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千珑眼神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平静,不像是在商量祈求,反倒像要挟。
“你想朕解气?”皇上气笑了,“朕看你是想气死朕。”
“儿臣不想气死父皇。”容千珑直视他:“儿臣从不想气死任何人,事实上儿臣才是屡次濒死的那个,如今容璟去了辛州,面对那些满身煞气不讲道理的辛州人,您当儿臣还能苦熬几日?”
皇上像是要把他盯出血来。
容千珑跪地磕头:“父皇,您兴许听不懂儿臣再说什么,但老早以前儿臣便以为与您的父子之情断了,如今还能得您庇佑,是儿臣的福气,但儿臣担惊受怕,因为这是偷来的。”
“母后已经被儿臣伤透了心,儿臣也更了解了母后。凡我过往所得,都是我的债,是要还的。尤其容璟,我欠他最多,是要用全部来还的。”
容千珑静默的流泪:“父皇,人郁结是会死的,若是我临死前不能见到容璟,我会化成厉鬼游荡于皇宫。”
他不是想威胁皇上,更不觉得化成厉鬼这种话皇上会信,若是皇上怕鬼,早就要在兄弟骨肉一个个死掉时,将自己吓死了。
皇上久久看着容千珑,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并没有被蒙骗和要挟的生气,甚至不太在乎容千珑在说什么。
他只是觉得,容千珑是不是太瘦了,薄薄一片跪在地上双膝疼不疼,方才磕头磕的那么实在额头都红了,那眼泪留下来眼球便布了血丝。
若是满宫里,还有一个皇子在真心实意的担忧容璟,便也只有容千珑了。
之前不动为何容璟为何先斩后奏去了辛州,如此一看好像明白了。
“朕问你,容璟去辛州做什么?”
容千珑一怔:“哥哥自然是为了四殿下探路。”
为了四殿下探路,是哪个四殿下?新的还是旧的?皇上不问也知道,惊讶于自己对容千珑的宽容,事到如今还在含糊其辞。
“起来吧。”
容千珑愣住,等他回过神连忙磕头:“谢父皇,儿臣多些父皇…”
皇上宽厚的手掌托住他额头:“不嗑了,头都要磕疼了,朕的千珑那么娇气。”
容千珑双膝已经没有知觉,完全使不上力气,皇上扶着他起来他也站不稳,皇上将他抱到榻上。
“贺源会安排你出宫。”
容千珑直到坐上了轿子才放心下来,宫门一过便大哭起来,寿丰在一旁慌乱的安慰。
容璟临走前曾吩咐沈连保护容千珑,但宫中增加了看守,在容璟离京之后,东宫便被禁卫看了起来。
沈连回不去,只能在宫外干着急,见到容千珑的时候激动的手都抖了。
以至于容千珑提出要他护送去辛州时,他并没有因为觉得离谱或危险而拒绝,而是觉得至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保护,去就去吧,保护的紧些就好。
事不宜迟,容千珑几乎一刻都等不了,沈连带了些银票,便带着容千珑上路了。
寿丰想去,但也知道自己去了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所以沈连说要他留下时,他并没有坚持要跟去,而是再三叮嘱沈连小心照顾。
老郎中将一些药丸装进匣子交给了沈连,解释说:“这些是乌樱制成的,当时有一株乌樱有枯萎迹象,老头子便将它端进屋里透了水,虽未能救活,但躲过了那一劫。不知入药还有无效果,老头子将其制成了药丸,若是一个月后还没寻到新的乌樱,便吃了这药丸,横竖无毒。”
意思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虽然如此说,但沈连该是小心的收好了药丸,将五颗指甲大的药丸从匣子里拿出来,用油纸包了一层,又用帕子包了一层装进荷包贴身收着。
路上容千珑坐在轿子里心慌的不行,沈连在外面赶路,走出去三十里时,沈连听到轿子里似乎有说话声,起初他当容千珑在自言自语,片刻后觉得不对劲,一拉轿门发现容千珑瘫在轿子里。
容千珑额头都是虚汗,顺着脸颊淌下来,沈连吓坏了,连忙就近找了医馆。
他背着容千珑进医馆时,容千珑已经缓过来了,郎中也瞧不出容千珑是什么病症。
容千珑觉得没有大碍,便催促着沈连走了。
好在接下来几日的路程都没有再出现第一日的症状,在第七日时沈连受到了容璟的信。
在从宅子出发前,沈连曾给容璟传了信,告诉了他自己正要带容千珑去辛州寻他,老地方见。
容璟的回信很长,字字都是惦记和思念。
分了两份,第一份写在给沈连的信下方,末尾叮嘱了另外一封不准看,直接给容千珑。
写在沈连那封信下方的只是些埋怨:“胡闹,知你不驯,故不告而别。焉知你愈发会气人,竟寻往辛州。
又非不识辛州,只记得痴缠,不记辛族人野蛮?若途中遇险,岂非要我的命?我此行是为了谁?
