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想这些,于事无益,他们都被困在执念之中,能不能出去还未可知,招揽人才什么的,能活下来再说吧。
周珵见他信了,眼神微动,转了转手腕上的珠串,让它藏在衣服深处,布料包裹好珠子,以免发出声响,引来注目。
他看的出来耿队长想要试探他的实力,但不巧,他是真的没有实力,如今周家只有星星自己能对付鬼,他决不允许星星与特殊部门牵扯过深。
况且,无论耿队长是好意还是恶意,周珵都不可能将周家的事情全盘托出。
闫岗胸口阵阵胀痛,呼吸颤抖着,周珵没事他很高兴,但只一想到长衫青年的神出鬼没,他就克制不住地两股战战。
今年他60多了,有预感,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
这么想着,他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笨重地往旁边倒去,竭力迈开步子维持平衡,不知不觉跨出了短墙的范围。
面前骤然出现一片黑暗,闫岗悚然而惊,眼前一花,他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闫岗只觉得时间无限延长,视觉突然清晰得纤毫毕现。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极其消瘦,脸颊深深凹陷,双目空洞无物,皮肤呈现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色。
闫岗想象得出那皮肤的触感,一定会像干枯多年的树木一样僵硬,像深埋底下的泥土一般冰冷湿滑。
“闪——开——”闫岗听见耿队长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层层回音,进入他的耳廓。
那张灰色的脸越发近了。
闫岗绝望,侧面一股巨力将他撞开,随即传来热锅煎肉皮的声音,闫岗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去看。
耿队长站在他刚在的位置,一手盖住长衫青年的脸,一手夹着黄色符纸,满脸狰狞地往长衫青年的额头上贴。
就在符纸即将挨上灰色皮肤的瞬间,长衫青年倏地不见了。
留下耿队长擎着刚才碰触执念的手,满是血迹,红黑相间。俗话说十指连心,耿队长痛得钻心。
周珵上前帮他托起手腕,“需要怎么做?”
“……先简单止血……”耿队长咬着牙关,颈侧青筋绷起。
嘶拉一声,周珵从衣服内层撕下干净的布料,给耿队长手掌伤口包扎好,再撕出一根长布条绕过他脖颈,给手腕固定在胸前,防止活动时二次创伤。
耿队长忍着剧痛,“谢了。”
“不用。”
闫岗在一旁手足无措,在生意场上他饱受尊重,但在生死关头他是丝毫帮不上忙。
他不是那拖后腿不自知的人,后悔、惭愧在心里不断发酵,闫岗自责道:“耿队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我这一把年纪了,还不知轻重,给你们添乱,我真不该跟进来……”
耿全亮调整呼吸,尽量习惯手上的痛楚,“闫先生,说得不对,让你跟着,是我做下的判断,我作为专业人员,该为自己的判断负责。反倒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才让你陷入危险处境,我该道歉才是。”
“耿队长,你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请你来救我儿子的,要不然,你怎么会来,又怎么会受伤……”闫岗提起儿子,神情更加凄惘。
耿队长叹息,“闫先生,你儿子不会有事的,你要有信心,多学学他,”耿队长抬抬下巴示意周珵,“你看他,从进来到现在,表情没怎么变过,真不知道是迟钝,是胆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闫岗顺着看去,周珵一袭白衣,站姿挺拔,相貌优越,神情自始至终淡然,哪怕耿队长话里带刺,依然平静以待。
“不是迟钝,也不是胆大,只是觉得没到绝望的时刻。”
耿队长咧嘴:“什么时刻适合绝望?”
周珵笑了,玩笑似的说:“起码得跟我弟弟见了面,死也死一块。”
耿队长笑了几声,越小越大声,不知周珵的话里,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笑点。
豪迈的笑声冲淡了凄惨气氛,闫岗勉强跟着笑笑,“人呐,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舍不得亲人。”
他惆怅地叹息,“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不知道我儿子能不能守住我留给他的家产,他没经过事,看不准人心……”
这一刻,闫岗对儿子的忧心压过了对自己死亡的恐惧。
闫岗惨然一笑,“我只希望临死之前,能见儿子最后一面,向他说一声抱歉,是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合格……”
希望儿子以后生活顺遂,不要像他。
“爸?”儿子疑惑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儿?”
