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我……”
纪由心抚着额头,无声地咬了下没有血色的嘴唇。
他人生第一次进酒吧,就碰到了赵鸿宾那档子事,越是要融入,他就越是紧张,甚至控制不住出神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无论怎么告诫自己不可以去想,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地反扑。
事实上不仅在演戏的时候,自从那天之后,他经常会做噩梦,酒吧混杂的灯光和音响里,黑暗的后巷,他被人带走,控制,腺体被注射药物,耿秋实三个alpha的嘴脸,混杂的信息素味道,刺耳的辱骂,跳车那一瞬双眼直面无边的黑暗和恐惧,最后他躺在山坡上,鲜血糊住眼睛。
这些梦境经常让他在半夜一身冷汗地醒过来,颤抖地缩在被子里直到天明。
怕副作用影响演戏他不敢吃药,也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慢慢地挨过去,希望有一天噩梦能够自己消失,无边的深渊能够放过自己。
面对宋文理的要求,他呼出一口气:“对不起导演,我再找找状态。”
导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今天排练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没事的。”
纪由心点点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晚上八点半,京城的一处酒吧门前。
纪由心穿着低调的白T牛仔裤,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站在阴影里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半晌,握紧双手,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那他就应该勇敢地面对。
他是一个演员,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心理原因影响戏剧表现,影响排练的进度,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戏,哪怕他只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上场的B角。
他闭了闭眼,脚步坚定地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金属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铺天盖地的刺目光线扑面而来,纪由心几乎想要逃走,逃走的想法产生的一瞬间,他的手用力地紧握,指尖陷进肉里,带来的一丝痛觉让他清醒过来,然后走了进去。
纪由心已经失去了信息素,并没有引起在场的alpha警觉,就算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也只当他是个出来玩的普通beta,他穿过无数晃动的肢体和角落里接吻的情侣,来到最不引人注目的卡座上坐下,点了一杯柠檬茶。
台上的摇滚乐手撕心裂肺唱着,底下的人人群跟随者音乐声而律动,纪由心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柠檬茶很快上来,纪由心摘掉口罩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融入这个环境。
你是安全的,纪由心。
他告诉自己,你已经给周捷打过招呼,这家是你精挑细选过的音乐酒吧,赵鸿宾他们已经被关起来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是安全的,不要怕。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十多分钟之后,纪由心终于可以尝试着欣赏台上乐队的表演,这时音乐换了一个曲调,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主唱握着话筒,犹自喘着气:“接下来这首歌,我们想要请一位观众和我们一起唱,有没有人要主动上来!”
不少人高举起手,纪由心咬着吸管,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曾经在舞台上的样子,他那时候太小了,一身稚气,意气风发,台下无论是几千人还是几万人,无比为他疯狂。
他的思绪飘得太远,对周围一切恍然不觉,直到乐手的手顺着人群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的方向:“角落里的这位帅哥,我看你今天一个人啊,不如上来帮我们做个表演嘉宾,顺便给自己找个伴儿,怎么样?”
???这是什么狗屎运?
此起彼伏地尖叫声中,纪由心一把压低帽檐,一边摆手一边试图从人群中离开。
“别这么扫兴嘛!”
“害羞啊帅哥!”
看热闹的群众向他围了过来,纪由心拼命地压低帽子怕露出脸来,慌乱中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到头上一轻,有人趁着他神经松懈的时候摘掉了他的帽子。
酒吧冷蓝色的灯光里,纪由心的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我去这不是纪由心吗?”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惊叹,四周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卧槽还真是。”
“他不是退圈了吗?”
“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啊?不做公众人物了就放飞自我了?”
纪由心脸色苍白,勉强镇定下来:“能麻烦让一让吗?”
“走什么啊!”
一个alpha调笑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唱一个呗。”
“就是。”
很快有人应和:“怎么,大明星连唱个歌都不行?不是国民偶像吗?”
纪由心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我已经不是明星了,麻烦让让,我要离开。”
“不是明星不更应该上去唱了吗?”
