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吧。我不知道你们alpha是不是都喜欢把omega划成你们自己的所属物,但Willson是。他非常喜欢对自己所属物不顾一切地宣示主权,本人也是离经叛道且张扬的性格。
就算是葬礼,他也要让人都知道,他对老师的爱有多深,盛大、艳丽,难以忘却,他喜欢那样的葬礼。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拉着全世界的人跟着他一起默哀。
有种作秀感是吧。但悖论就在于,Willson他又不像一些专门宣传自己是情种的人,希望别人夸他用情至深。
对Willson来说那不是作秀,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挚爱是谁,他的挚爱离开了。但正如你说的,来吊唁的人少得可怜,这并不符合Willson的风格。”
“或许是因为逝者有遗嘱,希望这么低调的。”
顾景之嘴边蔓延出一丝苦笑,“确实,老师是不喜欢张扬的性子,但他同样不喜欢失去自由,Willson不也照样违背了他的意愿做了那么多年么。”
姜策想了想,耸了耸肩表示顾景之这么说也没错。
“Willson家里人一直都把老师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从来没有顺眼过,却没想到在葬礼这件事上倒是跟老师达成了共识,是不是也挺讽刺的。
当年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家族做了一回圈子里的笑柄,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让Willson胡来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场极其私密简单的葬礼,是他们给Willson最后的体面也是最后的让步。等葬礼一结束,这些保镖就会压着他重回家族,一切都会被矫正过来。”
顾景之垂眸细数着那被玫瑰花窗弄碎的阳光:“不同的出发点却落在了同一个结果上,有种卑劣的宿命感,很奇妙吧。”
姜策又抬头左右环顾了一遍,“说起来,Willson作为丧主,不是应该出来接待一下吗?好像一直都没看见人影啊。”
正说着,一位同样穿着黑色西装alpha朝着姜策和顾景之坐的地方走了过来,俯身低声对顾景之道:“顾总,能不能麻烦您去里边的休息室一趟,劝劝我们总裁。”
顾景之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跟着助理去了休息室。
守在门口的保镖正在撞门,见顾景之一行人到了赶紧停住动作。
“怎么了?”顾景之问那位助理。
“总裁说他要换衣服,让我们都出去,但是十分钟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保镖敲门也没有回应,转动把手,发现门锁了,钥匙在外边打不开,他们就开始撞门。”
“那你们叫我过来做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你们一起撞门吗?”
顾景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姜策留意到他微微下压的眉毛,很明显气并不顺,也不想管。
想起在飞机上顾景之说的话,他说,Willson一家人把所有的错误都甩在老师身上,觉得老师一定用了什么下流手段拐走了Willson,却不曾想过他们的宝贝,甚至是他们一家人都对老师都干了些什么。
“不是的。”助理一边说,一边示意保镖再多几个人一起撞。
“我们是想让您劝劝他,本家那边来电话催了,让我们尽快办完,回本家去。但是总裁似乎不想跟我们回去。”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景之本来气就不顺,听到这里更加不悦,挑眉问:“我看起来像是你们家的助理么?”
