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近几年管控烟花爆竹,年过得鲜少生味儿,姚晶重仪式,太繁重也不行,太轻飘也不行,换言之就单图一热闹,接上肖玉词,窜个批发市场。
开车也远,四十分钟,再堵个车,慢慢悠悠怎么着也得一个半小时,市场价亲民,摊位收不了几个钱,顶好的货摆散了卖,生意好得吓人,老旧城区拆迁没搭上,老早几年上头就说要改造要改造,肖玉词从高中听到大学毕业,迁是没拆成,隔壁马路写字楼倒是耸立直高,街对面生意非但没黄还直线上升,拆迁的事儿就暂且放一旁,无人再深挖细思。
左右通铺搭棚顶,路铺得倒是平整,不似扬昌坑洼不平,热闹倒是热闹,耳边少了几句方言叫卖,反而是他不习惯起来。
姚晶流窜各大铺子,自是性格外向总能与谁都唠上两句,好处在于称斤计量时总能笑着哈哈赠她一些小惠,她性子如此,却没能继承肖玉词,已知犟与嘴硬,姚晶不占,遗传基因即是在肖克,她参与长相,眉毛,鼻子,甚至眼睛与她无二,内与外,两人各占一半,无一偏颇。
冬季偏好干货,耐存且刚需,往往驱车常备,姚晶侧重于新鲜货,蔬菜即买即食,橘子蔬果类着眼就上手称些,挑挑选选回头又问肖玉词,“沃柑还是血橙?”
肖玉词说:“都行。”
“我最烦的就是这两句,都行和随便,参考价值为零,要是以后谈个恋爱,别人问你晚饭吃什么?”姚晶学他口气阴阳怪气,“都行,随便,听多了能抡锅砸你脸上信不信?”
“你要爱吃都买,别祸水东引全抛我身上,老板,给两个袋。”肖玉词给老板要了两个袋子,捡在手里挑挑选选,橘子看皮,薄的甜口,上手摸一摸,圆的皮色鲜红的都装袋里,“我又不谈女孩,管他参考价值是多少。”
姚晶选一光洁亮红的血橙扔袋里,问他,“真就喜欢不了女孩了?”
“我像是会拿这种东西开玩笑的人?”
就是因为了解他,才又确定一遍,“儿子,妈也不是古板守旧的人,就是….”姚晶抿唇一顿,“怕你受伤害。”
肖玉词错愕一静,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姚晶又说,“先不说往后遇见的人如何?就单说这床上的事儿,弄不好容易得病。”
“听谁说的?”
“网上看的,说得怪吓人的。”
其实评论更戳心,她没说,男同群体性爱混乱,文字言论更是触目惊心,隔着屏幕遮上一层羞耻布,辱骂与咒言层层输出,姚晶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一跳,除去世俗眼光原来还有乱性疾病一说,她自是信肖玉词不会乱来,但不信别人,要与她儿子谈恋爱的人,得连拔几关由她识眼才能过关。
肖玉词选好血橙提袋交给老板上称,往来人多杂乱,肩与背擦身而过,他朝摊位里头挤一步,说:“传染病嘛?又不是只有同性恋会染上,男女之间也不少,只要不自爱,乱搞关系都会得,真赖不上同性群体。”
姚晶刚要开口,见老板称秤拎袋过来,言语顺着呼气咽了下去,老板左右拎两袋,脸上浮笑客气报价“一共六十五,其他还带点不?”
“不要了,六十五是吧?扫码。”姚晶晃着脑袋左右看一圈,“码在哪儿呢?”
老板朝苹果摊上一指,“你右手边。”
“谢谢。”肖玉词眼疾手快,先她一步付钱,又左右手抢先拎袋,姚晶伸手要提他分担,他错开她伸来的手,“人多,快往前走,我拎得动。”
姚晶看他满当一手,大物小物全他一人抢着拎,倒是她空手来空手走,错身挤过人流,往前再走百米就是尽头,肖玉词与她走同一线,四下人不多眼不杂,她又接着说,“你爸这人不是顽固不开的,其实他都懂,只是固化观念根生蒂固,面子也放不下,气急上头二话不说把你调去扬昌。”她重重深吸一口气又说,“其实就想吓唬你,让你待几个月服个软认个错也就把你调回来了,他每次都说你性子像我,刚硬不受约束,但其实你最像他,又倔又死板。”
肖玉词抿嘴,“我又不记他仇,调就调吧,反正往哪儿调都改不了。”
“改不了就不改呗!这事儿我跟你爸可不是一个阵营的,我就提倡一个爱与自由,什么纲理常伦的,在我这儿不兴。”
肖玉词手拢口袋一紧,脚步缓慢前行,“您不觉得我不孝?没能给您添一大孙子孙女?”
“添了能跟我姓?”