一双手拦在他身前:“都是普通老百姓,还摆什么顶流的谱啊?”
“你!”
纪由心横眉,眼角带上怒意。
台上的乐队主唱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尴尬,跳下来挡在他身前:“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快走吧,我送你出去。”
纪由心冲他一点头,在他的护送下正要向外走,周围的哄笑声却越来越大。
“真是绣花枕头,脱离了包装什么也不是。”
“唱歌都不敢,还做明星。”
“我看他这辈子都别想回娱乐圈了。”
纪由心的脚步猛然一顿,环视着四周骚动的人群,沉寂已久的少年心性忽然被激起:就这些人,竟然也来欺负我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如果你连这些人都不能面对,怎么重新站到灯光下去面对千万大众的审视?你还怎么重新爬起来?
如果此时此刻你不能为自己挣到这份尊严,那就一辈子都不能。
下一秒,所有人看到那个被围堵在人群中的前顶流忽然一笑,清晰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无比生动,看着大家声音清晰:“本来呢我确实是退圈了。”
“既然大家这么想听我唱歌,那我就唱一首吧。”
说完转身向舞台的方向走去,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愿意上台,震惊之下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纪由心用手撑着舞台边沿,轻轻一跃跳上了台,向身后跟上跳上来的主唱一扬下巴:“可以借你的吉他用一下吗?”
酒吧的顶灯变成了蓝色和粉色的交织,纪由心坐在高脚椅上,试了一下音,又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他从小学习的是舞蹈和钢琴,吉他是做了练习生之后和公司请来教授乐器的老师学的,并不是十分精通,但也算合格,偶尔会在节目里拿出来秀一下,已经很久没碰过了,所以需要熟悉一下。
调试好乐器之后,他弹了一段简单的和弦,抬头冲台下的人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从站上舞台开始,刚才的羞恼已经消去了大半,这一笑竟然有几分和煦的意思:“好久没有唱过歌了,大家也知道我出道时在组合里不是vocal,后面又去做了演员,唱得不好,你们也别嫌弃,毕竟我也不你们收钱。”
所有人禁不住笑了起来,突然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生出了几分惭愧,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台上那个人。
他只穿着白T牛仔裤,长发梳起一半,另外一半披在肩上,更显得面容雪白,一条腿踩在脚踏上,另外一条舒展地踩在地上,就像是画报上的人,却比那个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多了几分鲜活的清朗。
纪由心修长手指拨弄琴弦,少年气的声音缓缓响起,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
“Well you only need the light when it's burning low
只有在朦胧黯淡时才念及灯火光亮
Only miss thesunwhen it starts to snow
只有在冰天雪地时才怀念阳光温暖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
只有在已然放手后才始知那是真爱
……”
他受过系统的声乐训练,不能算什么天才歌手,专业级别的门槛还是能够得到的,这首歌他十七岁的时候在一个综艺上也唱过,但比起那时的年少不知愁,此时的自己对这首歌的歌词和曲调,却多出了一种更加深入的理解和共鸣。
一时间纪由心好像从眼前的场景中抽离出来,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十四岁初出茅庐的少年意气,这么多年和粉丝共同走过的风风雨雨,舞台事故之后挣扎着重新回到大众面前,考入影视学院那天,第一次拍戏,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到喻少闲。
清澈的声音回荡在原本嘈杂混乱的酒吧空间,台下的人屏息凝神,乐队成员站在身后,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光芒万丈,却在众人面前陨落的明星,他的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是他曾经没有过的,从真正的生活和经历中淬炼出的,真诚的感情。
“Only know you've been high when you're feeling low
只有在身处低谷时才遥想过去峥嵘
Only hate the road when you’re missin' home
只有在乡愁涌动时才痛恨旅途遥远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
只有在让她走之后才始知那是真爱
……”
原来我真是只是喜欢舞台啊,无论大小,无论它能不能带给我荣耀。
原来我那么爱喻少闲,他严厉也好,凶我也好,哪怕那人不再爱他,他只要站在那里,自己就会去爱。
他闭上眼睛,手指都有些颤抖。
“And you let her go
但真爱已逝”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纪由心觉得眼眶有些酸,然而硬生生忍住,站起身,在如雷掌声中鞠躬。
就在重新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看到酒吧混杂的光影里,涌动的人群中,喻少闲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人物好像瞬间变作电影中模糊处理的背景,幢幢人影重重灯光中,他看着他,俊美的脸出尘得仿佛山巅上的一抹雪。
And you let her go.
