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笠泽眼看着温启国灰溜溜地离开了,说:“贾益在荆州立了功,向陛下举荐的王礼现下炙手可热,温启国可不敢招惹他。”
陆随却道:“贾益是个将才,只是起义军多年屡剿不灭,李锡未免太过乐观。”
“罢了罢了,此处耳目多,不妨先回去。”张笠泽掀开帘子,转头对陆随道,“劳烦陆将军与楚兄多日奔波辛苦了,今夜楚兄便留……”
话说到一半,不料陆随率先一步跳上了马车。
宽敞的马车里一下塞进了三个人,显得拥挤了许多。
最为清瘦的处境坐在两人中间,脸上略带一丝无奈。
“我这马车本只能坐两人,这是委屈陆将军与我们坐在这小马车里了。”张笠泽嘴上客气地正说着,手上拉着楚荆胳膊往自己身旁靠了下。
“怎么会,我正愁要如何回府呢。”陆随微笑道谢,然后搂着楚荆的肩往自己身上收了收。
张笠泽悄悄拉着楚荆往一旁挪了下,又道:“方才我见也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还以为是将军的呢。”
陆随点头道:“张尚书说的不错,这不过里头塞满了包袱,坐不下了。”
说罢,又直接揽过楚荆的腰往自己身侧带,非常善解人意道:“我们挤一挤无妨,可别把尚书大人挤下马车了。”
“吁——”
车轮驶过泥坑,马车突然颠簸,车夫猛地拉紧了缰绳。
被扯来扯去的楚荆不留神没坐稳,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在摔下马车前被左右两人拉住了胳膊,一下又按回了坐垫上。
车夫冲里头喊:“大人,将军府到了!”
张笠泽终于松了口气,说:“陆将军慢走。”
陆随却不急着下去,看向楚荆问:“楚大人打算住哪里?”
楚荆突然被他问住了,这倒是个为难的问题,他在长安一直没有置办田产,以如今的身份回大理寺自然不合适。
张笠泽早就想好了,道:“楚兄不妨来我这住,等得空了再作打算也不迟,再说只怕陆将军过些日子也要回西北营了,现下还得好好休整一番,不必再劳烦陆将军了。”
楚荆觉得张笠泽这话有些道理,正要应下,说:“这些天你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听张笠泽一副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语气,陆随说:“这么说倒是生分了,照顾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张笠泽不明所以看向楚荆。
楚荆脸上一热,轻咳一声掩下耳尖的绯红,默默瞪了他一眼。
陆随也不再勉强,干脆利落地下了车,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楚大人的包袱还在屋里,随我来拿下吧。”
陆府果然已经没了人,李锡迟迟不下令让陆随回西北大营,沈邈和连城只能先行一步回程,免得边军出乱子。
满庭飘满了落叶,楚荆才一进门,咔哒一下,将军府的大门关上了。
“你真不住这儿?”
见陆随好整似暇地挡住了大门,楚荆已经习惯了他这流氓做派,说:“若我说是,你会放我走?”
陆随假模假式地思索片刻,道:“不会。”
楚荆又问:“那我要是非要走呢?”
陆随无赖地留下一句:“反正你现在出不去了。”
楚荆哭笑不得,拍拍陆随的肩膀:“你挡着门了。”
陆随不可思议道:“你到底跟那个张笠泽什么关系,宁愿住在他那也不留在陆府——”
“停!”楚荆无奈地轻拍了下陆随的额头,阻止他继续发作,“我总要同他说一声,让他先回去吧。”
“……哦。”
第63章 和谈使者
两军对峙,剑拔弩张,凉州正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双方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迟迟未动。
皇宫大殿之上,群臣肃立,一男子身穿深色汉袍,腰间佩戴着精致的刀饰,步伐沉稳有力地走入大殿中央。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男子虽作汉人打扮,相貌却更像胡人。
他躬身行礼,说:“在下北狄四亲王扎亚台,奉王兄之命,前来拜见大昭皇帝。”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低声议论纷纷,场上众人谁也没见过传说中骁勇善战的四亲王,更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男子。
李锡不动声色,而陆随则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扎亚台继续道:“此次前来,我带来了北狄的汗血宝马和珍稀香料,以示诚意,愿两国重修旧好。”
他挥手示意,随从们立即将礼物抬上前来。
李锡神色如常,这些贡品他并不在意,而是追问道:“重修旧好?”
