经足以让人大汗淋漓。
江御叹了口气,压下他炸毛的尾巴:“说了让你别看。”
留下阴影可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是季凌纾很快就敛下了心神,镇定下来:
“拜它自己所赐,我好像已经习惯这景象了。”
虽说此次窥见的真身一角比此前任何一次反噬带来的幻觉都更具冲击力和压迫感就是了。
“别分心,好好御你的剑,在这梦里被它抓住就糟了。”江御说着拍了掌季凌纾的屁股。
季凌纾刚刚被安抚垂下的尾巴再次炸开:“你……!你这样我只会更心猿意马!”
“你有没有觉得它越来越近了?”
“那热浪灼得我都要出汗了。”
季凌纾啧了一声,他没有痛觉尚且觉得难耐,江御定是更不好受,考虑片刻后他干脆心下一横,单膝跪于剑身握住了剑柄,
“师尊,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跑不是办法,我想办法对付它!”
“回来!”
江御眼疾手快,抓住了要从飞剑上跃下的季凌纾,
“刚不是告诉你了在这梦里於菟才是主导,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他再厉害这也只是个梦。”
季凌纾自认为比江御更了解於菟,也清楚记得在湖底幻境中於菟亲口教给他的,这世上所有的破坏和摧毁无不在六字之中——毁形,灭魂,崩律。
面对他和江御两个剑修,这分身做不到毁形,而能够崩律的堕薮显然在於菟主身身上,并在数百年后暂借给了季凌纾。
如此一来,面前这分身的目的就只剩灭魂。
它想通过梦境毁人心智乱人魂魄,但可惜的是,季凌纾已经被它的主身用这一套折磨过太久。
久到他都有些得心应手了。
那幻觉他破得了,这梦境就也困不住他。
江御却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不愿松手,对他心中所想了然于胸:“你不会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梦,只要神识清醒拖到梦醒就什么事都没有吧?”
季凌纾哑然。
同时二人似是都感受到了危险,不谋而合地回首看向身后那本该在吞噬天幕的凶神。
可身后空空如也。
岩石,山川,天空,形状,颜色,什么都没有。
炽烫的杀意从另一侧凭空闪现,不属于这世间的赫尾切开所有,直朝季凌纾和江御而来。
季凌纾只来得及扑向江御,螳臂当车般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他。
来不及了……!
叮——!
刺耳的嗡鸣声在耳畔绽放叠荡,被江御亲手戴在季凌纾耳垂上的那通透玉莲在天地间遍生莲迹,苍穹上被撕咬出的裂痕被端庄光明的华光填补,季凌纾再度真开眼时,二人已经又回到了花坞之中。
要不是江御胸口的蛊种痕迹正阴沉沉地泛着血色,刚刚的一切还真如大梦一场,不留痕迹。
“师尊…哪来的血?!刚刚於菟还是伤到了你?!”
季凌纾摸到一手黏腻的血迹,惊骇地看向刚刚睁开眼的江御。
他明明把人都护在怀里了,为什么他毫发无伤,江御却在流血!
“不是它,你别这么紧张,”
江御掀开袖子,露出手臂上浅浅淡淡的一道剑痕,向季凌纾解释道,
“是梦散之前我用你的剑刺的,似乎只有如此你才能明白,就算是在梦里,被杀就是死了,绝无生还的可能。”
“你直接告诉我我肯定是信你的,何故要弄伤自己!”
季凌纾抓起他的胳膊,手忙脚乱地找出止血用的金疮药,说来这些修神雾的仙君也都是些废物,纵火驭水之事得心应手,却从来没人成功只靠神雾就能达疗愈之效的。
若是能修炼出疗伤用的术法,封入符纸制成符咒,不比这瓶瓶罐罐的金疮药用起来方便多了吗。
“破了点皮而已,瞧你慌的……那瓶是化淤用的,不能止血,用青色的那瓶。”
江御轻嗤一声。心道秘境外的自己混得还不错嘛,受了伤也终于有人会替他心疼紧张了。
“你就不能爱惜下自己吗。”季凌纾无奈道。
江御瞥向他身上斑斑的伤痕,挑了挑眉:“五十步笑百步。”
季凌纾小小声嘟囔道:“我又感觉不到疼……不过刚刚最后那道光是什么?我和你在梦里应该都依於菟所想,修为和刚入仙途的凡人没什么区别吧?”
“那光不是我弄出来的,”
江御顿了顿,
“应该说不是你面前的我弄出来的。你摸摸自己的耳朵。”
“……!”
经这一提醒季凌纾才惊觉,自己耳垂上的莲花耳坠消失不见了。
“可、可师尊不是说,这随手捏的坠子不比此前的雪柳花,不能御伤护身……”
“小打小闹的伤是不起作用,但致命一击却是能替你挡下的,”
江御抿了抿唇,
“这下你能体会到了吗,刚刚我们确确实实差点死在那梦里,而且下一次再被拉进去的话,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可在梦里一切都由於菟做主,它想有多厉害就有多厉害,想我们多好杀就有多好杀,根本无从破解……”
“所以千万不能再让我入梦。”
江御正色道,
“只要我不入睡,它就拿你我没办法,而它又正急着想除掉我们,一定会是它先耐不住性子用肉身来寻,到时候你的剑就不会再像在梦里一样无力了。”
“可不能入睡也太折磨人了,师尊你能扛得住吗?”
“我扛不住。”
江御果断地否认了自己的能耐,他撩开胸口的衣衫,指着那缓缓鼓动着的蛊种,
“这东西会想方设法地引诱我入睡,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觉得困意滔天了。季凌纾,无论我之后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心软,也不要全信我,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看紧我,别让我犯困睡着。”
“师尊……”
季凌纾委屈巴巴地皱起眉。早知他所求的试炼会让江御受这等苦楚,他就不进这什么玄星秘境了。
说话间江御又打起哈欠来,眼皮也愈发觉得沉重。
他端起床畔桌案上已经凉透了的陈茶灌下一杯,凉意顺着喉咙直抵肚里,可困意却并不见削弱,反倒更浓。
他自诩意志坚强,可此刻扎根在他身上的毕竟是曾经一统过信仰的凶神。
更何况偏偏又是困意……
人们可能为了精进修为刻意去磨炼自己对于疼痛,情爱,或是贪欲的耐力和定力,但哪里有人想得到要去抵御困意。
“唔,季凌纾。”
江御难耐地蹙着眉,唤了季凌纾一声。
他将胸前的衣襟撩得更开,心里混混沌沌地想着还好这蛊是种在他身上,要是种给了没有痛觉的季凌纾,还真是毫无办法要放他呼呼大睡去了……
季凌纾紧张地眨巴眨巴眼,视线不敢再往下挪动一分:“师、师尊可是还要喝茶?”
“那个不管用,”
江御困顿道,同时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
“你想想办法……往这里……别让我睡去……”
用剑刺他一刀,放点血,疼痛最能分散困意……江御心想。朦朦胧胧地也看见季凌纾凑近了自己,被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包围时,睡意更甚……
唔……!
马上就要阖上的双眼突然震颤着睁开。
抵达胸前的却不是痛感,而是,而是……
江御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埋首的季凌纾: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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