“得看我爸怎么说。”肖玉词乐得笑。
姚晶哼笑一声,“问他白问,三代单传都是独苗苗,你爷,你爸,就指望着你望子成龙,传宗接代,他们面儿啊也好放,就跟自己花费时间做好的手工艺术品,搁台上展示,谁的好谁的坏,一目了然。”
青年比实力财力,中年比孩子成龙成凤,恒古不变。
“活得多累啊!一辈子都用来跟人比这比那的,人死一堆沙,最后啥也没捞上。”
“追求不一样呗。”姚晶摸下巴又一想,“跟脾气也有关系吧,你爸呢?死倔,认定的事儿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也特好面子,外面镀一层金,给人展示的都是金光闪闪的一面,事业也好,家庭也好,都对外包了金边。”
就跟塑好形的西装,挺腰收腹往里套。
肖克出差结束,飞机转高铁到家凌晨一点,客厅留一盏暖灯,照得白壁通体透亮,肖玉词与他相见在第二日,冰点瞬凝,不是尴尬,要说原因,放不下面子开口罢了,你等我盼,任看谁先松口搭话,于是久等一日,没人开口,原以为有姚晶中间调剂,却不想学校电话临时有事,姚晶匆匆离开,两人更是眼对眼,鼻对鼻,尴尬至极。
龙血径长茂绿,细杆腰姿插一蓬蓬头,极高极美,不善驭水,姚晶买来时便说,一月喂一次水,不要过多,任它长,多了长了剪剪枝儿,她时常不在家,亲自照顾不到,于是便将重任转交寄于肖克和肖玉词。
肖玉词坐在沙发,眼看肖克一茬又一茬的往那龙血树上浇水,抿唇不苟言笑,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往肖克身上瞟。
性取向这件事情之后,常年不归家的姚晶成了家庭里的调味剂,起初两人见面就掐,那还成,至少真不尴尬,这回不吵不闹了,闷一天,一句话没说。
晚上吃饭时,阿姨做了饭就下班,独留他两人左右尴尬,不吭一声,筷子落碗,乒乓一声,他盯眼前饭菜夹了又夹,吃了半碗饭,没胃口,突然一下饭菜换了味,没法立刻适应。
肖克眼神一瞟,又继续吃饭,过了一会,说:“晒黑了。”半截手腕,晒得黑乌乌的,脸到脖子跟肚子上的色不在同一层次,肖玉词点点头算是应他。
原以为无话再说,过了一会又说,“脸倒是圆了不少。”
肖玉词一愣,捧脸捏了捏,是多了点肉感,“长了几斤。”
肖克也始料未及,以为送他去吃苦,僻壤乡间苦寒之地,待个十天半月,气焰灭个七七八八,会电话里哭诉错误,再说些软话便也就将他送回临安,等啊等,等到了秋天,又过冬天,无一个电话,甚至短信,“你那…什么狗屁男朋友。”眼眸望他,凛冽万分,“没联系了吧?”
肖玉词低头吃饭,愣了一声,“…没有。”这不您亲自棒打?还非得挫人心窝问一句,有必要吗?
起初感情发掘败露之时,肖克先是棒打鸳鸯,只当年轻男孩不晦世事,感情当作玩乐,一棒子敲碎萌芽,省得生根蒂固发芽壮大,回想起来其实是慌乱与不知所措居多。他和姚晶均不是滥情与耍乐之人,家族疾病无,性恋怪癖无,文化底蕴深髓且渊源,前提摆在眼前,一栏接连一栏,随手翻阅自上由下而览,均是事业家庭双双有成,不等人言而语,仿佛功名利禄带自命中。
他震惊,慌张,杂乱,恼羞而嘶怒,一气之下将他送走反思,最恼其实不在这儿,气急肝疼最根本原因还是在霍思煜身上,嘴皮不安锁,心也不安分,随处散播两人不实言论,原先不在意,随他而去,结果就是越滚越大,肖克一忍不能再忍,动了点关系找了些证据,将他私生活混乱的证据往学校一公开,无人再用。
唯一变数就在肖玉词,怕他又被人连哄带骗,裤衩给人都扒个精光。
肖克抬头看他眼眸神色淡然,不慌不乱,没说谎,顿时压在胸口的气儿松了一口,手指磨筷,问他“陈季还记得不?”
肖玉词微怔,反应过来,“….记得。”吐了口气缓过来又说,“表姨夫的侄女,小时候一顿能干三碗饭那个。”
肖玉词脑搜索此人,蹦出的画面就是她一人连干三碗饭,脸上软肉圆盘,围脸部一圈扩大,扎俩小辫,张嘴一笑一齐白牙缺两口,乐呵乐呵又傻又逗人笑。
“前几天她不刚从国外回来嘛?你这几天要没事就多带她到处去转转。”铺垫这么多,总算说到了重点。
肖玉词呼吸提一口气,缓缓淌出,“撮合我俩?”