闫岗惊觉抬头,只见旋转楼梯的半腰处正站着他那逆子。闫岗以为出现了幻觉,两手使劲揉揉眼睛,定睛再看。
两手巴着楼梯扶手,鬼鬼祟祟的模样,一脸傻气,不情不愿喊自己爸,不是他那逆子闫昊还能是谁!
“闫昊!”闫岗激动万分,朝楼梯冲过去。
有人比他更快,一道旋风从他身边刮过,伴随着轻快的一声“大哥”,那旋风扑进周珵的怀里。
“星星,你还好吗?”周珵抱了抱弟弟,拍着他的后背关切地问。
周行迷茫,“我值班啊。”为什么大哥这么问?
周珵放下心来,明白那执念对周行没有产生任何威胁。
一旁盯着两人的耿全亮感到不适,这对兄弟是不是有点过于黏糊?两个大男人了还搂搂抱抱的,弟弟个头一米八,哥哥还担心地问你好吗……
周珵说他疼爱弟弟,耿全亮还以为是糊弄自己的借口,但见识到眼前这一幕,耿全亮觉得,可能不完全是借口吧。
也许只是一个活生生的弟控?
周行冲得迅猛又突然,被抛在楼梯上的闫昊三步并两步下来,鬼可是还在宅子里呢,他不能离周行太远。
然后,他看见周家兄弟的腻歪,再看看朝自己奔来的老爸,嫌弃地“咦”了一声,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跟人家哥哥学,唉,勉强配合一下吧。
闫昊站在原地等着老爹的拥抱,没想到迎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小兔崽子,半点不听话!”闫岗一腔担忧后怕终于有了宣泄口,“说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要不是你任性,能惹出今天这么大的祸事来吗?”
闫昊不忿,“我怎么了?我好好地拍电影,我招你惹你了?是你自己不说一声就跑来了,怎么还怪我了?”
被儿子一犟,闫岗的情绪直接沸腾,“拍电影拍电影,你会什么你嚷嚷拍电影,咱们老闫家往上数三辈儿,就没有能吃这碗饭的!你出了事,我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来救,你看看耿队长的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耿全亮试图解释自己的伤并不严重,父子俩没一个能听进去。
“你真搞笑!”闫昊直接打断老爸的指责,“是我让他来的?你决定之前为什么不问我?我好得很!我有自己的保镖!你请的人没本事才会受伤,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混账!混账!闫岗脸上挂不住,人家耿队长刚救了他,自己儿子却嘲讽人家没本事,闫岗怒火冲上头,抬手给儿子结结实实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亮极了。
客厅顿时寂静无比,闫岗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顿时恨不得时光倒流。
“闫昊……”
闫岗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太过生气,可对上儿子愤恨的眼神,他就一句也说不出。
“是不是就因为我是你儿子,你才觉得怎么对待我都行?”闫昊冷冷质问,“有心情就喊来教训一顿,没心情就赶到一边不管不问,我是个人,又不是条狗!”
闫昊转身离开,不料一转身,对上一袭灰扑扑的长衫。
“当心!”耿全亮离得稍远,看得清晰,却救援不及,同时,周成怀里的周行闪身消失。
闫岗眼睁睁看着儿子转头对上长衫青年,心脏狠狠一缩,血液被挤压直冲大脑,他伸长手臂捞住儿子,将其搂在怀里转身,于瞬间调换两人的位置。
后背传来刺骨寒意,闫岗只来得及将儿子推开。
这一瞬间,思绪被拉长,脑海中浮现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他结婚晚,与老婆感情很好,三十好几才有了儿子闫昊,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每一天都干劲满满,想要为老婆儿子创造富足的生活。
没过一年,老婆死了,留下哇哇大哭的儿子,他无法面对丧妻之痛,也不愿面对儿子,就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把儿子丢给保姆照顾。
等他事业达到顶峰,想要回过头来关心儿子的成长,却发现在他刻意忽略的岁月里,儿子成年,像刺猬一样摸不得碰不得,他再去关心、引导、忠告,只能换来儿子的抗拒、屏蔽、反驳。
随着逐渐年迈,他更迫切取得儿子的谅解,然而闫岗做的一切都把儿子越推越远。
儿子离家出走后,他看了很多相关的文章和视频,才惊觉,自己是个无比失败的父亲。那些文章和视频说,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缺位,想要弥补几乎不可能,因为孩子不再需要父母了。
——老了不能动了需要亲情了,早干吗去了?
