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听听。”
程醒言觉得这人应该也不缺关于外貌的夸赞,于是客观评价道:“你的脸放在圈里也算好看那挂,如果有0约到你上床应该会很爽。”
褚晏清挺无耻地笑起来:“别说得这么见外,你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程醒言纠正他:“定性错误,本人非特殊情况不做0。”
“没看出来你排斥。”
“因为确实很爽。……等下,你不会给我录音了吧?”
程醒言先把小柯基送回去了。
经过此番混战,刚洗过的狗蔫巴得跟刚从化粪池里捞出来似的。程父气得够呛,程醒言也挺羞愧的,承诺务必给对方反馈一套小柯基单狗照,没敢说自己跟前男友编造了各种见面理由,包括要帮程父遛狗。
赶到剧院时已经开始验票进场,褚晏清还倚靠在海报旁边等他。程醒言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褚晏清瞳仁敏锐地定焦在他面前,却停顿了片刻才支起身来,这时观众正如涨潮般往剧院里涌,褚晏清的迟钝在里格格不入,果然后背跟一对连体婴情侣撞上了。褚晏清被驱使着往前跌撞几步,重新支撑在墙边,看口型似乎匆匆说了句抱歉。
程醒言飞上前揽过褚晏清的手臂,想要代替墙面提供支撑,但这人双腿跟陷入泥淖似的僵直着,半点不能动,他稍作牵引,褚晏清便开始轻微地发抖,看来疼得不轻。程醒言只能暂时放弃,尽可能用保护的姿态将褚晏清环绕起来,以免对方再被谁撞到。
褚晏清垂头咳了几声,鼻息沉重地落在他肩头,那疼痛也有了实感,程醒言心揪起来。
褚晏清似乎也对他感到抱歉:“你先进场吧,别错过开头。我缓一会就好。”
“我给你打个车,你先回去。”
褚晏清明显愣了愣,“我自己缓缓就行。你要是觉得碍事我现在回去也行……”
程醒言发觉对方存在什么误解,“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先好好养病,不用特意陪我出门。谁觉得你烦了?”
最终褚晏清还是和他准时进场,刚赶上舞台拉开帷幕。褚晏清也自知说已经不疼了任谁都不信,索性借着腿疼机会往他身上贴了一路。
程醒言目光一偏不偏地凝固在前方舞台,将一只手掌心覆盖在褚晏清的膝骨间,隔着衣料仍能察觉那处关节是僵肿的。他没来得及按揉,褚晏清又伸手紧握过来,恨不得将他钉死在自己骨头缝里。
褚晏清的指骨没什么血肉包裹,骨节分明,体温偏冷,程醒言感觉有些吃痛,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刚好瞥见对方手背上还未愈合的烫伤,于是眼睛也吃痛了。
因为程醒言的默许,两人保持着交叠的动作,直到散场也没分开。
两人等到最后一批次退场。夏季傍晚的风总是舒适的,即使暮色已彻底压下来,也不会让人感觉沉闷。
褚晏清每次改变姿势都会疼得挺厉害,不论站立还是坐下,拖着腿很难找到省力的支撑点,走不了多远,索性在剧院的金属外墙边燃了支烟。
久病不愈的人往往都擅长忍耐。褚晏清除非有意要跟程醒言卖惨博取同情,否则都会像现在一样,沉默,神情不明,只有在他看过来时会抬头笑一笑。
“要抽吗?”褚晏清抬头问他。
程醒言意识到自己目光黏上去的频率太高了,说不出拒绝。褚晏清敲了敲外壳,其中一支的过滤嘴碰了碰他唇边。程醒言将烟叼过来,正准备向对方借火,褚晏清已经倾身迫近他。
褚晏清第一次和他接吻也是以借火之名,程醒言以为褚晏清又要故技重施,下意识闭上了眼。
亲吻迟迟没落下来,程醒言只听见几声震动铃,睁开眼时褚晏清已经挂断那个不识趣的电话,转而开始给对方编辑消息,程醒言看不清楚内容是什么。
程醒言悻悻道:“听何郁说他有一前男友,某次做到一半竟然开始跟客户开会了。那个前男友不会是你吧?”
褚晏清没搭他这茬。直到回完消息才收起手机,终于渡烟过来,用唇边的火光点燃他唇边那支,直到火光也交叠在一起。程醒言吞吐几次,皱眉道:“太呛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么呛的了?”
“抽来提神的,需要推荐吗?”
