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绝望之际求拜了每一尊她能叫出名讳的神。”
季娅求过明宵星君,但星君显然分身乏术,并不会及时理会女人生子这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寻常事”。
于是叫天天不应,求神神不灵,季娅不知念了多少句求明宵星君佑她孩儿康健,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那好不容易出生的婴孩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那时她便万念俱灰地在心里想着,请天道不要带走她的孩儿,只要能让她的孩子活下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强烈的欲掺杂着无奈的怨,许是被季娅愿意上贡一切的决心所吸引,淡散游离在鸦川某个角落中的於菟听到了她的祈求。
在鱼头神官的有意指引下,情急之中近乎疯狂的季娅别无选择地和於菟做了一项交易。
於菟收走了季凌纾的痛觉,同时在季凌纾的神识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季娅本以为那种子能将垂死的季凌纾救活,然而当季凌纾倚在她怀里喀出了一口污血之时,她才心灰意冷地意识到,自己竟妄想那凶神能施以援手。
於菟当然不会理会季凌纾的生死,它正需挑选一个足够承载它的器皿,而活不出襁褓的孩子根本不配成为容器。
所以它只是在一旁冷冷地观望着。
从季凌纾口中涌出的血污淌落在季娅的身上,干沙一般死气沉沉,很快便冰得刺骨,她能感受到温度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孩子掌心流失,她的心正和胸口溅上的血迹一样逐渐变得干涸。
也许自己的胸口再起伏三次,就该将这孩子放弃,送他入土魂归了。
季娅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脸色发白,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羽好似蝶翼,如果他能睁开眼睛的话,一定会非常讨人喜欢。
季娅苦笑起来。
可惜这世上的神明并不喜欢。
……
“你这混蛋,看看你招来了什么祸患!那可是上古凶神!你这死鱼就等着给小圣子陪葬吧!”蛇女厉声指责着那鱼头神官。
鱼头人装模作样地伏在季娅床前不住地磕着头,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堂而皇之地又谏言道:
“季娅大人!小的刚刚突然想起,这世上还有尊专司生育子嗣的神!虽然已经败落许久无人参拜,但您心诚至此,也许能感化苍天呢!”
——……谁?
季娅精疲力尽地问道。
——叫什么注春玉神!
鱼头神官心怀鬼胎地回答道。
他想这反正是个根本没能兴起的野神,兴许早就化作尘埃归于虚无了,季娅就算是叫破嗓子也叫不显……
灵……
他忽而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耳畔好像有阵温和的春风渡窗而过。
江御不愿成圣。
季凌纾也不是贡品。
而是季娅给予他的礼物,是一个母亲留在世间的恩惠。
作者有话说:
明宵星君:家人们谁懂啊,江御只被迫上岗了那一天,就让他捡了个童养夫回去养。
第144章 颜色
湖心亭外。
商陆处理罢这些天鸦川境内需呈报给他批阅的大小事务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湖心亭畔。
彼时雪煜正垂着脑袋打瞌睡,蹲在他头顶的雪色毛球远远地感知到了商陆的气息,及时扯了把他的头发。
雪煜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商陆的身影后立刻精神抖擞。
商陆瞥了眼湖坑内厚重浓郁的瘴气,站在岸上只能堪堪看见亭檐的模糊廓影,他问道:
“他们还在亭里攀谈?”
雪煜点了点头:
“那狡猾的鱼僧肯定自行又布下了隔音的结界,都快两个时辰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属下担心,万一那俩鱼僧联合江御想造您的反,重新推举季凌纾上位怎么办?”
商陆听了只自嘲地笑了两声:“江御心不在此。这刀尖儿上的位置他才舍不得让我那千娇百纵长大的弟弟坐。”
“那可不知道季凌纾心里怎么想的,”雪煜小声嘟哝道,“我听说在金霞宗里,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江御都能想办法给他摘。万一他一时兴起,又打上了鸦川的主意该怎么办?”
雪煜猜不透商陆的心思。他们的少主向来城府深沉又机敏多疑,可为何对江御却有着百般信赖?