这一句话,把对方直接噎住,连连道歉。
好在这次没撞几下,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几个保镖先冲了进去,被迎面席卷过来的信息素呛住缓了好一会儿。
地上都是碎掉的酒瓶,茶几、椅子也坏了,而Willson掩面,蜷缩在角落里。
姜策能感觉到Willson的alpha信息素并没有攻击性,而是被悲伤占满,但对顾景之来说不管信息素传递出的是什么情绪,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健康状态,所以在意识到有alpha信息素的那一瞬间,姜策就把顾景之挡在身后,并释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来保护顾景之。
顾景之看到满屋狼藉,猜想应该在换衣服之前他们之间就闹过一轮了,这些怕就是Willson泄愤造成的残局。
助理上前想把Willson扶起来,但他一靠近,Willson的信息素就从悲怆向攻击性转变。
姜策赶紧叫住那个助理,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那个…你可能不太认识我。”姜策看着Willson现在狼狈的样子,真的很难跟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产生联想,微微上前一小步试探性说道,“我是跟着顾景之来的。”
“我知道你。”Willson嘶哑着开口,“傅聿行家晚宴,我见过你。”
“那我能上前靠近你么?我没别的意思,你的胳膊受了伤,在流血。”
听对方没有阻止,姜策接过保镖小跑着送过来的纱布上前,伸手将醉成一片的Willson扶起来,“去那边沙发坐着。”
姜策说着要架着人朝沙发那走,可是Willson此时却反应过来了,反手死死抓着姜策,那一双泛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就是不回去。”
余光看见了顾景之,Willson眼睛一酸,再次流下眼泪,“学长…老师不要我了…”
然后松开姜策,往后踉跄了两步靠在墙上,身体失去支撑往下滑去,双手捂住头放声痛哭。
姜策想再次把人扶起来,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直没说话的顾景之,这一次却先于姜策有所动作。
伸手先将姜策拉到自己身后,然后顾景之越过姜策三两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Willson的衣领,直接逼着他看向自己。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顾景之的巴掌干净利落地扇在了Willson的脸上。
第123章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就连姜策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跟在顾景之身边的时间虽然没有李巽久,但也跟着经历过些大事小事,从没见过顾景之这样。
在他的印象中,顾景之的情绪起伏总是能在微妙之间就完成转换,对愤怒的表达更是克制,能挨他一巴掌的人,想必是让顾景之忍到极限了。
顾景之可没管旁边的人都怎么看,拽着Willson的衣领将人抵到墙角,冷声道:“冷静了么。”
Willson好像一只失去引线的木偶,无力地垂着头,什么也不理会,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他不要我了”。
顾景之手背青筋泛起,逼近低语道:“对,没错,老师死了。你再哭再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长大点吧。”
话音落地,顾景之松开手,弯腰随便从地上捡起一片酒瓶碎片塞给Willson,“哭闹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短痛。你现在就以死明志,用它做个了结,好处是,你追随老师而去,不管是思念也好愧疚也罢,你都不用再被自己的内心所折磨了,一了百了。放心,葬礼我帮你一起办了。”
助理听了顾景之的话可稳不住了,要上前去却被姜策拦住,用眼神警告他别多事。
“但你要知道,你不仅仅是老师心底里最柔软的那片云,你还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是一位丈夫、是父亲。”
顾景之说到父亲的时候,声音一抖,但很快声线恢复如常,“老师不在了,是事实。我们谁都没有能力让时光倒流。Willson,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你应该好好想想,你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做到家长应尽的责任了么?如果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那…我这个外人,也不能拦着你。”
顾景之伸手,将早已泪流满面的Willson拥入怀中,一边伸手轻抚他的后背,一边用极轻但十分坚定的声音道:“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现在你把脸擦干净,换上那身老师最喜欢你穿的,干净得体的西服。
你从容沉稳地走出去,成为老师期盼的那个成熟有担当的alpha,也像一个家族继承人应该有的样子,把老师的结局体体面面、妥妥帖帖地写完,给他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个选择很难,我知道。”
顾景之松开Willson,替他将皱皱巴巴的衣领整理好:“这漫长的痛,会伴随着你度过日日夜夜,那些不舍和愧疚,会像洪水一样把你淹没。你可能会在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噩梦缠绕,辗转难眠。
可那正是你还活着的标志。用你对老师的愧疚,去做一些实实在在、他期望你做,可你当时没能理解、没能做到的事情,以这种方式来怀念他难道不好么?老师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你有权利用各种方式去表达你的悲伤,但是,说到底,Willson,接受自己和深爱的人死亡,是我们一生中必须上的那一课。
没人能逃得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只要活着的人还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们。怎么样,Willson,你想让老师为你感到骄傲,还是想现在就一了百了,长痛还是短痛?”
与Willson四目相对,顾景之转身对姜策和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告诉神父,十五分钟后葬礼开始。”
十五分钟后,身穿白袍的神父缓缓走到棺材前,手持圣经,低沉而庄重地念诵着最后的祈祷词。
随后,唱诗班吟唱出最后的送别曲,Willson如顾景之所说,一身黑色西装,走在第一位抬棺的位置,在所有人送别的目光中,将棺材托起,走向墓园。
棺材下葬之后,正如之前顾景之预料的那样,Willson连在墓碑处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只匆忙跟顾景之说了一句谢谢,就被保镖压着进了黑色suv里疾驰而去。
反而是顾景之,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站在墓碑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走吗?”姜策问。
“我还有几句话要跟老师说,你去出口等我吧。”
“噢,好吧。”但姜策十分不放心,并没有走那么远,而是在过道边等着,这样顾景之一出来就能看见他。
几分钟之后,顾景之从里一出来,看见姜策站在阳光下边等着他,走到近前,顾景之开口道,“你是傻吗。下午的太阳也不弱,站在那边树荫下等我不好吗?”
