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微星只顾吃菜喝酒,那件要好好说道说道的事也迟迟没有提起,陆寂觉得有一把大刀正悬在自己脖子上,要落不落,他心不在焉吃了两口菜,藏在桌下的手早已汗湿。
谢微星是真饿了,三两口便把那道不知名的菜夹去一半,频频点头,“好吃,真甜,你尝尝。”
那盘菜本就不多,陆寂没敢多吃,只夹了一筷子。
谢微星瞥了眼陆寂跟前还满着的酒盏,好奇道:“你怎么只吃菜不喝酒?”
陆寂十分谨慎地将酒推远,“酒量不好,喝酒误事。”
酒量不好是假,怕谢微星故意灌酒是真。
谢微星突然搁下筷子,单手托腮,颇不正经地歪着脑袋,笑意盈盈看过去。
“陆寂。”
他一反常态没喊“小黄毛”,又趁着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醉意朦胧问:“跟人亲过嘴吗?”
陆寂浑身一僵,在谢微星灼灼的注视中,挺着脖子摇了摇头。
谢微星轻笑,酒意在眼尾处蒸腾出红晕,他仰头将杯中酒喝尽,故意探出舌尖舔了舔,一张薄唇变得润泽饱满。
陆寂目光渐渐下移,他耳边嗡嗡作响,听不到声音,只看见那双殷红的唇微微开合了几下。
“会亲嘴吗?要不要我教你?”
陆寂恍惚片刻,目光又挪回谢微星含笑的双眼上。
谢微星等不及,他起身压过去,一手撑在桌沿,一手轻轻托起陆寂侧脸,将自己的唇送上。
他带着目的,迅速撬开陆寂的唇,舌尖深深探入,戳弄一下后,又犹豫不决想要逃跑。
但已没有反悔的机会。
陆寂浑身颤栗着追了过来,两人隔着坚硬的盔甲撞在一块,谢微星一时不察,喉间吐出似有若无的痛呼。
陆寂的双臂因这模糊一声停顿,而后逐渐收紧,将大言不惭说着要教学的人缠绕覆没。
想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好让两幅血肉交融于一处,最好将渴求已久的人缝入胸膛。
谢微星没想到陆寂亲嘴的时候会这么凶,迷迷糊糊间,他脑袋里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看春宫图还是管用的。
深吻渐渐变作浅啄,浅啄又变成轻蹭,谢微星觉得痒,抬手覆在陆寂唇上,低喘着将自己从纷乱中救出,“亲够了么?”
陆寂鬓边浸染上一层热汗,他急切地想要个答案,“谢微星,这是何意?”
谢微星嘴角微扬,他隔着手掌,在自己手背上印下一吻,嗓音低哑:“我都主动亲你了,你还问我是何意?”
陆寂怎敢信啊,他将谢微星困于怀中,追问道:“莫不是在骗我?”
“骗你?骗你有什么好处吗?骗你还叫你咬着舌头亲?”
陆寂又问:“那你可是喝醉了?”
谢微星笑得肆意,他喝了口酒,重新低头,慢慢渡入陆寂口中。
“陆寂,你看这酒到底醉不醉人。”
陆寂眼中仿佛有烟花绽开,眉眼也浮上一层笑意,他语无伦次向谢微星诉说数月来困扰他的郁结。
“自你走后,便再也没有收到来信,我以为你憎恶了我,以为你不愿见我,我也不敢与你递信,我怕——”
“我怎会憎恶你?”谢微星打断陆寂的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舍不得的,只不过我到肃城后才明白你心意,嵇城又突生变故,哪有空给你写信?”
他不给陆寂说话的机会,像是心里憋了太久,必须一股脑说出来。
“陆寂,沙场无情刀剑无眼,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我也心悦你,若这一战侥幸活下来,不管花前一程,月下一程,我都陪你。”
陆寂分不清是那酒醉人,还是谢微星的话太过蛊惑,他昏昏沉沉望去,将谢微星的手纳入掌心,“那你还走么?还回你那个家么?”
谢微星笃定道:“我已打算同你在一起,便不会再走。”
陆寂将脑袋抵在谢微星肩窝,意识却愈发模糊,他并未觉得不对,喃喃出声:“我……”
谢微星没听清,他矮下身子,将耳朵凑到陆寂嘴边,“你说什么?”
