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祁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陈时川揪着他的衣领:“说话!你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非要我背你去校医院?”
“是假病,是假病,是我装的!我不该装病打扰你考试,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这句话一出,陈时川原本戾气十足的表情,慢慢地柔和了下去。
他一把推开祁璟,两只手撑在窗台上。
他回过头,朝所有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老师,他是装病,我是清白的。是他欺负我,我没有欺负他,我再也不想背他去校医院了。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第二个‘仆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回头,一脑袋朝楼下栽去。
领导只来得及喊一声:“同学!”
千钧一发之际,祝青臣扑上前,抱着陈时川的腰,用力往后一倒。
“哐当”一声,师生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世界一片寂静,领导们一拥而上。
陈时川张开双臂,躺在地上,转过头,看向祝老师。
他满脸愧疚,用口型对祝青臣说了一句——
“老师,对不起。”
对不起,这不是他们商量好的情节。
对不起,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他让老师担心了。
*
上午的语文考试,变成了一场打架斗殴。
祁璟捂着脸,哭得狼狈,被几个老师带着,送去校医院检查。
这回他是自己走着去的。
再也没有人会当他的牛马,驼他去了。
再说了,他之前都是在装病,现在可是结结实实地被打了一顿,他恨不能马上就到校医院,让医生帮自己处理伤口,哪里还有心思装腔作势?
而陈时川,则被老师们带到了远离考场的办公室里,平复心情。
当然了,陈时川牢牢地攥着祝老师的衣角,祝青臣也时时刻刻、寸步不离,陪在学生身边。
他们心里都清楚,考场里把事情闹大,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该怎么收场,才是最重要的。
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师生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坚定。
办公室里,陈时川和祝青臣并排坐在沙发上。
几个外校领导坐在他们面前。
害怕陈时川再发疯跳楼,他们特意选择了一楼的办公室。
动作是刻意的轻柔,声音是刻意的温柔,领导们就连坐也不敢坐好,虚虚地挨在沙发上,随时准备跳起来,按住陈时川。
他们给陈时川倒了水。
“陈时川同学是吧?你先喝点水,冷静一下。”
陈时川听话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见他神色淡然,几个领导都稍微放松一些。
他们又问:“陈时川同学,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你放心,老师们都没有恶意,老师们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否则你也不会……都要跳下去了,还把另一个同学给推开。”
“你今天在考场里说的那番话,老师们都听见了,只是老师们还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跟老师们再说说?说得再清楚一些?”
他们说了好长一番话,陈时川却始终双手捧着纸杯,低着头,一言不发。
领导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经历了什么,难道学校不清楚吗?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学校纵容的吗?”
“这……”几个领导对视一眼,目光都落到了他们本校的领导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本校的领导老师自知理亏,别过头去,躲开他们的视线。
陈时川把纸杯攥在手心,攥成一团,最后丢进垃圾桶:“我信不过学校的领导,他们要管我,早就管我了,不会等到现在。”
其中一个领导连忙解释道:“陈时川同学,你误会了,你看看我们,你认得我们吗?你应该不认得我们才对,我们都是外校的老师。”
“你看,我是南城一中的副校长,我姓张,我这次是带外校老师来监考的。”
“这位,这位是南城二中的副校长,姓陈,和你同姓呢,也是带队来监考的。”
“还有这位,是我们一中的教务处主任,这次也是过来监考的。这位,负责监考你的高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我们都不是南外的老师,所以我们不清楚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不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会偏心,不会包庇任何一方。”
“你要把事情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让你们学校的老师都出去,你看怎么样?”
一听这话,“贵族学校”的老师领导自然不愿意。
“张副,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这是我们学校,这个学生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让我们出去?”
“本来就是学生打架斗殴,你们不去看被打的学生,反倒在这里对打人的学生嘘寒问暖,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更有甚者,压低声音警告他们:“被打的那个学生,可是祁家的小少爷,还是快点想想怎么应付祁家……”
他们迫不及待想掩盖一切。
可是在场的这些老师,都是在一线教学几十年的老教师了。
他们什么事情没见过?
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处处都是疑点。
陈时川长得瘦弱,一看就是温吞软弱的性子。
打人打得毫无章法,打完了还想跳楼,他说的那一句“我是清白的,不是我欺负他,是他欺负我”,更是疑点重重。
是谁让他端茶倒水?
是谁让他帮自己穿衣穿鞋?
又是谁在装病,让他中断考试,背自己去校医院?