罢了罢了,既来了便小心行事,勿急于赶路疏于歇养生息。”
另一封简直不像是容璟本人写的,活像被满心情人心事的酸书生附了身,写下了让人看了面热的缱绻字句。
容千珑捧着信看了即便,总算是放心了些,吃了一大碗饭,沈连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沈连本以为可以更稳妥些,不用再急着赶路,这也是容璟的叮嘱。
但容千珑似一刻也等不了了,每每到了晚上沈连要寻一处客栈住下,容千珑都哀求说再走一会儿吧,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在休息。
每日早早便起来洗漱更衣,有一回甚至沈连睁开眼睛,容千珑已经去外面买了饭菜回来,沈连吓得白了脸。
沈连从来没同容千珑冷过脸,但这回吓坏了,忍不住语气冷了些:“我不让你出去,不是非要伺候你,而是你这张脸会惹来麻烦,若是招上了地痞流氓,反而耽搁了赶路,这点小事也要我仔细讲明白吗?”
容千珑吓得不敢说话,此时已经远离京城,没有了主子和护卫,他只能仰仗依赖沈连。
沈连心中不忍,但不得不当一回“坏人”:“你听话些我们都省事才能早些到辛州见到主子。”
“好。”容千珑低头道歉:“对不起。”
沈连心里五味杂陈,还有些担心,若是见到了容璟,容千珑转头告他一状,容璟还不心疼死。
但是面上还得端着,赌气没有吃饭,他不吃容千珑也不吃,沈连只好胡乱吃了些,容千珑一直看他的脸色也没吃几口。
容千珑上轿后还说不饿,沈连赶车在路边的包子摊买了十个包子,路上容千珑饿了吃了两个,剩下的放凉了,在路边看到几个正在嬉闹的小孩。
容千珑不敢自作主张,小心翼翼的问他:“沈连,包子冷了,我将包子分给他们,他们拿回家热热还能吃,我们路上也不能热包子,可以吗?”
沈连说行。
他才蒙了面,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笨拙,露出的一双眼睛仍然好看的不得了,顺着窗子伸出细长纤细的手指,小孩子们将包子接过。
沈连便驾车走了。
一天后沈连觉得容千珑应该不敢再私自出去了,便同他说了话,长时间故意不与容千珑说话,沈连心中也煎熬。
沈连接到京中传来的信,容千珩在他们启程第二日便也带着兵启程了,只是他们更快一些,大概早就越过他们到了辛州。
离辛州越近,听到的消息便越多。
有一日在客栈中,听到有几人说辛州已经打起来了,辛州山外的辛族人翻过来了许多,竟是有占领辛州的意思。
不打不知道,一打起来发现他们居然有两万的壮年能应战。
他们已经知道大啟朝廷派来的是皇子,连茶馆酒楼都在传那皇子是什么样子。
有人听说是四皇子,容千珑收回目光,沈连注意到了他的落寞,小声说:“不过乱编故事哗众取宠,还有人说手太子亲征呢。”
说完一想太子确实在辛州,便不再说话了。
容千珑被他逗笑了。
到了辛州那日容千珑已经疲惫不堪,沈连倒是依旧精神,不过是赶路,对他来说就跟玩一样。
到了辛州镇上,沈连去了原来住的那家客栈定了房,如今辛州在打仗,能跑的人都跑了,街上到处都是大啟的兵,反而没有了辛族人。
沈连在掌柜的那里打听了,早上确实有个长的很英俊高大挺拔的男子曾来过,定了一间房又走了。
沈连觉得就是容璟,不过容璟这次来并没有在客栈住下,而是住在别处,早上来应该是估摸着他们快到了,提早定了房等他们。
现在应该是在辛州山上。
辛族人正藏在山上各处,容璟此时去山上寻乌樱岂止是凶险,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
沈连让容千珑吃饭,容千珑激动的吃不下,一直守在窗前往下看,几乎都要在街给盯穿了。
入夜了也不肯睡,一直问沈连哥哥回来了没有。
沈连被他问的都有些焦虑,这些日子吓唬他吓唬的已经很顺口便说:“你哥故意不来见你,嫌你烦。”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说我嫌千珑烦?”
沈连吓得一哆嗦。
第83章 (一更)
容璟一身寻常打扮,黯青色的衣袍没有一丝褶皱,玄色靴子不沾一粒灰尘,虽没有精致绣纹,简简单单仍难掩通身贵气。
唯一不和谐的便是湿淋淋的头发仍然在滴水,但束的整整齐齐,额头一层水迹,不知是头发流下来的,还是走的太急冒出来的汗。
他站在那里,胸腔起伏。
容千珑攥紧拳,眼神腾的亮起来,他遏制住了扑上去抱住容璟的冲动,转瞬间眼睛蕴了水汽,眼眶也红了,好不委屈。
沈连急了,结结巴巴的解释:“小人可没欺负殿下,小人只是,小人没…主子明鉴!”