“雪煜,你是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商陆反问。
雪煜身后的尾巴轻微一颤,垂下眼睫不敢直面商陆,闷闷道:“当然不是。我从未担心过您会看错人。”
因为商陆的那双虎瞳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颜色”。
像他这样忠臣的部将是天空的颜色,心有不忠的奸佞小人、叛徒、敌人派来的卧底则都泛着淤泥般的肮脏混沌。
有了这双眼睛,一切的谎言和阴谋都在商陆面前变得无处遁形,这也是他们一路无往不胜的依仗。
雪煜咬了咬唇,咬牙道:“属下只是不明白,就算在您眼里是干净的颜色,您也不会不设任何考验就付诸信任……”
就连他,也是为商陆出生入死了数十年,才得以站在今天的位置。
“江御身上的颜色,我是第一次见,”
商陆顿了顿,并未因雪煜的上谏而恼怒,
“他是白色的,纯粹的白。之前从未有过,就连我们在战场上救下的无辜婴孩都没有流露出过那样纯净的颜色。”
“什么?”雪煜一愣,不禁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江御活了、活了那么久……”
“他当年经历了飞升之劫,虽然没有选择成圣留在了人间,但他本身一定已经不是凡人能比拟之物了,”商陆胸有成竹道,“如果能让他留在我身边,哪怕不作为道侣,只是作为老师、作为益友,都一定能助我顺利历劫破境,甚至帮我指明一条复兴鸦川的明路。”
“可季凌纾呢?”
雪煜紧握着双拳,“他终究是凡胎凡心,甚至还是上一任圣子,属下实在是难以对他不设防。”
商陆轻笑一声,抬手拢起一缕莹亮的神雾,那笼罩在半空中的结界便也随之流淌起微光,他问雪煜:
“你觉得这道结界防得住他吗?”
“以少主您的修为,拦下他自然不在话下,除非他自己找死,敛去修为封了灵脉来自投罗网。”
“你觉得他不会是这种傻子?”
“属下不了解他,但属下了解墨族。更何况从鸦川被派去暗杀他的刺客从未停歇,若不是您念及手足之情替他料理了一大部分,他哪来喘气的机会?他进鸦川无异于狼入虎口,更重要的是属下实在想不通他有何理由要迎着您的结界闯进来?”
“你和最初的我一样,把他想得太复杂了,”商陆笑道,“尸身血海里出来的人往往想要活命,要权力,但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或许并不在意我们争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位置。”
“……那他想要什么?”雪煜蹙着眉思忖了片刻,恍然道,“难道是……江御?您的意思是,他会为了江御不惜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之躯闯入我们鸦川?”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反倒说明他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了。”
“但您此次把江御带来鸦川借的可是婚约之名,万一他是个小气之人,要、要报复您怎么办?”
“你也说了他是凡人之躯,还怕他找我麻烦吗?”
“属下还是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彻底封毁他的灵脉,以绝后患。”
“江御不会让我们动他,”商陆摇了摇头,“而且他是我仅存的至亲,我若不顾手足之情毁他修为,和那些被我们推翻的部族又有什么区别?”
“您既已决意,属下便也不会再多言,”雪煜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是属下最后想向您确认一件事……季凌纾他在您的眼里,是什么颜色呢?”
“也是我未曾见过的颜色,”商陆虚眯起眼,“像是血的颜色。”
雪煜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像血?那难不成是杀孽积淀而成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比我们遇到过的任何人都要邪恶?”