“不需要。人不能活得太清醒,尤其是出卖劳动力的时候。”
“那出卖肉体的时候总得清醒点吧,比如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程醒言谨慎回答:“就这样挺好的。免得你哪天腻了,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他话音未定,对方的手机又躁动起来。褚晏清反应敏锐,再次挂断了电话,随之划过关机键,手机彻底息屏。
程醒言觉得太不对劲了。
他从不是多管闲事的那类人,这时也憋不住话了:“如果有急事,接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不是什么急事。”褚晏清深深吞没了烟草燃烧的灵魂,烟雾和言语同时在胸口里滚了一道,都变得含糊起来,“今天的话剧,你怎么不问问我的评价。”
程醒言啧了声说:“我干嘛问你?结尾演员在台上哭旁边的大爷在台下哭,就你挺乐呵,我说你艺术理解能力何时这么超凡脱俗了,原来在看手机股票呢。”
褚晏清笑起来:“我那是在想有几个演员还挺不错的,下次可以合作试试。但程醒言你也太关注我了吧,你要这么爱我不如明天就跟我扯证去。”
“那还是别了,我怕民政局倒闭了你都没空过去一趟。”程醒言这次没有编造乱七八糟的借口,“所以你今晚有空吗,要不我去你家?过两天我可要进剧组了,错过这村没这店的。”
褚晏清隐藏在傍晚的烟雾里,动了动唇,火光处有灰烬凄然抖落下来,“今晚确实没空,下次吧。”——褚晏清独自在小区门口抽烟,等回过神时已经将剩余小半盒烟耗费光了。他上回抽这么凶还是刚开始接受药物治疗的时候,抗焦虑药物副作用明显,他难以习惯整天昏昏沉沉的状态,必须想办法维持清醒,导致停药以后也戒不掉瘾。
骨头里的僵痛没有缓解半点,反而因为夜晚的到来高涨。好在这种疼痛是有间隙的,他寻摸到规律,会在疼痛的间隙加快步伐。
单元楼底下果然立着三个等待的身影。上了年龄的那位是他舅舅叶同海,在扫黑除恶以前也领导过什么打砸抢小团伙,老了变得有些歪歪斜斜的驼背,像根氧化的香蕉。在远处观望的是他表妹叶竞遥,手臂抱得很紧,目光四处游离着。她身边滚圆的胖男人则比她跃跃欲试得多,面孔陌生,推测应该是她丈夫。
叶同海等得太久,已经嚷嚷起来:“不是让你叫褚远见一块过来吗?人呢?”
“他也不接我电话。”
“天杀的,你们父子俩故意串通的是吧?我姐被你们害死这么久一分钱赔偿没见着,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他妈的想打发我们走。”
“准确来说,我这半年也就见过他一面。你要钱就去他公司闹,我给不了你说法。”
叶同海看起来怒不可遏,紧着拳头往他左脸砸过来,褚晏清太阳穴里捣入一阵刺痛,好像泼来滚烫的开水,脑仁里嗡嗡直响,令他无法辨识清楚方向,反应过来时已经摔倒在地。唇边应该又破了,他很快尝到熟悉的腥甜味道。
那胖子以为褚晏清要试图支起身,终于找到表现机会似的往他腰侧和腿间猛踢过来,接着用手臂死死卡住了他的脖颈。要说在平常褚晏清怎么也算不上娇小,但二百多斤的肉石头压在身上,他几乎没什么反抗余地,空气已无法在喉间流动,仅剩那股血腥气息是自由的。
男人殷勤道:“爸您放心,我盯着他。”
叶同海没有嘀咕一句“谁是你爸”,证明对未来女婿的干劲还算满意,接着跟炸锅热油似的胡乱咆哮起来:“褚晏清我告诉你,你别觉得自己特清白,你妈这辈子都是被你毁了!她当时演的电影挣钱着呢,是因为怀了你才下决心跟了褚远见。然后你还得了什么烧钱的病,我早就劝她把你丢掉,她好几次都答应了又反悔……你这小畜生,狗杂种……你在笑什么?”
因为缺氧和耳鸣,褚晏清的意志好像悬浮在半空,连痛苦都变得遥远了。他这才发觉自己扬着笑意,然后听见自己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跟哄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
叶竞遥不忍看下去:“你俩差不多够了吧?我试试去找姨父的秘书,表哥应该跟他确实没什么联络了。”
男人终于稍稍松动了压在他脖颈间的重量。褚晏清难耐地咳喘起来,冷汗从额前颗颗砸落在地,“这样吧,我花钱给你们请一律师,你们去起诉。”
叶同海还不死心:“谁信那些,什么法院派出所都是跟你们串通好的。你跟我走,我盯着你现在去银行取钱,要现金。”
“你要多少?”