“我快到弱冠,你帮……”
后面的话太轻,谢微星只得贴得更近。
“你帮我……取……字……”
完全失去意识前,陆寂听见谢微星回答:“好。”
身子沉重下坠,谢微星托着昏睡不醒的人,慢慢放在地上。
他从陆寂袖中摸出两枚虎符,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桌上的菜。
当年程屹安给他酿酒方子时,千叮咛万嘱咐,这酒不可与羊藤根同吃,否则会昏睡不醒,谢微星也没想过这东西最终会用在陆寂身上。
他拿来一张羊皮毯子给陆寂盖好,又找出纸笔,冥思苦想片刻,才终于写下两个字。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出营帐,随手招呼了个小兵,“你,过来一下。”
那小兵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连忙跑到谢微星跟前,“殷将军?”
“你叫什么?”
小兵铿锵有力回话:“回将军!下属青成!乘奉营辖兵!”
谢微星随口一问,压根没记住名字,他将手里的纸递过去,指了指营帐,“里头那个人,务必寸步不离好好照料,若他醒了,就将这张纸给他。”
“是!”
叮嘱一番,谢微星又跑去韩子晟营帐,将虎符掰了一半丢过去。
“小韩将军,方才我踹你那脚重不重?不重就随我走一趟。”
韩子晟看看自己这半虎符,又瞧瞧谢微星手里那半,怒气攻心:“你哪里偷来的虎符?”
“什么叫偷?”谢微星奇道:“自然是王爷给的。”
韩子晟:“怎么可能!”
谢微星不想同他多说废话,直接拎起人往外走。
城外将士早已集结,只等殷钊一人。
“小韩将军,我给你五万人,你去黔城外三里等着,待我把辽军赶出城,一个都别放过,尤其是里头那个大胡子,千万别叫他逃了,你可能做到?”
韩子晟也不过是个空会纸上谈兵的少年,这会儿被谢微星赶鸭子上架,已来不及思索虎符到底是谁给的,他心慌意乱问道:“你如何才能将辽军赶出城?”
“那是我的事,你等着就行。”谢微星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骏马前蹄高扬,狠狠踏在黄沙中。
韩子晟快哭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微星望着漆黑的夜,缓缓道:“小韩将军,往后还是少管闲事。”
【作者有话说】
卤鸡(深思熟虑):我觉得你不像直男。
谢微星(恼羞成怒):我不是?我不是你是?
看到有同学问萧远桥自戕的事,萧远桥和殷钊的自戕是个伏笔,会在第四卷写,再小小剧透一下,其实不是自戕嗷,卤鸡知道后当然会嗷嗷哭
◇ 第70章 杯弓蛇影吃一堑,草木皆兵长一智
谢微星领一队精兵,由无人知晓的绝境崖道潜入嵇城,同韩子晟里应外合,将辽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辽人被殷钊贪生怕死的假相迷惑,大意轻敌,谢微星闯入城中一刀一颗脑袋时,他们还在做着占领中原的美梦。
这一仗打得实在漂亮,殷家军愈战愈勇,乘胜长驱势如破竹,一路将辽人赶至关外。
而就在大家都在欢呼庆贺时,殷钊却一反常态,单枪匹马直追辽人残余而去。
陆寂永远记得谢微星离开时决绝的眼神。
天方破晓,他站在第一缕光下,银铠上是斑斑血迹,身后披风早已残破不堪,在烈风中拧成一股。
听到呼喊,他转头深深望来,眼中没有大获全胜的欣喜,没有九死一生的庆幸,而是死一般的平静。
陆寂看见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后毫无征兆地,头也不回奔马向前,用胸膛接下辽人最后的夺命箭。
变故来得突然,无人知道殷钊为何要故意赴死。
只有陆寂明白。
只有陆寂明白,谢微星又一次抛下他,用欺骗的手段,狠心离开。
明明说着舍不得他,明明说着再也不走。
明明赢了啊,明明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
有人说殷钊害死祝老将军愧悔无地,只好以死赔罪,有人说殷钊犯下大错,不敢再回长安,只能逃命。
总之,不得好死。
回长安那天,郑樱一身素衣站在城门旁,怀中抱着大红襁褓,一悲一喜,刺痛陆寂双眼。
他翻身下马,拨开锦被看去,问道:“男娃女娃?”
