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咋了?咱们抢赈灾粮,做的是好事儿,那不照样还是下大牢了,”李四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抬脚往床边一搭,愤愤然地嚷嚷起来。
“小点声,你要把府衙都吆喝过来?”连云山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掀翻在床上,“在牢里这段时日,委屈着你了?旁个罪犯吃的是什么,你吃的是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没数?”
李四被训得心虚,又不甘心被谢见君当骡子一般使唤,瘪瘪嘴,“这可是两码事儿,先前抓咱们的时候,可没说要给咱们工钱,还管吃管住,最后再分田地呢,俺娘说了,天上不掉馅饼儿!”
连云山面色沉了沉,他没得再理会李四,犹自往被褥上套罩单。谢见君前些日子找来时,只说府衙里不养闲人,打算让他们自力更生,后来才说的是将功补过,只要开三年荒地,就能将田地占为己有。
“连哥,你给咱兄弟们拿个主意!”李四不死心,眯缝着眼往门口瞄了瞄,“要不咱们跑吧,拢共没有几个看守的衙役,咱都是练家子,还愁撂不倒他们?”
四周正收拾被褥的汉子也齐齐凑过来,他们都吃过官老爷的亏,眼下对谢见君开的条件并没有太大的兴致。
“跑!跑!跑!”连云山脱下脚上的布鞋,挨个脑门子拍下去,“他既然敢带咱们过来常德县,就有十足十的把握让咱们跑不了,你纵然有天大的本事,能拧得过那些官老爷?”
几人挨了训,不敢再上前触他的眉头,片刻,才有人出声追问,“连哥,那咱怎么办?”
连云山抿抿嘴,“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就是垦荒罢了,咱们在村里时,哪个没种过地?就这开荒,还能难得到咱们?”
“连哥,我可是去柴房瞧过了,光靠着铁锹和锄头,得忙活到哪辈子?这万一要是错过了下种的时间,这一年可得荒废了!”
“就是,这甘州又是旱,又是涝,稍有不慎,一年下来就白忙活了!”
大伙儿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言,谁也没有注意到谢见君走了进来,眼下正抱臂侧倚在门口,听他们讨论地热火朝天。
“本官还未担心收成如何,你们倒是未雨绸缪。”他蓦然出声打断,惊得一众人险些从炕上摔下来。
“知府大人!”连云山反应极快,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赶忙起身先行行礼,而后才听着稀稀拉拉追随在后的声音。
“方才搁这儿说本官言而无信的时候,可没见着你们这般恭敬。”谢见君凛冽的眸光淡淡地扫过来,诸人一阵心悸,登时垂下眼眸,不敢同他对视。
“庄稼汉不识几个大字,不会说话,若有无意得罪知府大人的地方,还望大人莫要降罪。”连云山微微正身,挡住了嘴碎的李四等人。
谢见君轻笑一声,顺势往炕沿边上一坐,抬手摸了摸厚实的被褥,又探了探塞的满当当棉花的棉被,宽下心道:“荒地还没开垦呢,就先给自个儿唱衰?这凡事都得去做了,才知道成不成。”
“知府大人教训的是,是我等愚昧无知。”
“连云山,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谢见君起身拍了拍连云山的肩膀,而后看向他身后的众人,“你们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安安分分地干活,那才叫将功抵过,别总担心些有的没的,踏踏实实地将田地攥到自己手里,可比在牢里混日子强多了。”
说罢,他不紧不慢地往屋外走,临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休整一个时辰,午时过半,去屋外的空地集合,宋府役会给你们分配差事儿。”
众人齐齐拱手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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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转的那一大圈,谢见君趁机了解了下这片荒地的情况,垦荒最先做的,就是把这些半人高的杂草灌木清理掉,之后,才能翻地。
这个时代还没有先进的机器,锄草都得依靠着人力,他吩咐宋岩等会儿将打磨锋利的镰刀分下去,盯着连云山一伙儿清理地皮,自己则找上了闫大海。
“闫里长,咱们村子里可有铁齿耙和耢?”
“知府大人,铁齿耙最是常见不过了,但这个耢是什么东西?”闫大海疑惑道,他年逾五十,种了一辈子的地,可没见过耢。
谢见君比量了一番,这耢是用来平整地面和掩土保墒,弄碎土块的农具,他在福水村时常见农户用这个耕田,本以为这荆条编的耢,家家户户都有,不成想,居然没传到甘州这边。
闫大海见他比划,也猜不出那耢长什么模样,便斗胆请谢见君将其画下来,他好回去打听打听,别耽误了垦荒。
谢见君也正有此意,当即将闫大海引进屋中,提笔在纸上简简单单地画了几笔,晾干了墨汁后,才拿给闫大海瞧。
闫大海接过图纸,细细地打量了两眼,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东西。
谢见君道:“闫里长,敢问桐坞村里可有手艺好的木匠吗?”