肖克不慌不急,逐字吐出,“以前我是管你严了些,得防早恋又得抓学习,顾一头顾不了一头,天枰匀不了平,才让你走了歪路。”肖克盯着他的眼眸,“你多和女孩子相处相处,多认识,了解一下,阴阳协调恒古不变,你觉得你喜欢男人,那是因为你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才产生的这种错觉。”
“爸。”肖玉词手指摩挲,口吻严肃认真,“改不了,您儿子就一变态同性恋,这是事实,就算您搬我列祖列宗,说我不孝说我背驰人论我也还是那句话,您也甭动什么心思了,我要真能喜欢女孩,也没霍思煜什么事。”
肖克饭食哽噎在喉,静了几秒,语气淡然,“电话号码一会发你,记得多带人家到处转转。”
“去不了。”声气比原先大了几分,“如果您儿子真要为了您所谓的传宗接代,所谓的面子去和人家好好一女孩结婚生子,这叫什么?骗婚知道不?”肖玉词顿了口气,心里憋话堵闷在胸,又觉得太实重说不出口,咬咬嘴皮,缓了气又说,“反正这事儿我不去,您怎么答应别人就怎么去回。”
肖克气定卯足,越往后听眉毛蹙得越紧,筷子往饭桌上啪嗒一放,冷空气昂了劲头往缝里窜,俩人中间一条海沟连渠,冷风细雨呼呼往两边扇,说话连震一声,只见面色凝云暗重,以为他要生气摆脸,都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怒气转了弯,讪讪留一句,“随便你吧。”
第70章
遇见赵鹏宇是肖玉词始料未及,姚晶学校经两日回家,气氛极怪,不打不骂,言语更不多说,她爱吃甜,煮一锅银耳炖梨,没冰糖,肖玉词听声吱一句,“我去买。”咻一下窜出门。
赵鹏宇叫他两声,第一声听得恍惚,感觉有人叫,左右看一圈没见影,以为脑子有病生出幻听,抬脚要走又听见一声,这回总不能是耳朵有病了吧?只见马路对面一个黑瘦朝他挥手。
几月前见他瘦,显骨的瘦,这会儿也瘦,还黑,肉眼可见的地儿都黑了一圈,他呲牙笑着问肖玉词,“你还记得我不?”口音没变。
肖玉词看他一眼笑,“记得,赵鹏宇。”
“还以为你对我没什么印象呢?”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又说,“我刚刚就看见你了,觉得背影特熟悉,但没敢认,怕认错了,走近一看,真没想到就是你。”
开朗了许多,说话不再温吞自怯,或许曹雁禾说得没错,他有自己的选择。
“我也真没想到你会在临安。”肖玉词问,“你住附近吗?”
“不住,我在对面家家惠超市打工。”手指对面街铺,规模不大不小,是个小型超市,开业没几年,门口腻子依旧白净。
“收银员?”
“不是,就卸货…摆货什么的。”声气儿倒是散了许多,低头看鞋,白色帆布发了黄,邦底暗色不明黑浊,污泥垢点由滚风粘鞋,蓬头垢面按理早就习以为常,平时忙绿起来更加不予修饰打扮,今天却没来由的觉得羞愧难当,手指摸摸鼻尖,蹭肖玉词眼神不注意,鞋跟往后缩了缩。
其实他不缩,肖玉词也没注意,“不回家过年?”问他。
“不回了。”重重呼吸一口又说,“年里上班工资双倍,回去又回来的太折腾了,再说了,我们假就放五天,时间都用在赶路上,没必要。”时间紧算小事,来回车票就得上千数,赶回家再来一趟亲情断舍,太累了。
肖玉词抿嘴没说话,眼睛咕噜往他身上看,年岁十几的小伙,碎利短发,臃肿黑棉服,牛仔裤,看似裹挟紧实,实则灌风不保暖,旧衣烂布扯的棉,多洗几次搅成团,匀称不开。
连晴几日又阴天,反反复复,病痛最爱这种时候找上门,冷风又吹得烈,他虽不说要走,但动作之间已在摇摇曳曳,肖玉词和他,其实真不熟,也就见过几面,话也没说多少,他在临安太苦,一没朋友二没亲戚,一眼之间见到自己熟悉的人,下意识脱口而出叫住了人,至于话题应该说些什么?打完招呼客套结束,其实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了。
“吃饭了吗?”肖玉词问。
赵鹏宇一时恍惚,“啊?”半会才确定是在问自己,“还….还没有。”
肖玉词看眼时间,“火锅吃不?附近有家店还不错。”
赵鹏宇诧异,“请我吃饭?”
“不然呢?”肖玉词笑了笑,“就你我?不问你问谁?”
赵鹏宇没好意思,“店里缺不得人,再不回去记旷工,一天白干,下回吧!”
下回什么时候?多半没机会。
肖玉词没好再说,与他分别时记了他一个电话,让他有事联系,其实心如明镜,这次过后估计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将今天遇见赵鹏宇这事儿告诉曹雁禾,对方却没多惊讶,隔着屏幕淡淡回了句,“各安天命吧。”把肖玉词闷在心里的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赵鹏宇与他好似也真有默契一般,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却没再碰面。
除夕那天,谢竟南一早往群里发了个红包,肖玉词最后一个人开,开出七块二,哭笑不得,往群里发了句,“谢谢老板红包,来年发大财。”
谢竟南秒回,“哟,醒了?我财神爷都拜了您还搁床上做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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