扎亚台行了个汉人的礼仪,说:“听闻中原有句古话,叫‘止干戈为玉帛’,北狄遣我来此,是为谈和。”
“昨日还增兵围城,今日就说议和?”
“北狄诡计多端,多年前就曾撕毁条约,不可轻信。”
“此人身份也未必是四亲王,他怎敢亲自来我大昭。”
“听他说话一副汉人口音,相貌也有几分中原人长相,怎么可能是四亲王。”
“……”
扎亚台不紧不慢,回道:“我确实是四亲王扎亚台,我与你们凉州卢总兵有过一面之缘,他可以作证。至于这位大人所说,我全当夸奖了。我的生身母亲是汉人出身,她自幼教我学习汉文,总听她讲起中原的风土人情,令我心生向往。”
见那大臣吃了一瘪,扎亚台朝他微微一笑,继续道:“虽有自夸之嫌,但此次和谈,在下也出了不少力。”
“四亲王的鼎鼎大名在下早有耳闻,果然百闻不如一见。”陆随深知北狄的野心,他看出了李锡的犹豫,直接开口道,“听闻四亲王自幼习武,尤爱研究兵法,又熟习汉文,相比对我大昭的军事布防了如指掌,才能奇袭凉州,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扎亚台早就注意到了站在武官之首的陆随,应该说,从一进来,他的目标就是陆随。
“我若没猜错,这位便是镇北将军陆随陆将军?”扎亚台反问道。
“正是在下。”
“我虽未曾见过将军,却一眼便认出来,将军可知为何?”
陆随不欲与他废话,却还真听到有人缺根筋地问道:“为何?”
“说来惭愧,当年的陆将军率领的西北军与我父王一战,我北狄虽败,却也败得心服口服。北狄七十六部无人不识得大昭有个陆随大将镇守边关,镇上甚至还有卖陆将军的画像,我们的猛士无不以陆将军为榜样。”
当着李锡的面,扎亚台把陆随捧得越高,等同于把他架在火上,面上还真作出一派崇拜之色。
陆随不接他的话茬,说:“四皇子过誉了,都是大昭天子庇佑。四皇子青年才俊令在下佩服,只是两国之间的多年恩怨,十日前殿下还亲自带兵攻城,凉州百姓受的灾苦,岂是你几句空话就能化解的?”
扎亚台早有准备,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陆将军多虑了,大昭与北狄之间的恩怨,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如今两国百姓都渴望过上安稳的日子,不愿再受战乱之苦。”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父王从前也常常称赞陆将军是个百年难遇的将领,今日一见,有陆将军忧国忧民,可谓大昭之幸。”他这话虽是在夸赞陆随,但言语中的挑拨之意显而易见。
李锡终于开口,轻轻揭过了两人的针锋相对,说:“朕三日前派使节前往,本以为谈判不顺,不曾想贵国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扎亚台早有预备,拍拍手呈上一份文书:“这是北狄王乌尔浒用汉文亲笔写的议和书,愿奉大昭为宗主国。”
他展开文书,高声念道:“北狄愿每年进贡珍宝,只求两国和平共处,互市通商。”
皇位之下,扎亚台微微俯身,手上紧握着议和书,作臣服之态。
大殿内又是一片哗然,分立两侧的大臣们神色各异,有的面露喜色,有的则眉头紧锁。
李锡则端坐在龙椅上,冕旒下的神情晦暗不明。
门外有八百里急信,胡公公一路小跑,险些绊倒在玉阶上。
胡公公凑在李锡耳边说着什么,陆随听得分明。
“今日凌晨,北狄已从凉州退兵。”
陆随回到府邸时,夕阳已悄然挂在天边,余晖将整个长安城染上一层暮日的沉闷。他穿过回廊,远远便看见楚荆正坐在庭院的大树下,对着一盘棋局独自沉思。
楚荆闲赋许久,除去回京那晚,这些日子李锡再也没有召见他,也不曾下旨让他回去。
眼下没有公务,楚荆这日子过得也不算清闲自在,整日对着战况图看,分明是个闲不下来的。
有两个人成了将军府的常客,但他们公务缠身,总是来了不多久便匆匆离开。
桌上放着两个杯子,还留着半盏冷茶,是于子和刚来过。往常陆随见了总要调侃几句,但今日他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走到石桌对面坐下。
陆随与楚荆对弈从来都是不相上下,他胡乱下了几颗黑子,把棋局搅乱。
楚荆抬眼看了看陆随,注意到陆随与往常不同,脸色凝重阴沉了几分,主动开口问道:“今日朝堂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是啊,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你这般模样,莫非是北狄派使者来议和了?”