“回知府大人,我们村是有一户人家做木匠,有数十个年头了,平日里村民打个家具都去找他们,手艺是能过眼的。”
“那便好“谢见君稍稍宽心,”劳烦闫里长跑趟腿,让木匠尽快帮忙打几架这个耢。”
“知府大人放心,草民这就让木匠加班加点地干活,绝不耽误您垦荒的大事儿。”闫大海拍着胸脯保证道。宋知县嘱咐过,不管这位知府大人发什么话,都得将他安排下来的差事儿放在头一位。
闻之,谢见君微微颔首,当初在福水村下地劳作时,借助铁齿耙和耢,可能省下不少劲儿,正好赶着这几日连云山诸人清除枯根,木匠把耢赶工做出来,等宋沅礼将耕牛送来,便可以翻田耕地了。
“呸呸呸,这井里打上来的水,怎么又苦又咸的,这让人咋个入口嘛!”
屋外忽而传来李四的吆喝声,谢见君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搁下手中的毛笔,提步往外走去。
第146章
“怎么了?”谢见君几步穿过半人高的灌木丛,来到深井旁。
“大人,这井水有问题,不能喝!”李四皱着脸道,将刚打上来的水递到谢见君跟前。
谢见君接过水舀,轻抿了一口,的确如李四说的那般,苦咸难耐。
“我们这的井水都是这个味儿……”,闫大海难为情道。
谢见君蹙起眉头,“闫里长,你们平日里就喝这个吗?”
“倒不全然是这个,这东云山有一汪清泉,大伙儿寻常时候都是去山上背山泉水,适逢下雨下雪 ,山路不好走时,才会打井水来喝。”
“那农田灌溉的水来自于何处?”谢见君追问,他刚才沿着荒地转了一圈,没见着有河流,正想着问问闫大海呢。
闻言,闫大海手往村子方向一指,“农田那边有河,浇地不成问题,只是村民喝的水会受到影响。”
谢见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隐约见着村子周围有河穿流而过,但离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可有段距离,况且这东云山,地处高处,这个时代还没有抽水的水泵,想要引河过来浇灌,是断不可能的。
他敛回眸光,冲看管连云山一行人的府役招了招手,“赵田,你找几个人,去山上背些山泉水来。”
赵田应声,随意点了李四在内的五个人,从柴房里翻找出盛水的罐子,竹篓一背便要上山。
“等等,我随你们一起去。”谢见君将人唤住,他琢磨着上山瞧瞧去,看能不能引渠下来浇地,顺道把村民喝水的问题也给解决了。
闫大海一听他也要跟着上山,忙自荐说给他们带路。
“那就劳烦闫里长前面带路。”谢见君温温和和地客气道,他脱下繁重的官袍,换上了云胡昨日收拾好的常服。这官服一脱,人便瞧着平易近人多了。
闫大海压下心头的怯意,引着一众人往山上走。
“大人,这山路不好走,时常有村民滑倒摔伤,您这脚下可得慢些…”
他不住地回头望,时不时还出声提醒两句,生怕谢见君一脚踩不稳,再给跌出个好歹来,这可是知府大老爷,若是有个闪失,他可担待不起!
约摸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村民们平日里打水的山泉处。
--山澦~息~督~迦L
赵田找来块石头,敲开水面上薄薄一层的碎冰,他下手捞了一把,这水虽是冷得刺骨,但入口清甜,可比山脚下的井水好喝多了。
“大人,这水能行!”