说得刻薄但有道理。
闫岗后悔了,可惜已经来不及弥补了,他的坏脾气只会让儿子越发厌烦……
但幸好在最后,他还能保护儿子一次。
他至少能以父亲的身份死去。
闫岗含笑倒下,露出身后长衫青年。闫昊怔愣,下意识接住倒下的老爸,被沉重的身体拖倒,他仰头看着长衫青年立在原地,被一只手捏住后颈。
是周行的手。
耿全亮失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了?
闫昊大脑一片空白,努力思考,他转身遇到了民国鬼,然后他老爸拉着他交换站位,替他挡下了民国鬼,再然后周行把民国鬼给捉住了。
可老爸倒下了啊……
闫昊开始慌了,双手托住闫岗的上半身,可老爸的身体无知无觉,脑袋顺着重力的方向垂下。
“……爸?爸?”闫昊嗓音颤抖,“你别吓我啊……我不跟你吵了……”
“你醒醒啊……”
闫昊视线模糊,他用力眨掉泪珠,执着地盯着闫岗含笑的脸,摇晃着他:“醒醒啊……爸?你起来骂我,我不还嘴了,打我我认了……”
耿全亮想要追问周行,暂时忍住了,低头,为闫岗默哀。
周珵有些惊讶,来到周行身边问:“星星,你没赶上吗?”
周行的脸慢慢皱起来,为自己的专业度申辩:“我赶上了。”
周珵赶紧哄弟弟:“星星别委屈,我知道你赶上了。”
“我赶上了。”周行坚持重复一遍。
“大哥相信。”周珵表情认真地颔首,以示真的相信弟弟的话,“大哥帮他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周珵俯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闫岗颈边的脉搏,两秒钟后,周珵一脸复杂地站起来,对着耿全亮道:“耿队长,我不是学医的,不敢确定,你来看看?”
闫昊希冀抬头望去。
耿全亮莫名其妙地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被执念碰到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指尖摸到闫岗脉搏,耿全亮讶然,忙掰开眼皮,看看瞳孔,耿全亮一脸难受:“……有气,心跳正常,应该是睡熟了。”
闫昊:“……”
第17章
浪费感情!!!
闫昊胡乱擦着眼泪,呜呜咽咽抱怨,“老家伙,吓死我得了……当你儿子我可真倒霉……”
嘴里这样抱怨着,他还是爬起来,奋力架起老爸,往沙发上送。
总不能让一把年纪的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吧。
周珵见他吭哧吭哧的费力样,主动搭把手,帮他扶住闫岗的另外半边。
“谢谢啊。”闫昊吸着鼻子道谢,冷不丁看清了周珵的脸,惊得“嚯”了一声,这风采,不愧是周行老大的兄长!
是的,在周行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已经在心里认定周行这个老大了。
耿队长围着周行打转,一边端详对方手里的执念,一边啧啧称奇。
他在超自然调查所工作十年来,从没有亲眼见过一个人能徒手对付灵异体的,无非都是借助符纸、法器之类,方能御敌。
每个进入超自然调查所的新人,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让血肉之躯跟灵异体有任何接触,不然的话,轻则皮开肉绽,宛如油煎刀刮,重则骨肉融化,成为一滩血水。
记忆中只听说过一个人,能够做成类似的壮举,而那位,可是在调查所的名人堂里开辟个人板块的大佬!
难道,周行一脸傻样,竟然是个可以媲美调查所大佬的天才吗?
耿队长兴奋,要是周行真的能成长到大佬的程度,可就太好了!好好调/教,一定能成为调查所未来的中流砥柱!
要把周行招揽进调查所!
耿队长暗暗下定决心,跟周行搭话套近乎。“你是怎么做到用手抓住他的?有什么特殊的功法吗?”
周行拎着手里的长衫青年晃了晃,“看准,抓住,就好了。”
还真是言简意赅地解答呢。
“……”耿队长哑口无言,“我的意思是,你用手直接碰它,不痛吗?”他的手掌可是到现在渗血,阵阵痛意钻心。
怎么周行就能例外了?必然是有什么方法。
周行纳闷地看看手里的家伙,大哥说过,人被打被咬都会疼痛流血,所以他特地避开了嘴巴,长衫青年可咬不到他,也打不到他,自然也不该会痛。
这样不合理吗?
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的迷茫,幸好周珵过来解围,充当沟通的桥梁。
“星星,他是想问以前爷爷教给你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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