容千珑很快眨眼,试图把将要漫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容璟上前捧起他的脸,拇指一捻,抹去了他双眼坠下来的两行泪。
自知不告而别理亏,容璟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不是沈连趁我不在欺负你了?你说给我,我责罚他。”
沈连耸耸肩膀,当时也算事出有因,他知道太子殿下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而且又了解容千珑的脾气。
小殿下虽然近来经历的多了通透了不少,但很多事上仍然难掩天真,谨慎不足。即便善良懂得为他人着想,有时候也会露出些许傲娇。
容璟这会儿忽然提起沈连来,不过是在哄孩子,捡着能说的说了。
沈连转身去屋子里找干净的帕帛,回来正看见两人闹别扭。
容千珑不让容璟抱,在容璟怀里挣扎着,扭得像条捉不住的鱼,容璟生怕惹怒了他好几天哄不好,松松的环着他,但也不愿意放手。
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如今笨笨拙拙:“千珑,是我不好,我不该不与你说一声就走,不闹了吧,让我抱抱你,我很想你…”
沈连不敢上前了,悄悄溜走。
他定的两间房相连,中间有门相同,他到了隔壁去打算休息一会儿。
“你丢下我走了,你知不知道容千…”容千珩毕竟是容璟亲弟弟,容千珑不想让他们兄弟两人不睦。
容千珩能上阵杀敌,立军功是迟早的事,若是皇上肯给他兵权,即便只是一小部分,也不容小觑。
若是日后与容璟为敌,自然是强敌,况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反目,总是更让人寒心。
容千珑不想容璟和容千珩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他放弃了告容千珩的状,转而说起了二皇子:“容千琮迷晕了寿丰,夜里跑到乾阳宫我的寝房去,说些奇怪的话,恶心的我睡不着,又被昏迷的寿丰吓坏了。”
容璟不再管他的挣扎,猛地抱在怀里紧紧箍住:“对不起,我当时走的急,辛州这地方我来一次便厌烦的很,又危险又偏僻,不敢再带你来。”
“你不敢带我来,我就放心你跑来吗?”容千珑气的咬容璟的肩膀,又不忍心咬的太用力,怕给容璟咬疼了。
容璟甚至不知道他在咬自己,只觉得肩膀被松松叼住了。
“对不起。”容璟拍着他背,安抚他的情绪:“对不起,我明白你知道我来辛州会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我以为等你长久见不到我觉得不对劲时,我已经找到乌樱回去了。没成想…”
辛州的群山似乎被辛族人洗劫过一般,他找了多日,一株乌樱都没找到。
“容璟你是不是根本不觉得我有多在乎你,第一日见不到你我便想念你,第二日见不到我便担心的睡不着,挨了那么几日才让寿丰去问,是因为我端着架子,生气你不来看我,我真傻,还在跟你闹别扭,你丢我一个人在宫里走了…”
容千珑呜呜哭起来。
容璟怔愣的半天说不出话,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容千珑面对面全名全姓的叫他容璟。
他甚至鲜少能听到有人叫他容璟,皇上和皇后倒是偶尔会叫他千璟,旁人就更不敢了。
骤然被容千珑唤了这么一声,只觉得全身心都一颤似的。
从容千珑存在起,就没有越过他去,不管是年纪和地位,还是体力和身形。在他的印象中容千珑一直是需要被他庇佑保护,而他理所当然的管束着容千珑。
容千珑就像是他的所有物,从前是他的弟弟,如今是他的心上人、最重要的人。
容千珑唤他这一声“容璟”,他恍然觉得,他早就处于下风,清晰明显的证明给他,究竟是谁在俯首称臣。
“我也想你,我想你想得每日恍惚。”容璟亲着容千珑的脸颊:“赶路的第一日我便后悔的想回去找你,但是我不能,你不能没有乌樱,老郎中已经制了两次药,岂能功亏一篑?我要你健康无虞,我要你往后都平安喜乐。”
容千珑不再推开他,回拥他,哽-咽着说:“你不要再做这样吓我的事了…”
“等我找到了乌樱,我们就回去。”容璟揉揉他头发:“往后再也不会丢下你远行了。”
不是简单的如胶似漆,而是把彼此当成五脏六腑,再见面便松不开了手。
两人坐在榻上,容千珑坐在容璟的腿上,手臂圈着容璟的脖子。
他脱掉鞋袜,给容璟看自己水肿的脚,连着脚踝都是肿的。
容璟心疼的给他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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