陆随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次来的是北狄的四亲王扎亚台。”
听他说完这来龙去脉,楚荆皱了皱眉,道:“北狄对陇西一带觊觎已久,此次吃如此大亏议和,必定有别的意图。”
陆随手执一子,在棋盘上缓缓落下,落到了棋盘的西北方,道:“同我们一样,北狄常年受西面的准葛尔部落骚扰,我猜他们想借此机会拖延时间,解决他们的后患。”
楚荆闻言,沉思片刻,道:“你的想法不无道理,可现在朝中大多数倾向于议和,至于李锡……”
陆随冷笑一声,道:“他当然会答应。王礼这群阁员装傻充愣,李锡怎会蠢到对北狄的意图毫无察觉?我看他八成是怕那群腐儒非议,不敢拒绝和谈。”
“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北狄和起义军两边的问题都无法根治,他只能好缓兵之计。”楚荆叹了口气,“张笠泽算过一笔账,朝廷的财政漏洞比想象中的更严重。李锡不是傻子,北狄和起义军,他只能二选一。”
陆随何尝不知,“起义军哪次不是灭了又起,荆州一带已经十室九空,这么多年只不过给这些官员添加政绩罢了。”
楚荆叹道:“他们都在紧逼贾益尽快解决。”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楚荆才缓缓开口:“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只能早作准备。”
“至少还有一条路可走。”
楚荆无视被三面黑子包围的白子,在其上继续落下一子。
“在北狄撕毁条约前,只能抓紧屯田筑墙,做好万全的准备。”
两人正说着,忽然府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一名侍卫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道:“禀报两位大人,皇上下旨,大昭与北狄议和,重修旧好!”
第64章 关内关外
凉州关外,战火的余烟已经消散,北狄的铁骑已退,破败的战旗被掩埋在尘土里,唯余远方的尘埃在空旷的战场上扬起。
大漠边缘,紧闭的城门犹如一道天堑,试图将外界一切纷乱隔绝在外。千里迢迢而来的商贩正焦急地等待入城,守城官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个商贩的身帖,然而大多数都被劝返了。
城下的老伯满脸愁容,把身上仅剩的盘缠塞到守城官手里,说:“大人您行行好吧,小人一家老小,都指望靠这过活了。”
那守城官把碎银还了回去,劝道:“凉州通往北狄的城门都关了,你入了城也出不去,现在回去还能剩下点盘缠。”
那老伯跪倒在地上,哀哀哭道:“小人家中还有病重的妻子,没了这笔钱,她可怎么活……”
守城官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查下一个人。
卢文站在城墙上,默默看着城下的一切。
守城的将士身披铁甲,手握长剑,目光如炬,犹如磐石般坚守着这座城池。
城内一片肃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又有一队人身着孝衣,抬着棺材往出城,留下漫天飘散的纸钱。两鬓斑白的父母扶着棺,身后跟着凄凄哭泣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的肚子高高隆起,竟还是快要临盘的孕妇。
是阵亡的将士么?即便身为凉州总兵曾身经百战,卢文也不忍再往下细想。
城内一群壮硕的工匠正挥汗如雨,他们需要抓紧时间修好城墙,沉重的石块一块块堆砌起来,又有一个人昏倒后仰,幸好被捆在腰上的绳子系紧,才不至于掉下城墙摔死。
“快!把他拉上来!”有人大吼一声,一阵短暂的骚乱过后,又重归了正常的秩序。
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黄沙,迷蒙了视线。
卢文眉头紧锁,手上是一封陇西的来信,落款写着“沈邈”二字。信中提醒他尽早修筑防御工事,如发现北狄有异,可立刻向陇西求援。
信使是他们的亲信,也确认是沈邈亲自把信送出,卢文与他相识多年,能轻易认出信中内容不是他亲笔所书。
信中句句恳切,卢文忧心忡忡,对身旁的亲卫道:“北狄虽然退兵,但狼子野心犹在,需十二时辰时刻戒备。”
言罢,他转身走下城墙。
凉州关外的不远处,一北狄探子作中原人打扮,悄然离开潜回营地,在被拦下前熟练地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异族长相的脸来。
暮色四合,遥远的长安城郊外的猎场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辽阔。
扎亚台远道而来,李锡携百官共襄狩猎之盛举,骏马嘶鸣,旌旗猎猎,一片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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