“但那血色却十分干净。”商陆顿了顿。
他去平玉原迎接江御时曾与季凌纾交过手,季凌纾的力量虽古怪霸道,但触碰到那血色时,商陆最先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暖意。
好像隔着几百年的时光,他和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通过季凌纾这个弟弟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相逢。
商陆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虽然只是一瞬,但他却无比羡慕环绕在季凌纾周身的那片薄薄的血色。
或许那血色本该是诅咒,是凶神的遗孤,但依托于不知是来自季娅还是来自江御的,是爱意让那血色变得温和明净。
“少主……”
雪煜欲言又止。
二人都还没成年时,他便已经给商陆做了近侍。那时的商陆远不如现在这般修为高深,也难以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他们的每一次胜利都是拿命莽出来的。
在和八眼白蛛的那场决战里,他们虽成功剿灭了白蛛部落,代价却也十分惨重,关键时刻商陆替雪煜挡住了一条带有剧毒的蛛锋,要人命的毒素骤然扩散,和商陆的自愈能力此起彼伏地峙斗起来。
那是商陆最脆弱的一次。
雪煜愧疚地守在他的床边,无能为力地看着商陆被死亡拖走又艰难地够了回来,有次商陆腕上忽然就摸不到脉象了,脸上也发紫发冰,好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雪煜听见商陆嘴里近乎无声地喃喃着什么,他赶忙凑近了去听。
他以为商陆会告诉他们如何用法器或是巫术助力自己,或是认命于无力回天后朝他们交待后事。
他没想到,看起来最为冷漠无情,在这世间了无牵挂的少年主人在生命最为薄弱的时候原来也会在嘴里呼唤母亲。
妈妈——
妈妈——
他听商陆小声又绝望地叫喊着。
“大人、 大人您等等……我、我帮你找妈妈!您一定要撑住!我这就把你妈妈找来,好吗?”
雪煜抹去眼泪,心一横,立刻冲去营地周边的村子里给商陆抢了个“妈妈”来。
当晚随行的巫医其实已经摇过脑袋,说商陆活不到天亮。
可商陆枕在那陌生母亲的膝上,听着她轻轻哼着的童谣,脸色竟然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从那时起,雪煜就明白。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究其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他想得到地位,如季凌纾想得到江御。
商陆最想要的,其实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亲情。
“雪煜,你继续在这里候着,等他们谈完后把江御送回厢房去,那两个鱼僧也记得让人盯着,确保他们老实回到自己的部落里,”
商陆顿了顿,二人都不知此时的湖心亭里早已空无一人。
“今天烛鸟族的首领向我进献了十株火晶石榴,三株留到明天的敬灵祭用,两株给你。”
“多谢少主厚爱。”
雪煜行了谢礼。
至于那剩下的五株,想来是要被他们少主拿去讨好江御了。
雪煜浅浅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能助少主成功飞升,怎么讨好那大名鼎鼎的仙尊都行。
……
不出雪煜所料,没一会儿商陆就端着五株火晶石榴独自来到了江御这些天所住的厢房门口。
铜雀阁内的门和墙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
商陆本只想放下手中的石榴,可一进屋,竟然和被捆了双手束在床榻上的“季凌纾”对上了目光。
……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商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商陆:弟弟我没想到你是被捆的那个……
第145章 解咒
“……!”
和季凌纾换了形的小毛狼听到动静后转过头来,和商陆对视了一瞬后“呜”的一声差点惨叫出声。
——完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娘亲会生气的!他、他会把自己重新关进衣柜里去的!
“季凌纾”慌得炸起了毛,左闻闻右看看,可惜怎么也挣脱不开手腕上用以防止它贪玩乱跑的绫罗。
眼看商陆就要走到面前来,它灵机一动,“倏——”的一声把脑袋钻进了一旁的被子里。
小毛狼不习惯季凌纾这副高挑的人类躯体,还以为自己只有巴掌大,掩耳盗铃地认为这样商陆就看不见它了。
商陆起初也有几分犹豫,装作没看见吧又有失他的领主风范,走上前去依依不饶的话他又实在不知该和季凌纾说点什么。
而且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季凌纾此次见了他不仅没有剑拔弩张,反倒还有意躲藏,实在不符合他对他这弟弟的认识。
是为了潜入鸦川的结界封了灵脉,担心会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还是因为这闺中秘事被他撞见,没脸面对他?
思来想去,最后商陆还是端着石榴站定在了床榻前。
“季凌纾”听到动静,心虚地快要流出眼泪来,只能把脑袋越埋越深,嘴里不断小声念叨着:
快滚开快滚开快滚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它觉得委屈极了。
自己被绑在床上乖乖听话,既没有乱跑也没有乱叫,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都怪这个臭老虎擅自闯入娘亲的厢屋,连累它到时候也要挨爹爹骂。
商陆咳了一声,他虽成年已久,但一直忙于斗争,并不通情爱闺房之事,被他撞见这么个场景着实尴尬,只得略显僵硬地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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