“我想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
顾景之本来就是提前出院,又跟着折腾半天,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但听到姜策的话,嘴角露出些隐隐笑意,淡声道,“走吧。回酒店。”
折腾了大半天,一口饭没吃,姜策一回到酒店就叫了客房服务,但顾景之显然没有什么胃口,在姜策的坚持下,还是勉强吃了点。
“我去洗个澡。你今天也早点休息吧。明早我们就回家了。”
姜策睡到半夜口渴醒了过来,拉开门去客厅拿水喝却发现顾景之根本没睡。
一个人不知道在露台地上坐了多久,面前摆着两个杯子,一杯倒了红酒,一杯是空的,像是为谁而留。
“睡不着?”顾景之见到姜策拉开玻璃门来到露台也不惊讶,将空杯朝着姜策的方向推了推,拿起自己面前倒了酒的那杯,淡声问道:“喝么?”
姜策摇了摇头,坐在顾景之身侧,“你也不应该喝。嗓子又不想要了是吧。只穿着睡袍,还坐在地上,不嫌冷吗?”
顾景之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抬头仰望着夜空。
清冷的月光好似薄纱一般笼罩在顾景之身上,勾勒出淡淡的、泛着银色哀伤的轮廓。
“今天没有几颗星星。”
“嗯。”姜策应和了一声,“可能是乌云遮住了吧。”
顾景之摇了摇头,“明天也许会下雨。”
“为什么不去睡觉?”姜策拦住顾景之举起的酒杯,“别喝了。”
顾景之错开姜策的手,红酒在酒杯中转了一圈,最后被顾景之一饮而尽。
“我有个朋友,在大学教心理学。有一次闲聊时,他说心理医生其实并不害怕他们的患者哭闹,各种情绪失控。
即便家属觉得那样的歇斯底里很吓人,但是对医生来说,那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求助,是一种潜意识里想活着的讯号。”
姜策没有打断顾景之,而是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但是如果有一天,患者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告诉他们的医生,自己的内心十分平静、觉得这个世界很好,一切都美好到不像话。
以前那些郁结全都烟消云散了,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医生并不会因为患者这样的话心情变得轻松,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大概是留不住了。”
顾景之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姜策叹了一声,将酒瓶夺走,“就这些吧。喝多了头疼,别折腾自己了。”
“你知道吗。”顾景之依旧空望着挂在天空的月亮,“那场晚宴结束不久,老师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他说他要跟Willson去度假了,这会是他们最好的一次旅行。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我本来可以给Willson打电话提醒他多留意,但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囚笼注定留不住想飞走的鸟。
即便没办法挣脱枷锁,他也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奔向自由。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感同身受,但在那一刻,我知道,除了尊重老师的选择,别无他法。说到底…”
一滴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顾景之的声音也哽咽住,肩膀微微发颤却在姜策伸手揽住他的时候躲闪开了。
顾景之重新抬起头,月亮正被乌云盖住,但他不管,哪怕是毫无目的的空望着那夜空,顾景之知道,自己不能跟姜策对视。
“我对Willson说的是真假参半的话。我并不相信什么在天有灵。那只不过是活着的人安慰他们自己,想让他们自己内心得到宽慰的话罢了。
对于逝去的人来说,死了就是死了,白骨化成灰,烟消云散。我们只有自己,这一辈子,永远跟随着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从生到死的旅程,在这一趟旅程中,有些人上了车,有些人下了车,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有谁能陪谁多久。曾经有过相识、有过一段愉快的相处回忆,就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但Willson接受不了。
学会告别,是很难的。遇到事情只能依靠自己,也是很难的,但我们总要告别,总要一个人面对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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