“是是…我们村民也都是喝的这个,好些年了,只要煮开就能喝。”闫大海在一旁拘谨地交着手道。
“嗯…赵田,这几日你辛苦些,着人多跑两趟背些水下去。”谢见君吩咐道,他站在高处的石头上向下眺望,这东云山地势算不上陡峭,想要引水到山脚下的农田,就得从这泉边挖一条长水渠。
虽说没有现代的挖掘机,只靠人工注定要费些力气,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水渠挖通了,连云山等人开垦的那块荒地,以及之后再垦荒,起码农田灌溉上就不用再多费心思了,后期只要安排人定期上来通渠,以防砂石淤泥堵塞排水渠便可。
至于桐坞村的村民吃水问题,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比挖水渠,还要再费劲些。
“闫里长,村子附近可有大片的竹林?”他回身看向闫大海。
闫大海连连点头,他虽不知谢见君好端端地突然问起竹林作何用,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应道:“有有有,别说是村子附近了,这冬云山上就有竹林,村里人年年春日上山挖春笋,吃起来可鲜着呢……”
“闫里长,劳您在前带路,本官去瞧两眼。”谢见君小心翼翼地从高处下来,拍去衣裳上沾染的碎枝叶,回身朝着赵田等人说道:“打完了水,你们就先回山下去,回头让宋岩跑趟腿,去县城给宋知县带句话,让他明日过来一趟。”
“是,大人。”赵田恭敬地应声,掉头便催促着李四等人动作快些。
“知府大人,您找这竹林是要做什么?”往竹林走的路上,闫大海壮着胆子问道。
“本官方才瞧过了,这山间泉瀑众多,位置错乱,两侧山石坚硬,打不了山井……”谢见君缓声道。
闫大海听得一愣一愣,“那、那、”,他想接着追问,又怕知府大人嫌他愚笨,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来。
“本官想用竹筒连成长管,当做竹龙,给山下村里引泉,倘若成了,自此桐坞村的村民大可不必再上山背水了。”谢见君继续道。
闫大海一怔,下意识地凑近两步,“大人,此话当真?”
“嗯……”谢见君微微颔首,方才在山泉边时,他便有此想法,“待明日宋知县过来,本官就将此事同他商议一番,若是可行,便早早动工,山路湿滑难走,你们总这么来回奔波也不是个事儿。”
“只要将凿通腔内竹节的长竹筒串接在一起,便可以连接成封闭性的水渠,架越在涧谷之中,引泉水至山下村落,到时在村口处修建一处石槽,以供村民日常取水”
“唯独这竹筒,常年经水流侵蚀,难免会有破败之处,但因着是多节相接,只要派人隔个一年半载上山来更换便是。”
“大人您说的是……”闫大海应和,谢见君说的法子,他勉勉强强地能听懂个大概,晓得这位知府大人是要将山泉水引到村子里,他心中大喜,一时连脚下的步子都迈得轻快多了。
转瞬间,俩人已行至竹林.。
这片竹林生得郁郁葱葱,疏密有致,谢见君上手大致衡量了其竹节的宽度,用作引泉正正好合适,只从山上往村中引水错综复杂,需要大量的竹筒铺设,但好在东云山和附近村落里都有竹林,原材料的数目上倒不用他操心。
“大人,此法子可行?”闫大海见他比划了片刻,上前询问道。
“明日等宋知县上山方可知道。”谢见君没急着给准话,怕万一假设竹龙的法子不成,让村里人都白高兴一场。
闫大海也不敢继续追问,心里只盼着宋知县快些过来坐镇,好让村民早日能足不出口,便可以喝上甘甜的山泉水,再不用委屈自己受那苦咸之罪了。
————
翌日,
天将将亮,县衙的马车就停在了荒地小屋门口。
宋沅礼轻手轻脚地摸进谢见君的卧房,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早早将我唤来,自个儿磨蹭到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谢见君翻了个身,冲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案桌一指,他昨夜画水渠的图纸,折腾到半夜才歇下,这会儿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这是什么?你又是打算做什么?知府大人”宋沅礼摆弄着那一堆图纸,疑惑问道:“你要的耕牛过些时日才能送来,锄草的情况如何了?”
“还行,枯了一整个冬日,连云山他们清理起来还算是轻松,但也得忙上几日,别的无妨,倒是这儿的用水成问题……”谢见君挣扎着坐起身,摸索着床边的衣衫,闭眼往身上套。
“叫你过来,是想让你搭把手,我打算在东云山上挖渠引水,一条顺到山下灌溉农田,一条到桐坞村。”
“挖渠?”宋沅礼扬了扬捏在手中的图纸,“就是这玩意儿?”
“嗯。”谢见君点头,“这只是灌溉用的水渠,得先规划和丈量水渠的大小,而后刨土挖出一条沟渠来,沟渠的形状便是图纸上的梯形,但也无需太规整……”
“这中间,得将沿途的石块草根清理掉,那些刨不动的石头,用铁锹撬起,我估摸着这条水渠得挖很长一段,到时候你多找上些人,把开渠路上的树枝落叶全都耙掉,那些挡路的树枝也一并砍掉,这图纸上有陡坡的地方,需要假设竹筒来引水。”
“等等等,你慢点说,你这巴拉巴拉整这么多,我一时半会儿还有点记不住!”宋沅礼出声打断,只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在衢州学府上学的日子,那会儿请谢见君帮忙解算术题时,他便是如现在这般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谢见君穿戴好衣衫,下炕指着图纸上的水渠继续道:“无妨,这些开渠前,我会再同你说道一遍,我要忙垦荒,顾忌不上这水渠,还有竹筒引泉的事儿,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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