再加上刚才这些老师的话,他们心中愈发笃定。
这里面一定有情况。
一中的张副校长正色道:“这件事情发生在高三质检、全区统考,那就不是你们学校内部的事情。今天的事情,已经算是恶性事件了。”
“监考第二考场的老师、我们作为机动监考、带队领导,全都是要写报告的。了解事情经过,是必要的流程。”
“祁同学那边,我们也派了老师过去,先让校医帮他检查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了,我们再询问他,不会厚此薄彼的。”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副校长又道:“既然学生怕你们,不信任你们,那你们就先出去吧。”
曾经警告过祝青臣的刘老师反问道:“这怎么能行?张副,这是我们学校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们学校的人全都出去?万一他……”
——万一陈时川胡言乱语,污蔑他们,怎么办?
到底是顾忌着这么多领导在这里,他没敢说出后面的话。
还没开始调查事情,外校老师和本校老师就吵起来了。
祝青臣坐在沙发上,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陈时川的手。
吵起来正好。
谁好谁坏,谁可以帮助他们,谁一直在拖后腿,一目了然。
陈时川同样给了祝老师一个坚定的目光。
他开了口:“张副校长,没关系,我们学校的老师想留下,就让他们留下吧。”
张副校长问:“你确定吗?”
“没关系的。”陈时川点点头,“如果他们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他们。”
“那好。”张副校长正色道,“那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担心。
“好。”
陈时川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清凌凌的,落在每一个他认识的、本校老师的脸上。
他还没开口,老师们就觉得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目光。
“各位老师,我是祁璟祁小少爷的伴读和仆人。”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才刚第一句,就有人往后退了半步,试图躲到其他人身后。
“从小学开始,从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校开始,全校老师都知道,我是祁小少爷的伴读和仆人。”
“所有老师都知道,我的父母是祁家的管家和保姆,是祁家资助我上了这个学校,所以,所有老师都默认我要照顾祁璟,默认我是祁璟的仆人,任由祁璟使唤我、欺负我。”
“在学校里,我要跪下帮祁璟系鞋带。”
“祁璟一说身体不舒服,我就必须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背他去校医院。”
“祁璟请假在家,我也不能上学。”
他认真地看着那些老师:“这些事情,老师们难道要假装不知道吗?”
外校老师也猛地回过头,看向他们。
什么意思?
如果陈时川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学生被另一个学生欺负这么久,他们做老师的,竟然全都知道?
老师全都知道,竟然从来不管?
陈时川不由地红了眼眶,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楚全部说尽。
“我每天都要哄祁璟起床,要给他准备早餐,要给他穿袜子穿鞋子。”
“他总是说我是他的仆人,他总是趴在我的背上,揪我的头发,他还让我写检讨,三万字的检讨,就因为我走了一会儿神,没有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我不想来这个学校念书的,是祁家非要我转学,我不想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陈时川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擦去脸上的泪水,最后道:“我本来不想打他的,可是今天考试,高三的第一次考试,我已经求过他了,能不能让我好好考试,他也答应了。”
“可是祁璟……还是装病,让我背他去校医院。”
“我想考试,我想把我的卷子写完,我不想背他了,所以我没理他。”
“是他不依不饶,他一直在吵我,他还想直接把我拉走,我当时气坏了,我想让他闭嘴,于是我就打他了。”
陈时川朝他们伸出双手:“我不后悔,你们把我带走吧,我再也不想做祁璟的奴隶了。”
他的话讲完了,虽然语无伦次,但是还算清楚。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他常年被祁璟欺负,一直到了今天,祁璟破坏他的考试,他忍无可忍,于是把祁璟给打了。
祝青臣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让陈时川在这么多人面前,剖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疤,展示给他们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祝青臣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今天之后,陈时川将会彻底摆脱这个泥潭。
说完这些话,陈时川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具体情况如何,当然不能只听他一个人的。
于是这时,祝青臣也开了口:“我能作证。”
刘老师震惊:“祝老师,你……”
祝青臣面不改色,继续道:“我来南外工作将近一个月,负责的正是国际(1)班。在入学之初,刘老师就跟我说过,陈时川是祁璟的伴读。”
“我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可是上课第一天,祁璟便让陈时川背他去校医院,我一开始以为祁璟是真病了,去校医院一看,才知道祁璟是装病,他躺在病床上,睡得正香。”
“接下来三天,祁璟和陈时川都没再来学校,所有人都不当回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经常这样。”
“祝老师!”刘老师又喊了一声,试图制止他,“祝青臣!”
张副校长也问:“祝老师,既然你入职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不直接上报?”
祝青臣同样坦荡地望回去:“因为整个学校都知道,并且默许祁璟对陈时川的行为,我要上报,一定会被学校领导知道,况且,我当时并没有证据,所以……想要再等一等。”
这确实是他当时的真实想法。
“没想到今天……祁璟会直接破坏考场,陈时川同学是被欺负久了,才奋起反抗的。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我很后悔,没能及时把事情上报给教育局,这才酿成了今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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