第122章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全场瞬间寂静下来,寒泉一样的信息素覆盖住每一个角落,向来充斥各种高分贝刺耳音乐和躁动情绪的酒吧一时间只剩下倒吸冷气和窃窃私语的声音。
喻少闲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他的高冷不凡不是多么盛气凌人, 相反他待人接物非常有礼有节,但就是这样的人,他只需要看你一眼, 甚至只是站在那里,你就知道你们不一样。
此时喻少闲就站在那里, 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锋利长眉下一双漆寒的眼睛看着纪由心, 本该因为荧幕上的影帝驾到而激动的人没有人敢出声, 甚至没人敢上前一步。
从曾经长久耳鬓厮磨得出来的经验来看,喻少闲此刻心情并不好, 纪由心没来由咯噔一声, 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了反应,向着那个人的方向迈了一步。
他不敢蹦来蹦去了,乖乖沿着侧边的台阶走下来,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窄道, 让他顺利地走到喻少闲跟前, 却根本不敢看他:“那个……我,我来这里是……”
喻少闲没理他, 招手叫来酒保,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放到托盘上:“我请大家喝一杯, 劳烦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
纪由心也尴尬地向周围点头示意,没等说话只觉手腕骤然一痛, 抬眼只看到喻少闲的背影,拉着他向外走,不用看表情,他也能感觉这个人
这时乐队的alpha主唱从台上跳了下来,挤开人群追上他,举着手机期期艾艾:“那个,可以加个微信吗?”
凌乱的头发下还算年轻的脸上有些害羞的意思:“我觉得你唱的很好,也许我们有时间可以讨论一下音乐……”
纪由心下意识看向喻少闲,不知所措。
“你加。”
喻少闲站定,放开他一抬下巴:“加啊?”
纪由心双手合十举过头,无声做了个嘴型:“饶了我吧。”
众人的起哄和口哨声中,他只剩心如死灰:完了,这次他真要死了。
酒吧外,喻少闲拖着纪由心粗暴地把人塞进车里,车门被重重摔上,他随即感到自己的下颌被死死钳住,被迫抬起脸来直面喻少闲那张怒火四溢的脸:“纪由心,告诉我你是怎么有胆量自己来这种地方的?你没记性是吧!”
“我只是,我……”
他想要解释自己只是想要摆脱掉那些阴影,最终只垂下眼睫,甚至不敢叫痛:“我只是想要自己面对那些过去,我不能因为恐惧一直进入不了演戏的状态,我,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说自己为了表演来这种地方我还要奖励你?这么多年在娱乐圈的规矩都忘了是吗?!身边不带人就敢来这种地方,万一再碰到上次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再跳一次车吗?你真当自己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你知不知道自己上次差点就没命了!”
喻少闲的手失控地收紧,纪由心白皙颊边已经是一片红:“你是忘了自己身上有多少伤是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不对?”
说着就去扯纪由心的衣服:“那我来帮你好好复习一下!”
“不要。”
纪由心下意识地去阻挡,被喻少闲单手握住两只手腕,粗暴的动作和不被眼前人疼惜的恐惧化作没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纪由心终于被逼出了哭腔:“喻少闲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害怕!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有事我该怎么办!”
喻少闲大吼,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纪由心身体一颤,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水光,霎时间喻少闲便如寒天饮冻水,手硬生生停在了那里。
半晌他重新坐正,眼神看着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车门上的扶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这是纪由心出事以来两人第一次正面谈论这件事情,纪由心这时才知道,那些创伤和恐惧,被遮掩却依然难以愈合的伤疤,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喻少闲的。
96/134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