郑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强撑着回答:“回王爷,是个女娃。”
已是初秋,风大了些,陆寂看了眼便将襁褓裹好,“女娃,女娃怎好叫郑钱,不如就叫……清平。”
“所以我就叫郑清平啦!”郑清平晃着脚丫子,似乎很喜欢现在这个名字。
谢微星嗤之以鼻,“你还小,长大就知道郑钱这个名字有多厉害了。”
郑清平人小鬼灵精,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灿灿美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爹的事啊?这些我娘都不知道,我那个爹也从没跟我说过。”
谢微星被郑清平一句“那个爹“给逗笑了,他眨眨眼,反问:“你猜?”
郑清平也笑,“我猜不到,我还是个小孩儿呢,但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下谢微星倒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郑清平突然坐直身子,朝谢微星招招手。
谢微星识趣地矮下身子,附耳过去。
“因为我偷偷看过我爹写给我娘的信。”
谢微星望着虚空一处,目光凝滞,半晌,他挤出一个笑,往郑清平额头上点了点,“行啊,偷看别人信件?”
“那又不是别人,那是我亲爹!但是你不能告诉我娘!”
谢微星爽快地答应了:“行。”
跟谢微星聊了半天,郑清平终于解开心结,她狠狠咬下一口点心,昂首挺胸:“下次再碰见祝清风,我就把我爹的故事讲给他听!”
谢微星觉得两个小孩暗中较劲十分好笑,他多嘴问了句:“你讲给他听做什么?”
郑清平脆生生道:“我要让他知道,是我爹把辽人赶出去的,我爹是大英雄!”
说完,她又有些不自信,神色犹豫问道:“灿灿美人,既然我爹是大英雄,那他最后为何要去送死啊?”
她问了一个谢微星无法回答的问题。
窗外还站着个偷听的陆寂,谢微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没必要纠结这个,你只要知道,你爹一直在期盼你的降生,但家国不能两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不得不丢下你跟你娘,他不是故意的。”
郑清平重重点头,“我知道的,我娘跟我说过,爹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家,所以才不能回自己的家。”
谢微星抬手揉了揉郑清平的脑袋,“人不大,懂得挺多。”
将郑清平哄好,谢微星走到门外,看向陆寂,“怎么不进去?”
陆寂走近了,往他掌心里塞了样东西。
谢微星低头一瞧,是颗还未成熟的青杏儿。
“谢微星。”他听见陆寂问了跟郑清平一模一样的问题,“既然他是大英雄,那他最后为何要去送死?”
谢微星缄口不答,陆寂又问:“那你还走么?还回你那个家么?”
一模一样的问题,肃城那晚陆寂也这样问过。
“你可还记得你当时是如何说的?”
谢微星故作轻松笑笑:“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陆寂替他作答:“你说既然打算同我在一起,便不会再走。”都是谎话。
谢微星不仅走了,还走得干脆利落,连声道别都不愿意给,他不牵挂这里的每一个人,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牵挂他。
一个毫无依靠的女子,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还有一个伤心人。
谢微星移开目光,“陆清野,你别怪我狠心,你有没有想过,在我的世界,我也有家人,有朋友,若我选择留下来,就意味着要跟之前的一切告别?”
陆寂张了张口,却苦涩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天上的神仙怎么愿意在凡间待一辈子呢?
他多卑劣啊,想拉一个天上仙入凡尘。
谢微星:“幸好我没家人也没朋友。”
陆寂:“……”
他不太理解谢微星模棱两可的话,于是带着希冀追问:“谢微星,你什么意思?”
谢微星:“若我说这次是真的不走了,你信不信我?”
陆寂脸色几番变化,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退至离谢微星远远的地方,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喃喃道:“又是骗我的,又是骗我的……”
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谢微星每次要走前都会说些骗人的话,叫他放松警惕,好冲他下手。
“又是骗我的对不对,这次要给我下什么药?”
谢微星:“……”
不是,怎么就进展到要下药的地步了?
他有心解释,往前迈去,陆寂又慌慌张张往后退了几步,“你别过来!”
谢微星:“……”
陆寂不会是叫他搞得ptsd了吧?
“你没事吧?”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信任一旦被打破,很难重新建立,但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你看我现在能做什么?”
两人正僵持着,郑清平嘻嘻哈哈跑了出来,瞧见气氛不对,她收敛许多,“灿灿美人,你跟我爹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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