叶同海随口报了个数:“先要五十万。”
褚晏清嗤笑一声,“你是重拾旧业又打算抢劫了?那就报警解决吧。”
这时真有电话拨进来。他身前的男人比他还神经紧张,一听见震动以为真有警察来问情况,立即将他的手机夺了过来。
“这个程醒言是你什么人啊?”男人扫了眼手机备注,又扫向他,“你紧张什么?那我替你接了,正好让你朋友听听你都干什么好事了……”
褚晏清突然卡住对方的手腕,目光幽森,像是某种巡视领地的兽类,“你最好不要,否则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这听起来绝非玩笑,男人愣了半拍。褚晏清继而道:“好了。你们不是要钱吗,五十万倒是暂时拿不出来。但如果闹开了,我一分也不会给。”
第11章 第11条 每日宜准时收听天气预报
母亲是在前两年夏季去世的,她又恰好独居,邻居发现时尸体已经僵了。最初舅舅闹事的理由还是要求查明死因,表态“不要钱,要的是一个说法”,而为了配合警方调查,那一个月里褚晏清和父亲见面格外频繁。
警局刚抓捕一电信诈骗团伙,到傍晚仍像活沙丁鱼罐头似的堆积满了吵嚷声。这对貌不合神也离的父子难得默契,同时选择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等待签署笔录,但头顶悬空摆了台老式电视机,他们还需要容忍天气预报的噪音。
褚晏清没兴趣收听天气预报,拜旧病所赐,他总是比天气预报更先预知天气,比如他从昨晚开始腿骨刺痛,今天果然是阴雨天。
“都来过几次警局了?早说叶岚是自己喝酒喝死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叶同海就非得不信。”
褚父那天和叶同海发生了些肢体冲突,衣领的纽扣被扯掉一颗,眼角也肿了一块。而褚晏清全程在冷眼旁观,有时候保持中立也是种过错,导致父亲的烦躁牵连到他身上来,“也怪你要求先把尸体送去烧了,现在你舅舅咬死那是做贼心虚。”
褚晏清说:“放在那里他也不同意尸检,说不能破坏尸体。火化只是走正常程序。”
褚父倒看得透彻:“他不想付鉴定费而已,你舅舅就是穷坏了的蠢材,但凡有一点好处都想捞着。你都入行工作多久了,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人,招惹他干什么?”
“就眼下的气温,尸体放不了几天就会腐烂,那你倒是想个办法。”身上持续的疼痛透支了心力,褚晏清没什么跟人争辩的耐心,“什么都不管的人没有发言资格,你干脆闭嘴吧。”
父亲神情显出几分错愕,仿佛到此刻才想起他早过了服从训斥的年纪了,“那你是不该管的还要管。尸体烂了就烂了,他还敢坚持抱着骷髅架子哭丧不成。”
勤务警员这时冲大厅里吼了句:“都安静点!把警局当什么地方了?”
于是褚父也被迫闭嘴。
这块角落勉强算恢复宁静。头顶的电视仍在继续播报天气:台风橙色转红色预警,预计台风在十二小时内将近距离严重影响本市,风力将达12级以上,局部有大到暴雨……
褚晏清发觉收听天气预报并不能继续转移注意力,疼痛从膝关节处顺着脊椎往上涌,将意志完全填满,变得越发难忍,连站立都是种负担。大厅里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他就像旁边颓丧的犯罪团伙一样跌坐在地面,有些艰涩地蜷起双腿。他用力揉了揉膝骨处的肿胀,疼痛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化开,连缓解都很难。
在成年以前他需要恳求父亲给钱买药,每次他开口要钱就是对方唯一关心他这病的时候。如今对方只是低头扫他一眼,仿佛这病会传染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嘀咕了句“跟谁沾的这种习惯”。看来是觉得他这样很丢脸,想装根本不认识他。
褚晏清突然开口:“其实我妈前段时间拜托我带她去戒酒,我没有腾出时间。”
“褚晏清你简直脑子有问题,你嫌闹得不够大是吧?”褚父制止他继续这个话题,“你这话就说给我听听得了,要被你舅舅知道了,做好准备等他一辈子都不放过你吧。”
这回是彻底嫌他碍眼了,褚父宁愿走去大门口抽烟,屋外正狂风大作,远处隐约有玻璃窗或者树木被摧毁的炸裂声响,连引燃火机都费了些功夫。
褚父回来时见他仍蜷在那里,称得上精神恍惚。于是说:“别再想你妈那事了。”
“没有。”
褚晏清觉得对方抽的那种烟很呛,断续着咳了几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程醒言今天已经第十四次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也没挂断,一直等到对方再次自行放弃。
通话界面退出后是两人的私聊界面。褚晏清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们分开吧”。程醒言先是追问他是什么意思,然后要求他先回去解释明白,接着问他现在在哪要来找他。他则每条都没回。
这次挂断电话后,程醒言又发来新的消息:你要是死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埋,我先走了,再见[微笑]两人从半年前就开始频繁起冲突。原因无非是程醒言觉得他兴致一过就暴露恶劣本性,时而态度淡漠,跟死人似的半天不回消息;时而又占有欲过剩,恨不得把程醒言身边所有人都查明底细。褚晏清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承诺会努力控制情绪,但总是失败,干脆负责主动做个了断。
结束后他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心情轻松,相反的,他感觉身体里有处地方如割裂般疼痛,说不上具体位置,反正是内脏,顺带撕扯着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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